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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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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始二十一年,卫都洛阳,时值元日,毗邻北宫的朱雀坊欢声雷动。
贵族子弟齐聚春风里,或纵横角逐于马球赛场,或吟诗作对于幽篁别馆,或谈笑风生于舞榭歌台,或嬉戏玩闹于湖畔芳林……
此处原是女皇故居,她主政时洛阳刚收复,满目疮痍,百废待兴,为响应重建都城的政令,她便拆了公主府,用以支援损毁严重的官邸和外城郭等修葺工程。
因她酷爱跑马打球,遂在旧址上建了马球场,此后陆续增修楼阁宫苑及看台,历经二十余载,终成今日之规模。
每逢年节,女皇都会驾临春风里,并广邀近臣及后辈们宴饮游乐。
今日是家宴,她自不会缺席,只是忙于大朝会,须等午后才能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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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东门外伞盖如云,宫扇林立,两列甲士簇拥着一顶雀羽彩绣的软檐步辇,浩浩荡荡往朱雀坊而去。
坊门两侧有百尺望楼,日光在楼顶铜兽间跳跃,不经意晃到了阿霁的眼。
她抬手虚虚挡在额前,凤钗上垂落的白珠如调皮的小鱼,在她掌心啄来啄去。
阿霁是雍王幼女,生于凤始五年冬。
彼时北方初定,庆阳归附帝室,捷报传至洛阳,女皇姑母大喜之下御笔一挥,将她从县主变成了公主,并赐封号令仪,以迎王师之名西巡至长安,专程接她进宫。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十五年一晃而过。
往年阿霁一早就会来,可自打及笄后,便不能再逍遥度日。
说来奇怪,向来以开明著称,从不干涉她成长历程的女皇姑母,突然要求她从政……
陪鸿胪寺官员安顿好各邦来使后,她紧赶慢赶,还是误了上午的马球赛。
抬舆卫士步伐齐整,又稳又快,片刻就行至朱雀坊外。
园门外衣香鬓影,彩袖招展,公主伴读薛妍正领着同龄闺秀在迎候。
她们大都是公卿之女,和阿霁再熟悉不过,礼毕便缠着她下辇,一行人说说笑笑簇拥着她步行入园。
“亏得世子脾气好,若放在前朝,崔郎怕是要被打断腿。”裴氏女道。
前朝七位皇子,一个赛一个威风,为争帝位差点覆国,的确不好惹。
“可不是嘛,他太狂妄,凡事都爱争第一,也不怕冲撞世子获罪。”陆家女附和道。
“除了陛下、千岁和大将军,他会怕谁?想必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呢……”周小娘子一派天真道。
阿霁对上众女探询的目光,无奈讪笑。
她们口中的世子便是阿霁的兄长,受封咸宁郡王的李匡翼。
崔郎则是崔迟,小字安徐,大将军与东海郡主独子,本朝最年轻的虎威将军。
崔迟离京两年,一回来便出尽风头。
听说方才在马球赛上一举夺魁,还失手击伤雍王世子的坐骑,害他坠马,幸好伤势不重。
“公主,也不知道世子现下如何了,您快去瞧瞧吧!”吴娘子怂恿道。
阿霁恍然大悟,她们这般殷勤,想来是要跟她去探望兄长。
女皇夫妇迄今无后,她的帝位承袭至兄长雍王,而李匡翼是雍王嫡长子,在世人眼中,便也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
他曾迎娶南越王女赵氏,婚后不久感情生变,去岁刚离异,膝下仅有一女,已被赵氏带回南越。
如今赵氏改嫁,再无复婚可能,单身青年李匡翼便又成了香饽饽。
驾霄楼前守卫森严,阿霁见他们如临大敌,好奇道:“有刺客?”
门监逡一眼阿霁身后的莺莺燕燕,无奈道:“公主真会说笑。”
“怎么,连公主的驾也敢挡?”周小娘以纨扇掩面,掐着嗓子狐假虎威道。
就算为了在女伴中争个面子,阿霁也得设法成全她们,遂摆出公主威仪,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了李匡翼的防守。
她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飘飘欲仙,待挤出来已经粉面微濡,发髻半歪。
趁对镜补妆的功夫,她悄声叮嘱薛妍:“别学她们飞蛾扑火,我阿兄绝非良人。”
薛妍正帮她抿发,闻言微愣,脸儿低垂道:“多谢公主提醒,我心里有数。”
她说罢忍不住打趣:“谁让陛下是女子?这可断了无数佳人的后妃梦,没办法,大家只能退而求其次。”
“做女官不比做妃嫔好?”阿霁反问道。
薛妍轻笑:“那不一样,人各有志嘛!其实嫁给郡王也没有什么不好,说起来,他可是除雍王之外,本朝最尊贵的男人。何况我们陛下总向着女方,连南越王女都护着,又岂会不护着我朝女子?就算婚后受了委屈,也能求陛下做主。”
阿霁忍俊不禁道:“你把我姑丈放哪里了?”
薛妍一拍脑袋,笑道:“这位次可不好排。”
以前没有女皇帝,自然也无男皇后。
因无据可依,直到现在,礼官们也给皇夫谢珺议不出个合适的称谓或名目,他又为人低调,甘愿隐于幕后,因此极易被忽略。
阿霁刚收拾停当,便听外边响起恢弘的乐声,她兴奋道:“姑母来了,我们快去迎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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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初,赛马正式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骑手们跃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看台上欢声四起,尖叫连连,观众纷纷离座,热情高涨得挤到了雕栏前。
像慵懒的父亲和幽淑的母亲一样,阿霁也生性喜静。但每次伴驾都能被场上气氛感染,恨不得化身骑士纵情驰骋。
她一早就离座,毫不客气占了视野最佳的位置。
“姑母一定会赢的,一定会。”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赛道,小脸发红,紧紧抱着身畔男子的手臂。
那人戴漆纱笼冠,颈下系朱缨,着绛紫对襟大袖衫,围裳外金绶组玉,光华内敛,沉稳如山,正是安定王千岁、皇夫谢珺。
谢珺十五年前致仕,朝廷念其功勋卓著赤胆忠心,仍拜他为太尉,虽无实权,却保留着名义上的武职之首。
他出身军旅,寒暑不辍勤于锻炼,哪怕年逾五旬,仍体魄强健身材匀称,丝毫不见老态,唯有那双眼眸与常人有异。
他少年时遭暗算,左眼重伤,摘除后常年以义眼示人。无论做得多逼真,离得近了仍能看出,因为珠子不受岁月侵蚀,永远宝光流转。
此刻他压根没听到阿霁紧张的呼声,只聚精会神盯着赛道上那匹飞驰的桃花马。
为轻装上阵,赛马历来不配鞍鞯。
为首那人着赭黄骑装,一手执鞭,一手握缰,正端坐马背奋力疾奔。
骏马迅捷如流星,但她身形纹丝不动,似与身下宝马合二为一。
她定会夺魁,这是毫无悬念的。
他不担心输赢,场中对手都是她的心腹爱将,除非脑壳坏了,谁会去和皇帝争高低?他只担心她太卖力,身体会吃不消。
岁月不饶人,他们到底不年轻了。
“姑丈,再过几年,我一定要变得和姑母一样厉害。”阿霁趴在他肩头兴奋地叫道。
谢珺百忙之中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先驯好那匹小马再说。”
阿霁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崔迟托人送她的及笄礼——一匹异域矮种马。
那匹马敦实如骆驼,脚程比不上骡子,性格却比驴倔,靠它的话这辈子也别想参赛。
这家伙定是在羞辱她,他向来就不把人放眼里。
正暗生闷气时,远处山呼万岁,声动九霄,她定睛一看,就见桃花马一骑绝尘,已经过线。
姑母连胜三场,终于拔了头筹。
“赢了,赢了,姑母又赢了……”她激动得忘乎所以,使劲蹦起来尖叫。
落地时好像踩到了什么,身后陡地传来一声惨叫。
阿霁闻声回头,正对上一个少年扭曲的俊脸。
来人眉目深邃,戴黑幞头,着紫绫襕袍,腰束玉带,颀长英挺,有着洛阳少年中罕见的坚毅冷冽。
这份独特气质,除了崔迟还能有谁?
阿霁虽不上场,可为了应景早换了骑装和马靴。而崔迟日间打完球后便更衣除靴,此刻仅着轻软便鞋。
她方才那一脚下去,似乎听到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阿霁是个讲理的人,从不仗势欺人,见状不及多想,忙诚恳道歉:“崔阿兄,对不住,我不知道身后有人……”
崔迟眸光阴郁,有些滑稽地单脚纵到了一边,扶栏抽了口冷气,“你这是存心报复吧?”
见阿霁一脸迷茫,他不屑道:“李匡翼为了引人注目故意坠马,不关我的事,不信你去问他。”
阿霁瞠目结舌,脑中闪过兄长在群芳环绕下惬意的模样,心底疑窦丛生。
他本就因为和离之事大失圣心,怎么还不知收敛?姑母最厌恶朝三暮四的浪荡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是我行我素?
若真是别有目的佯装受伤,那为何在她到来之前又严防死守,不许众女靠近?
这前茅后盾,定是崔迟在撒谎!
“崔阿兄误会了,我没有因为那事怪你。”她心底虽在腹谤,面上却仍是一团和气,眼中甚至流露着关切之色,一脸担忧道:“崔阿兄,要不要传御医来看看?瞧你这一头的冷汗,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