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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侵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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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瑟觅遇见牧和珏的时机不怎么凑巧。
她与牧和珏隔有一条楼梯,站在上方的是他,单膝半跪在地上的是她。
周围乱作一团,只有她和他镇静无比,视线穿过兵荒马乱,直直地与彼此对视。
瑟觅并不相信命运,但此时她却荒谬地确信有某种联系正悄然建立:她与牧和珏定然在日后会有所牵连。
这种牵扯不是男女星意义上的命运相遇,而是一种更为原始的宿命论。即,她与他,水火不容。
从这一眼就知道,在名字都尚未得知的情况下,她便有了预感。
“你还好吗?”
瑟觅小心翼翼地把被推下楼梯的男生扶起,担忧地关心道。
周围一群战战兢兢的同学也因为她率先伸出援手的举动,关切地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要把这个受伤的男生送去校医室。
等瑟觅再抬头时,楼梯上那个毫无心虚与她对视的罪魁祸首已经离开。
02
牧和珏隐约对瑟觅的名字有印象。
他还没能记住她的脸。
但他知道,这是个,胆子非常大的女生。
她是鲜少敢那样看他的人。
毕竟上一个敢那么指着他鼻子骂他是道德败坏的社会渣滓的,已经闭上嘴连跪带爬地滚出这个学校了。
这与其他人对瑟觅的印象截然相反。瑟觅气质柔软,她甚至非常容易害羞,当着其他人的面受到褒奖都会羞赧地低下头去。
她本该不受关注,这样子善良热心的女生顶多就是他们这个阶层的同龄人茶余饭后的轻蔑谈资。随口一提,不足挂齿。
但她敢去关心得罪过牧和珏的人,其他人避之不及,她的眼中却没有区别。
是的,她看所有人都不曾带有色眼镜。就像一视同仁的圣母像,她平静地包容所有。
感激她的人有,更多的人不解,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人性的复杂在于此,当一个人表现出来的道德高出所有人的平均水准一大截,那么她就是那个格格不入异类。
牧和珏也的确感受到了相同的恶心。
多么正义凛然的目光。他俯视她,心里轻慢地评价。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
然而很抱歉,这里是坏人不一定得到制裁的现实世界。
03
与瑟觅所感知的“命运”相同,那个瞬间,牧和珏也觉察到有什么构建与他和瑟觅之间。
恶有两种,自知与不自知。
他清楚自己骨头里包裹的是腐坏的骨髓,流淌而出的恶念不随心情,只看心意。他想,他便做。
狐朋狗友调笑瑟觅是散发处.女味的圣母,正因为她身为女人,如果用性的暴力摧毁她,那她所有的坚强便会粉碎。
对这番言论,牧和珏嗤之以鼻:“你们自己发情就别找借口了。”
他评价瑟觅胆大异常,便是确信她根本不是会因为这种事就崩溃的女生。
如石筑的神像不在乎草雨侵蚀,腐痕即便爬满她的全身,她也仍然会用那双眼睛直视所有的恶意。
自知自己在作恶,跟被如此清晰地审判自身的恶,是两码事。
姑且算作朋友的公子哥费解道:“和珏,你为什么要把她当回事啊?”
“像她那样子的人,本来就蛮多的。她也没干什么事,就同情心泛滥一下咯,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你干嘛这么较真。”
牧和珏懒得解释:“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很讨厌吗?”
何止讨厌,简直是到了让他恶心的地步。
“啊?听不懂。”狐朋狗友纳闷地嘀咕一声,“你就是单纯不喜欢她吧,但你这么针对一个人还真少见……上次被逼得要跳楼的那个你眼都不眨,还能笑着跟他说你一定会去参加他葬礼替他跟父母问好。”
“听不懂算了。”牧和珏说。
一旦被她注视,他便是站上审判台的恶棍,她手持正义的天秤,用这把尺衡量他的所做作为。
你忏悔吗?
你知耻吗?
你,知晓你有多恶劣吗?
虽然不理解牧和珏说的到底什么意思,但狐朋狗友之所以被称之为狐朋狗友,就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不会忘了替你出谋划策——只不过是缺德的那种。
家里做电子的某集团公子懒洋洋地比划道:“真这么讨厌的话,弄哭她咯。”
这里的弄哭很显然是某种低劣的颜色笑话,除了牧和珏以外的男生都意味深长地会心一笑。
“保管哭着跑掉,跑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惹你心烦。”他笑嘻嘻地补充,“最好的效果就是你亲自来,当然,和珏你不喜欢跟女生玩嘛,到时候就我们代劳咯。”
牧和珏停下把玩手机的手,抬眸瞥了摩拳擦掌的这位一眼:“掉价。”
虽然他对瑟觅并无其他方面的想法,然而男性的本能让他顺着这个话题普通地联想到了一些潮湿的画面。他自然是清楚这些公子哥的玩法,然而他想象不出瑟觅示弱的模样,哪怕口中被粗暴地塞进那种不堪的事物,她大抵也绝不会流泪。
“你太小看她了,她可不是那种看到你在她面前脱裤子就会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生。”他冷淡道,“到时候你万一不小心把心玩丢了,我还得替你捡回来。”
电子集团的少爷被他毫不留情地讽刺一番,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不过想起这位牧少爷的家庭背景,还是忍了下去。
跟牧和珏没人性的程度相比,他的狐朋狗友可以称得上相当怜香惜玉了:“和珏,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女生,你要是像之前那样,就有点过火了。”
牧和珏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罄竹难书的种种:“看来你们还真的提前心疼上了啊。”
“你们玩你们的,她的事谁也不准管。”他拉开活动室的门,任由狐朋狗友面面相觑,“我心里有数。”
正义使者是吗?
那他倒想看看,这柔弱的手腕,到底拿不拿得起屠龙的利剑。
04
“瑟觅同学,我想过了,我之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拥有上佳皮相的,道貌岸然的恶龙,收拢起他足够碾碎所有人的爪子,虚情假意地落在圣母像前忏悔道。
牧和珏和她不是同班同学,然而他却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前座的位置上。
他屈指轻敲她的桌面:
“你说的没错,做人应该知耻,我也想为我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道歉。我会学着做像一个像你这般正直的人。”
这是个极具欺骗性的敌人。
瑟觅几乎是生理性地感到威胁,她防备地退后一步,但她同样如牧和珏所预料的那般,不会选择逃跑。
瑟觅凝视着眼前的牧和珏。
这个人,这个恶人,偏偏长着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
很难想象这种毫无同理心可言的人,居然拥有如此被偏爱的皮囊。
就像大自然里有毒的物种便会长得更加绮丽,牧和珏哪怕面无表情,只要他收起语气里天性的薄凉,他的每一句话就能蒙上一层温和的假象。
他不是会道歉的人。瑟觅毫无动摇。
他绝不会对他的所作所为忏悔。
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无法感知的事物产生亏欠?
瑟觅不做声,她盯着他的眼睛,手指绞在一起,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我无法完全成为像你这样的人。但即便如此,我也会为之努力。”他托腮微微勾起唇,“因此,我想到了一个好的方法。”
“瑟觅同学,请尽情地做你想做的事。你的一切行为,从今天开始,即为正确。”
“无论坏事好事,绝不会有人置喙。”牧和珏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充,“当然,我想只要是你做的,一定都是所谓的‘好事’吧。”
瑟觅的额前稍稍沁出些许冷汗。
她忽然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他要把她架上“绝对的善”的绞刑架。
“那么,牧和珏同学,我想问,”于是她开口,“如果有呢?”
“如果有人觉得我做了错事呢?”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了,瑟觅同学。”他像是听到什么可爱的笑话般,轻松地对她笑起来,“我无法成为你这样优秀的人,只能仰慕地陪在你身边,成为你最大的帮助。”
“说出侮辱你话的人,会永远闭嘴。对你动手动脚的人,第二天就会消失。”
“你想要钱的话,我给。你想要踩在所有人的头上,那么你将绝对不会再看到他们的脸。”
“你,绝对正确。”
“如何?瑟觅同学。”
他朝她风度翩翩地伸手,好似披上了人皮的恶龙。
“这就是我的忏悔,你愿意接受吗?”
瑟觅闭了闭眼:“牧和珏同学,如果我说我的愿望是希望你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能替我实现吗?”
再睁开时,她抿着唇点头,将自己的手放至他的掌心,如主动落入蛛网的蝴蝶。
“就算是向灯神许愿,也得许个灯神能听懂的愿望啊。”牧和珏没有被她话里的潜台词动摇,“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是没办法替你实现的。”
“不过,如果瑟觅同学只是想替曾经被我欺负过的同学发声——或者说,制裁我,那么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他握住她的手,忽然用力一拽,让她的掌心完整地隔着衣服贴在他左胸膛。
掌心之下,传来阵阵温热的鼓动。
“这里。”他的目光沉沉,“只要你有杀人的勇气,一刀就够了。”
05
这是无解的赌局。
相互侵蚀的雨落下,谁先动摇,谁则先被命中那个阿喀琉斯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