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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贰·伍 好事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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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皇上成全。”无弦静静道。
片刻宁静,兴昭帝喃喃道:“朕一生与宁远无几回相聚。如今他死了,你却还要带他离开。”
面上泪痕早已擦干,无弦叩首道:“我夫君一生喜爱无拘无束,他不会愿意呆在这牢笼一般的京师,请皇上成全。”
“若非为你,兴许他也不会死。”兴昭帝抬手遥指,“朕该不该将你处死,从此伴他厮守?”
“父皇!”姬清苑当即跪倒。
明知兴昭帝此刻不过发泄心中悲愤,秦冉冉不欲掺和,另一单事却又是飞提不可,唯有第三个跪下道:“请皇上听臣女一眼。”
兴昭帝面色一冷:“冉冉,连你也要向朕如此要求?”
“皇上对齐鸣王疼爱之情,天下有目共睹,臣女相信皇上定会达成王爷心中所愿。”秦冉冉静静道,“因此臣女所求,却是另一件事。”
兴昭帝沉吟不语,秦冉冉却已率先开口:“臣女所言,与齐鸣王生前愿望相同,请皇上饶恕王府众人与孟大侠。”
良久兴昭帝方道:“齐鸣王造反,朕须得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请皇上宽恕他们不知之罪。”秦冉冉重重叩首,额上点点血迹。
“不知之罪?”兴昭帝瞧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孟喜,带出些嘲弄的笑意。
秦冉冉不由情急,狠狠瞪一眼姬清苑,复又看向姬重光,目光恳切。见她模样,姬重光心中暗叹,到底还是跪下身:“父皇,请听儿臣一言。齐鸣王虽有谋反之心,到底没有造成实质的损害。齐鸣王半生戎马,所立功勋无数,父皇若能饶过他的家人,大仁大义,天下臣民必定都记在心里。”
姬清苑也道:“请父皇成全。”
兴昭帝不语,目光仍是瞧着孟喜,见他上前几步行到秦冉冉面前:“秦姑娘。”
“孟大哥……”
“你为何执意要救我?”打断她话,孟喜蹙眉问道,她心中应该了解他念想,却为何还要违背圣意救他。
秦冉冉抬头看他疲惫容色:“孟大哥,你大半生都在行侠仗义,后面跟着王爷,同样义无反顾。有没有想过,自己一生,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又做到了没有?”
孟喜浑身一震。
“孟大哥,我不是想说叫你振作这些话。”秦冉冉轻声道,“大哥你半生都是执念,莫非也想要落个王爷一般的结局?好歹,也该找到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方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看她半晌,孟喜慨然长叹:“多谢你,冉冉。”复又退回原处去,再不说话。
兴昭帝倒是听得饶有兴致,笑道:“秦冉冉,你当真想救王府众人?”
“请皇上成全。”秦冉冉又再跪得端正。
兴昭帝目光一闪:“朕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知道几分。你若想救他们也不难,须得拿条件来换。”
这当真是天底下最有生意头脑的皇帝!秦冉冉暗中叹息,没奈何道:“皇上请讲。”只要不是用她的命来换。她生命尚才开始,做不来那等成全旁人牺牲自己的事。
兴昭帝道:“朕如今尚未想好。但只需你答应下来,朕即可下令放了他们。”
犹豫半晌,秦冉冉贝齿暗咬:“皇上一言九鼎,臣女答应便是。”
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兴昭帝起身来:“太子,此间的事便交给你处理。”行得几步,却又停下,淡淡道,“但愿你此后当真能让宁远安息。”说罢再不多言,在宫人簇拥中大步而去。
须臾反应他说的是无弦,秦冉冉回过头去,大红衣衫的女子正在孟喜帮助下抱起姬宁远尸身。孟喜欲接手,却硬被她推开。
见她一步步向殿外走去,秦冉冉连忙跟在她身后。孟喜还想开口,却被秦冉冉阻止,低声道:“由着她吧。”
匆匆与姬重光交代几句,姬清苑也跟在几人身后而去。
一座孤冢,几掊黄土,埋葬下的便是一代英雄。
世间名利便是浮云苍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么世人一生劳碌争夺的,又都是些什么?望山下遥遥军营,秦冉冉一时感慨万千:“王爷半生孤苦,但愿他死后,灵魂能得到真正的安宁和快活。”
“他会的。”半晌无弦回头,与她望了同一处兄弟,“从前我们一起的时候,他便时常与我讲些早年行军打仗时的趣事。他能与他们呆在一处,想必打心眼儿里也会开心。”
一时各自无语。片刻孟喜问道:“不知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怔得一怔,无弦这才知他是在叫自己,无谓笑道:“能有什么打算。二十多年都这样过了,四海为家,得逍遥时且逍遥。从前怎样,日后总还是那样。”这世间哪能当真有谁离了谁便会活不下去?如今她纵然一夕间平白多了个寡妇的名声,但有钱有势,已足够作为她继续逍遥的本钱。不然还能怎样?守着着孤坟一生?还是从此青灯古佛常相伴?如此想着,无弦甚至笑出声来。
这 人生啊,快活不快活,怀念不怀念,说到底都是各自的事,左右都是几十年。自我折磨?奈何!若何!
那笑意苍凉却开怀,秦冉冉不忍多看,向孟喜问道:“孟大哥你呢?如今却又打算何去何从?”
“与夫人却也相差无几。”孟喜安然道,“安顿好王府中人之后,想来我也会四处去走走看看,想想秦姑娘你说过的话。今生若有缘,山高水长,必定还会再见。”
相识为友也不过短短几日,却总有如故之感。秦冉冉心下怅然,一时也说不清:“无弦,孟大哥,你二人胸襟豁达,都让冉冉由衷敬佩。但愿日后还能常聚。”
无弦尚未开口,半晌沉默的姬清苑却已先道:“想见面还不容易?无弦日后,便与我一起好了。反正,我也不一定要留在这京师。你想闯荡江湖,我也陪着你。”
这话中之意,却已表达得够清楚。秦冉冉一时无言,孟喜喃喃道:“有四皇子照顾夫人,想来王爷在天之灵,也会放心了。”
望向坟头挂着的那红绸,“亡夫姬宁远”几个字映着夕阳,犹自清晰,无弦苦笑:“清苑,我早已嫁给宁远为妻,这婚事是当今圣上亲自主持,你莫要再内疚,也不必觉得我可怜。我嫁给他,是心甘情愿。”
姬清苑低声道:“他是我自小敬重的皇叔,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无论如何都好,我定会照顾你一生。”
无弦还欲开口,却已被秦冉冉打断:“无弦姑娘,你便莫要再推辞了。你与四皇子这么多年交情,难道还不明白他的为人?况且齐鸣王府家人众多,你和孟大哥只怕还要在京师停留一段日子,有四皇子在,总也方便许多。”
这话倒颇为实在,无弦与孟喜对望之下,都未在出声。姬清苑见二人都无意义,心下也松一口气:“如此,我们便回京去吧。皇叔刚去,京城中需要安定的人事颇多,也不好在此多做停留。”
无弦颔首,已当先向前行去,再不回头。秦冉冉走在末尾,最后回头望那孤坟一眼,石碑上的红绸被夕阳拉出好长的影子,缭缭绕绕,正如秦冉冉心中那感觉,总也挥之不去。
姬清苑不自觉便慢下两步等她。
上前与他并肩而行,秦冉冉低声道:“为何不与无弦姑娘一道,想来她此刻心中难过,更需要人劝慰。”
“若是你遇上伤心难过的事,可希望有人在一边烦着你?”姬清苑淡淡道,“她和你都是一样的女人,脾气又臭又硬,骄傲得紧。”
张了张口,秦冉冉心底一句话,终究没说出来。若是她真心喜爱的人,必定会希望自己悲喜,都有那人陪在身边。
正因为无弦和她都是一样的人,所以她才能体会到,此刻无弦最需要的,毕竟还是姬清苑的陪伴。无论那一种感情是出于友情还是爱,只因这许多年来,她早已习惯。
姬宁远辞世之际,秦府却来了一位极特殊的的客人。
听了家人回报,秦廉便自匆匆行出门去,一眼便见站在门口梨树下的颀长人影,鬓边已有了些银发,但他面容清鹳,委实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
秦廉喜道:“褚兄,当真是你!你怎会突然来了京城,也不曾提前知会我?”
来人正是幽城之主,二十年前便已被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剑褚翔天,闻言转身颇有些没奈何笑道:“我收到惊鸿飞鸽传书,也是匆匆赶来,走得匆忙,这才不曾传书于你。”
两人说着往屋内行去,说到姬宁远之死,各自又是一阵欷歔。褚翔天叹道:“姬家这兄弟二人,当真都叫人难忘得紧。我与齐鸣王昔日也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他就此去了。倒是孟三通孟大侠,我听说他如今正在京师,倒能够见上一见。”
秦廉笑道:“你甚少来京,二十年来这也不过第三次。前两次都有颇为重大的事故,这一次难不成专为寻访故友而来?”
“自然也是有紧要之事。”褚翔天笑道,“此事却不妨等冉冉那回来再讲。我与那孩子许多年未见,想来她如今业已成了大姑娘。”
秦廉颔首道:“如此大哥便先行歇息,我也正要进宫,今晚顺便带冉冉回来。”
褚翔天闻言倒颇有些好奇:“你为官向来严谨,这时分进宫倒也少见,莫非有甚重要的事?”
片刻秦廉叹道:“这许多年来我谨言慎行,如今总算也走到头。若我有那福气,只盼能过几年安闲自在的生活。”
褚翔天这才当真大吃一惊:“你……”
“我正是要进宫向皇上辞官。”秦廉颔首道,“如今齐鸣王已死,朝廷也算平息一场大风波,我也安下了心。”
两人相交几十年,秦廉为人,褚翔天再是了解不过。他既然说出这番话,褚翔天却也不再多劝:“既如此,你便去吧。”
当下秦廉匆匆出府行去皇宫。秦府中下人都识得褚翔天父子,倒不用他操心。
顺利入宫,进得御书房,却见兴昭帝正自收笔。见是秦廉,兴昭帝极为高兴模样:“爱卿不必多礼,朕有事正要找你拿个主意。”
秦廉道:“皇上请讲。”他的事再重要,总也得听完皇上的说法。
示意他走近,兴昭帝拿了案上圣旨递给他:“朕方自草拟了一份圣旨,爱卿看看,这可恰当?”
目光扫过“赐婚于四皇子清苑与秦氏女冉冉”几字,秦廉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手中拿捏不住,那圣旨便直直落在了地上。秦廉连忙跪下身去:“微臣无状,请皇上恕罪。”
兴昭帝不在意挥挥手:“爱卿何时变得这样多礼,赶紧平身。你倒说说看,朕这圣旨,可行不可行?”
心下暗暗叫苦,秦廉决定还是继续跪下去比较好,省得稍后惹恼圣上,要再跪一次:“回禀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小女无才无德,年纪虚长,更有恶名在外,如何能配得上四皇子。”
“那些都是多余。”兴昭帝无谓道,“冉冉是什么样的女子,你这做爹爹的,难道还不清楚?那孩子,打小朕便喜欢。她聪慧沉静,正好管束清苑那野马般脱缰的性子。”
秦廉急得额上都冒出细汗来:“皇上,四皇子身份最贵,有大将之风,哪里看得上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恕微臣直言,以四皇子的性子,他若自己不喜欢,只怕绝不会娶我那女儿。”
兴昭帝笑道:“谁道他不喜欢?朕这些日子观察下来,清苑对冉冉,心里那是喜欢得紧。”
“我那女儿毫无清誉,传出去只怕有损皇家颜面。“
“朕与朕的儿子,都绝不在意这些。”
擦去额际汗珠,秦廉咬一咬牙道:“请圣上恕臣死罪。微臣那女儿,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若不肯,微臣宁死,也绝不会逼迫于她。”
“爱卿的意思——”兴昭帝拉长了声音笑道,“若是冉冉自己同意,爱卿便再无意见?”
秦廉抬头,入目是兴昭帝得意非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