4、掌门 ...
-
冷风穿林，枯枝残叶打了个回旋，簌簌叶动。
长乐峰，兰亭别苑里站着一青一白两个人，相貌无双俊美，气质却截然不同。
前者眉目温和，文质彬彬；后者头发一片雪白，眉心银色剑纹隐隐泛着弱光，拂尘持怀，端的是清冷孤傲。
但此刻，那张孤傲的脸明显绷得有些僵硬。
不知是与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有何深仇大恨。两人清早方踏入别苑，被这儿梅树不知何时，从土壤里拔根而起的惨样所震惊。
——树皮皲裂，栀黄色的花瓣杂乱无章的撒了一院子，跟被扒了衣服似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比冬日里饱受摧残的枯树还要丑上十分，萧瑟又凄凉。
面对这仿佛被沙尘暴光临过的院子，以及一旁被掀翻的棺木。
曲清越仿佛是联想到了什么，登时哭笑不得，道：“就算是给他一百年的时间静心，我看他也未必静得下心来，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裴檀子不语。
这棵梅树曾经是他种在这里的，算是象征着凉玄拜入门下之物。
而自家徒弟的所作所为摆明了是赤.裸.裸的叫嚣与挑衅，以及不尊师不重道，师徒关系破裂。
——是只有逆徒才干得出来的事。
高贵的化尘尊者深吸口气，想，没有关系，哪怕微词这么对待自己，自己也仍旧喜欢他，宠溺他，疼爱他，谁叫那是自己最爱的小徒弟呢！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可在化尘尊者眼里，这是他小徒弟闹脾气想吸引他注意的可爱表现。
曲笙见裴檀子还是绷着个脸，嘴角却不着痕迹的上扬，不由得猜想，这素来最疼爱微词的人可又在一个劲儿的脑补什么“师徒如父子”、“师徒情义深”、“微词做什么都是值得被原谅的”吧？
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着实没救了。
有谁能知道这位看起来冷漠又高傲，十步之内能冻死个人的清霄宗掌门，大乘期的化尘尊者，会是个重度徒弟控呢？
“师弟破棺比预计的提前整整三日，这会儿估计已经下山。师尊打算怎么办，要亲自下山将他寻回吗？”
裴檀子不说话，像是没听见他讲话，神情犹如千年不化的冰雪，冷漠且疏离。
可曲清越知道，这人并不是“像”没听见他讲话，而是根本就没在听，沉浸在虚幻的臆想里无可自拔。
曲清越清清嗓子：“师尊？”
裴檀子不语。
“……”曲清越深吸口气，再喊：“掌门师尊!”
这一声叫的跟喊魂似的，裴檀子倏然回神，手成拳抵于唇下咳了一声。
然而，就在曲清越以为裴檀子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这人却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嗯。”
没有后续了。
……嘚，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第二遍，裴檀子是听进去了，可他却陷入了思忖，似乎拿不定主意。
是以目前情况来看，他的那位宝贝徒儿正处于叛逆期，对他本人非常的有意见。
亲眼见证了梅树的悲惨下场，若没有个和事佬在中间掺和一脚，裴檀子简直怀疑凉玄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的赏给他一个“滚”字。
这种事要是在两天后的拜师盛典上发生，掌门师尊的脸可以不要了。
脸可以不要，但微词一定要带回来。
曲清越见他冷冰冰的逐渐阴郁起来，仿佛非常的纠结，莞尔说：“要不我把他带回来，和他好好说一通？微词到底是活了一百来岁，我想有些道理他不是不能理解，更何况您也有您的苦衷。”
“时间能冲淡很多，无论是感情还是怨怼，微词既然能提前出棺，就表示他的执念并非是根深蒂固难以消除的。”
“只要还能洗去执念，就不是无可救药。”
裴檀子捏着眉心，嘴唇动了下子，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恰在此时，从身后的方向急匆匆的跑来一名弟子。
清霄宗内峰子弟向来芝兰玉树，即使脸上显露出焦急之色，额角冷汗涔涔，也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失态。
那名弟子见到化尘尊者与溪梧君，赶忙弯腰作揖，喘气道：“掌门、曲师叔。”
裴檀子闻言瞥过去，表情冷淡，声音低沉，当真是威压十足：“何事？”
纵然是内峰弟子，也很少能见着掌门一面，对这位为数不多的印象也只是“冷酷”、“恐怖”二字。
可到底是事情的严重性，这名弟子也没有时间犯怵，他故意不看裴檀子的眼睛，强忍着腿软要就地跪下的冲动，一口气硬生生岔成三口：“玉琰仙君沈丞歌沈前辈，他的独子沈孤鸣，在来，来清霄宗的路上，被一个劫匪劫走了。”
曲清越听了皱起眉头，倍感疑惑道：“劫匪？堂堂仙君儿子岂会被一个劫匪轻易劫走？小仙君的身边没有带人么？”
那弟子回答道：“带了六个人，但无一例外，全都被打倒了，并且一直在咯血，问他们话也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
曲清越沉吟片刻，朝裴檀子看去：“师尊怎么看，会是何人所为？”
裴檀子同样眉头紧皱，声音沉得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潭，揣测道：“有胆子在清霄宗界域内掳人的，显然不是些奸佞猖狂的外道魔修，就是身怀魔血命脉的魔族中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曲清越心知他的这位师尊向来对魔修与魔族深恶痛绝，下一秒，只听裴檀子又道：“你没询问出那劫匪的身份？”
那弟子被问的表情有些复杂，仔细思索了一下，讷讷说：“我问了，但是那些人说不清楚，好像就说那人穿了一身白衣，还带了顶帽子，是个男的……”
裴檀子冷哼一声，眼里尽是不屑与嫌恶：“衣冠禽兽!”
“……”曲清越道，“还有呢？没其他特征了吗？”
那弟子抓耳挠腮，慢吞吞的回想：“戴着帷帽看不见脸，但肤色貌似很白，身材高瘦，背影有些纤薄，谈吐古怪，声音……”
越说下去，曲清越的表情越是变化莫测。
他甚至已经能猜到那所谓的劫匪是谁了，便去瞅化尘尊者的脸。
哪晓化尘尊者端的依然是那张怨气十足的死人脸，非但没有辨出那人是谁，还险些啐了一口：“不敢以貌示人，胆小如鼠，做贼心虚，行同狗彘!”
曲清越刚想开口提醒他师尊，就听到他师尊疾言厉色的喝出一句——
“什么样的庸师才会教出这种恶徒？!”
曲清越闭嘴了。
那弟子继续巴拉巴拉说了大堆，每说一句，裴檀子就骂一个成语，听得曲清越手抖的愈发厉害，直到那名弟子冒出来一句：“哦对了，我还问了另外一人，那人看的比较清楚，还看到那劫匪脖子上带了条很小的玉坠，是红色的，伤他们的武器好像是翎羽之类的暗器。”
“……”
“什么翎羽？”
曲清越在旁幽幽嘟囔：“还能是什么翎羽……”
弟子回答：“是一根青色的羽毛，因为扎得太深，所以我没敢擅自帮他们取出。”
春风托起花瓣起起伏伏。
裴檀子陡然陷入沉默。
曲清越偷偷朝他侧颜瞄了过去。
孔雀翎，为天下第一美人，姓凉名玄，字兰英，号微词的独有暗器，其翎羽的颜色和样态都像极了孔雀的羽毛，故有此名。
别看它造型漂亮，杀伤力却十分惊人，并且全靠使用者的修为。若使用者修为到了一定境地，翎羽飞出，或生或死，全按照使用者的意志。
既然小仙君那几位手下没死，那就说明凉玄还是有手下留情的。
到了现在，裴檀子再没有反应过来是不可能的了。
“什么样的庸师才会教出这种恶徒。”
哈哈哈，这可真是……
越想下去越不敢想，曲清越咳了一声，偷瞄过去，小声试探地喊：“……师尊？”
师尊没有说话，师尊愣了足足三息，意识回笼后，平静走到死亡梅树前，折下一根枯枝，抱住膝盖蹲在地上，默默画起了圈圈……
如此威严庄肃的人，做起这番动作来倒是毫不含糊。
看得那名弟子眼珠子都直了：“掌、掌门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曲清越不敢妄自揣度其心思。
大乘期大能，修为纵横天下，所做的事又岂是他们一届小辈能随意臆度的？
裴檀子画圈圈画得出神。
啊——
宝贝徒弟怎么可能是恶徒呢，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徒弟最可爱了。
他爱他。
***
夕阳余晖淡淡，普洒在红墙绿瓦之上，马车停歇在道路旁，犄角旮沓里拉出两条斜长的影子。
“娇生惯养小仙君——喂，没事吧，真的假的，唉哟你怎么这么能吐？”
裴檀子心中“最可爱的徒弟”正拍打扶着墙壁，吐得稀里哗啦，面色惨白如纸的沈孤鸣的后背，毫无同情心的说，“行了吧，好了吧，吐完了吧，吐完就赶紧走，我们还得赶路呢。”
赶完路，事办完。
如果连那个东西都不能起到作用的话，那他基本可以和这个人间saygoodbye了。
棺材里躺多清净。
凉玄忽的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纹路上闪出一抹诡异的红光，忽明忽暗，妖冶非常。
——心魔只堪堪压下去七成。
沈孤鸣吐的整个人都有点飘，又被他气得翻得脑袋昏涨，头晕目眩，稍微缓和后，就颇有些傲慢而不失优雅的理理表情，张口一个“滚”字。
可是凉玄又怎会真的滚，至少现在不会。
他收回掌心，边拍主角的背，边替他顺顺毛，语气宠溺：“滚滚滚，日后一定陪你滚.床单。”
“上了我的床，走路要扶墙，包小仙君满意。事后记得五星好评哟。”
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这毛顺着顺着又炸了，气得沈孤鸣转身扑上去。
凉玄要扒他简直易如反掌，将扑过来就咬的主角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跟拎小鸡似的，一路拎到马车上，指着鼻子命令道。
“老实呆着哈，明天之前要是赶不到，我真扒你衣服。至于扒完衣服后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你守了十六年的贞操，最后会毁在我的手里。”
沈孤鸣，“……”
神特么的贞操！神特么毁贞操！啊！！！
漂亮的小脸蛋儿气麻木了。
一会儿调侃一会儿威胁，沈孤鸣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这人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之前说要把他浸猪笼的事他还记着，心说等摆脱这个人，投入十圣首座——霁华剑主微词君的门下，修习得一手绝世本事的时候，就是他沈孤鸣回来将这王八蛋浸死在猪笼，亲手送他上西天的死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掌门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