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萌探》沈飞天

14、观音山少女失踪案－12

　　谢池赶紧追问了一句：“那他回来后，可有与往日不同之处？”

　　“除了私下发发脾气，其他的也不曾让人瞧出什么。”了因和尚也知道事情轻重，他虽与无相亲近，在大事上却不至于犯糊涂。若是能帮忙寻回那些女子，也能替师叔减轻罪孽。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也怪我平日不够留心。”

　　谢池安慰道：“林间虎豹豺狼，固然凶恶，但人一见着它们，便会躲会跑。倒是这世间险恶，千奇百怪，让人防不胜防。了因师傅心地纯善，又长居寺里，自然不会往坏处上想。”

　　住持点头：“可见识人极难。知人知面不知心。”

　　谢池微笑，笑容里面多了一点耐人寻味的味道：“住持说的是。”

　　“沈施主守在院子里面，也着实辛苦。若是有何差遣，请不要客气。地窖里面窖藏许多食物，尽可取用。”

　　“不客气，不辛苦。”谢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住持对无相小院也甚是熟稔。”

　　住持一愣，勉强笑道：“若是为了撇清责任，说对那里一无所知，岂不是显得虚假？”

　　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入内，大喊道：“不好啦，东塔居然亮起灯了。”

　　了因和尚变色道：“那里的钥匙，岂非一直由师叔保管？”

　　入夜后，山间风越发大了，寂静中，只听见风吹拂过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像是虫蚁吞噬的声音。室内的烛火摇晃着，所有人一瞬间都静默了。

　　风好像也停止了。烛火却忽然就熄灭了。窗外传来了呜咽的声音，似笛声，又似人声。

　　白日到无相小院里面闹过的人吓坏了。无相死状奇惨，五官血泪模糊，本就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他们本是佛门中人，平日里就笃信因果循环，又兼之行事有愧，便疑心这是无相魂魄回来了。

　　“不好了，鬼，有鬼！闹鬼了！”

　　“师叔回来了。”

　　“师叔，我错了。我不该进你的院子。但我什么也没拿啊。”

　　“住持，救救我们。是您叫我们去的呀。”

　　“住口！你们这是疯了么？”住持早就已经掏出火折子，蜡烛被重新点燃了，室内有了光亮，众人惊魂未定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住持两指间拈了片树叶，他缓步走到谢池面前：“飞叶伤人，此间恐怕只有谢施主能有这般功力了。谢施主如此是何意呀？”

　　“那也不见得。贵寺卧虎藏龙，住持也不是等闲之辈。”

　　“谢施主为何不敢承认？”

　　“是我做的。不过是个小把戏吧，不如此，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呢。”

　　住持早没了以往的镇定风度，厉声道：“你故意用树叶打灭烛火，让寺内人心惶惶，还说这是小把戏？莫不是把桃花寺上下都当猴子耍？”

　　“不敢。不过是为了让有些人现出原形罢了。”

　　“哦？”

　　“比如说，住持你口口声声说了因师傅与无相平日最亲近，却在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对无相小院也无比熟悉。你能寻着那片叶子，眼力之精准，亦非寻常人。”

　　住持冷笑：“怎么？老衲带艺修行，还需知会阁下一声？”

　　“不敢。无相在桃花寺里定有同谋，而这同谋就在寺中僧人之中。”

　　“无端揣测，老衲懒得理会。”

　　“别急，大家坐下来喝口茶，听我细说缘故。”谢池正了正色，慢慢说道，“众所周知，无相是个公子哥儿，下药杀人他也许下得了手，事后善后，非得有人帮忙不可。观音山历年来都有不少少女失踪，这些女子不肯服从家里的意志嫁人，她们私定终身，也不过是为了尽可能地寻一个好的归处。既然她们不听话，族里便不管她们的死活，便是失踪了，也少有人报官。即便报官了，碰上上任知州那种颟顸之辈，也是石沉大海，这也是为什么失踪女子人数如此之多，众人久久未曾察觉的原因。”

　　其他僧人听了这话也不觉恻然，弱弱地说道：“这是无相的过错，我们也是不知情的。”

　　“是，你们当中大部分不知情。但有人是知道的，他不但知道，还是同谋。”

　　众僧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了因和尚望去，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朝他掷了块石头过去。了因和尚也未多想，他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跃出一丈远。

　　“看，原来他会武功。”

　　“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竟然也会武功。”

　　“没想到他看着老老实实的，却是深藏不露。”

　　“这厮有问题。”

　　“报官，把他抓起来。”

　　了因和尚大惊失色；“我不是，我没有。师叔指点过我武功，他让我不要让旁人知道，所以，我才一直瞒着大家。”

　　“住持，您意下如何？”

　　“一切但凭施主作主。”

　　“那我便僭越了。”谢池飞掠过去，他的轻功又何止比了因和尚高明十倍，他手掌按住了因和尚的肩膀，了因和尚便动弹不得。了因和尚顿时万念俱灰，师叔教他武功原是准备让他防身，现在却成了他万劫不复的缘由。从小他便蠢笨，在寺里也只做扫洒的活儿，无相相中了他，把他带到了身边，还教他武功，他原以为是这是他的缘。没想到这缘最终成了劫。

　　谢池在他耳旁轻轻耳语了一句，了因和尚原本死灰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住持一锤定音：“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那么沈施主也别在东塔里面呆着了。那里到处都是木头，明火是很危险的。”说着，便急急往东塔赶去。因为心内焦急，不知不觉就运起了轻功。众人只听到“嗖”的一声，还来不及回头，一条人影已经飘过。

　　“诸位散了吧，一会儿伤到大家就不好了。”

　　谢池气定神闲，不远不近地跟在住持身后。

　　东塔大门敞开着，住持虽然身材高大，轻功却是了得，眨眼间便上了塔顶。沈鹤看到住持，叹了口气：“你怎么才来呀？你再不来，他们可就该来了。”

　　住持来不及寒暄，他一抬手就打灭了蜡烛。仿佛他不管不顾跑到东塔，就是为了灭这一支蜡烛。

　　“大和尚，你为什么这么心急？”

　　“沈施主功力高深，便是不用烛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无相的同谋已经找到了，您可以下来歇着了。”

　　“是找到了，不是就在眼前么？”

　　“沈施主真会开玩笑。谢施主早就已经查明，了因就是无相的帮手，平日里掩盖武功，私下里替他干脏活。哎，无相本来是良善的孩子，可惜跟着无相学坏了。”

　　“是吗？”

　　住持转身，对身后的谢池说道：“老衲说的是对吗？”

　　“对，你就是同谋。”

　　住持摸了摸手中的禅杖：“谢施主莫非又在开玩笑？”

　　“莫急。方才只说到一半，现在接着说。当日无相已经心生悔意，正当我们在询问那些女子的下落时，他忽然划破面相自尽。这事实在蹊跷。当时在现场的只有你与了因师傅二人。你便开始处心积虑地想要栽赃于他，刚刚故意暗算于他，让他在众人面前显露了武功。但隐藏身怀绝技的，又岂止了因师傅一人？以住持的身手，已是当世一流高手。”

　　“那又如何？失踪的那些女子，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了因料理这些也容易得很。”

　　“你又如何知道她们都是一些弱女子？”谢池见住持并不搭腔，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事后我们三人便留了心。桃花寺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世间世情大抵如此。了因师傅一人在殿前诵经，唯有他一人显得太过悲痛。而住持你呢，万事都不上心。那些银钱数目不小，你也肯拿出来平分。等闲银钱你并不会放在心上。却又怂恿其他僧人到无相院子里面哄抢。只有同伙才会生怕无相留下线索。再细想那日你给无相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昨日，无相本已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你惟恐事情败露，只能冒险冲了进来，以王夫人为要挟，胁迫他毁掉面容后自尽。”

　　住持并不承认，也未否认。他随手脱了外袍，露出了里面的劲装。“无相终于死了。这么多年来，憋死洒家了。这劳什子住持，日子过得快淡出鸟来了。”

　　沈鹤笑道：“大和尚，你这是承认了？”

　　“洒家俗姓郭。江湖中人，无谓做口舌之争。谁拳头硬，谁说的就是事实。倘若明天躺在此地的是我，那无相的同谋便是我。倘若明天躲在此地的是二位，那么无相的同谋便是你们了。”

　　“一派胡言。你以为就凭你，就能遮掩住这里的罪孽吗？”

　　“丹枫宫里的小娃娃已经去佛光寺了，她要是留在此地，事情还真的有些棘手。至于你们两个，武功是有点扎手。”住持手也不知道按了哪里，有两道栅栏滑掉，只听“咔咔”两声，那栅栏滑落到一半就不动了。

　　谢池笑道：“我都说了我擅长机关术，你怎么不信？”

　　沈鹤摇头：“别提了。我按照你说的，找了不到一刻钟，便找到了十处机关。我用匕首轻轻一挑，它们就通通报废了。我坐在这里等你们，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来，实在没意思的很。”

　　谢池忽然道：“郭无名！”

　　住持身子微微一震。

　　谢池道：“你姓郭？二十年前，海上有一个大盗，名叫郭无名。听闻他二十年前就进了盐帮。”

　　“少废话。”住持忽然反手将袈裟甩出。那袈裟暗含着内劲，瞬间如乌云罩顶一般笼罩在谢池头顶上。

　　谢池疾退，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木板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木块挟逼着木屑飞溅起来。住持也不得不举臂挡了挡。

　　就这么一挡的功夫，谢池已经闪现到他眼前。

　　“来得好！”无相手中禅杖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谢池一连避过十数招，只见寒光一闪，他抽出腰中软剑，剑尖刚抵住住持的喉咙，他整个人便已经倒了下来。

　　原来，住持自知不敌，已经事先服下了毒药。住持咧开嘴，露出森森的牙齿，他隐藏在寺庙久了，终于有机会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这一架，打得过瘾。小娃娃，这一回你也没赢。”

　　“郭无名，你对盐帮倒是忠诚。”谢池淡淡说道，“不过，你就想一死了之，以此保全盐帮吗？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郭无名张开嘴，正在嗬嗬地吸气。谢池捏他的嘴巴，往他的嘴里扔了粒药丸。郭无名一时不察，那药便骨碌碌地滑下去了。片刻间，胃里便有如火灼一般地疼痛。他惨白着脸，头上大汗淋漓。郭无名原先服下的毒药，会让人死得无声无息，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这是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丹枫宫的百草丹。专门解毒用的。”

　　“你死不了啦，大和尚。哦，不对，是叫郭无名才对。你是不是后悔刚才自报姓氏啦？你这个人虽然不怕死，但这世上，比死还难过的法子还多着呢。”

　　“哼。”

　　“做了错事，就该受罚，谁都不例外。你不用再寻死，有我们看着你，你绝对死不了。”

　　郭无名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们。

　　谢池忽然叹了口气：“盐帮有这么忠心的下属，倒也是难得。你偷偷放了院里面的鸽子，又灭了东塔的烛火，是不是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沈鹤故意凑到他耳边说：“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在院子里面驯养的那一群鸽子，一只都飞不出这观音山。而东塔的联络信号已经亮了，你猜你们的头会怎么做？”

　　郭无名猛地睁开眼睛：“不可能。我亲眼着着它们飞走了。十几只鸽子，绝对没有人能将它们全都打下来。”

　　“其实，你放鸽子的时候我们早就瞧见了。为了让你放松警惕，这才没有制止。我们山下，自然也有我们的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