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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伍·捌 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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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擅动!”姬清苑左手持剑,右手衣袖随剑气散在风中,气势不减。
姬重光立于朝堂之上,远远注视于他:“司马晋为朝廷重犯,片刻之前才由你亲自检举,姬清苑,如今你竟护他?”
咬一咬牙,姬清苑虚晃一剑,喝退欲上前拦截他身后之人的众兵士,语声决然:“齐鸣王妃在他手中,我绝不可叫她有半分损伤!”
看一眼被司马晋一匕挟持在手却神色清淡的无弦,姬重光冷冷道:“一个反王遗妃,在你心中竟胜过一放走就要立刻胶兵造反的奸臣?”
“王兄!”猛地跪地,姬清苑剑势不改,“若非臣弟失去一臂,成为无用之人,万不能叫那司马晋有可趁之机挟去王妃,臣弟今日非救她脱险不可!这司马晋,臣弟也必为王兄擒来,否则情愿以命相抵,请王兄成全!”
可是在提醒他断臂是他的责任?心中更恨,姬重光冷冷道:“看来这女子在你心中不但重过罪臣,甚至也重过了朕。”
狠狠咬着牙,姬清苑一言不发。
兄弟二人遥峙半晌,姬重光挥一挥手:“众将士听令,将反贼……”
“众将士听令!”霍然起身,姬清苑高举手中令牌,“此乃先皇御赐金牌令箭,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今日谁敢上前阻我,力斩不饶!”
“姬清苑!”姬重光勃然大怒,“你也想造反么!”
“臣弟不敢。”姬清苑齿间已咬得出血,“待此间事了,臣弟再回来向王兄请罪。”他已转身面对司马晋与无弦。
“众、将、听、令!”姬重光一字字恨声道,“捉拿逆贼司马晋,死活不论。生擒清王,不、得、有、误!”
那意思,便是连无弦的生死也不论。
“王兄。”姬清苑惨笑不已,“今日就算王兄要杀了臣弟,臣弟、绝无怨言。”
他宝剑一挥,便要走向司马晋二人。
一人忽道:“请等一等。”语声恬静,却是无弦。
一时众人都向她望去。
温然看姬清苑一眼,无弦道:“恳请皇上饶恕清王今日大不敬之罪。”她说着便闭上眼。
“无弦。”姬清苑忽然也叫她。
无弦只是唔了一声。
“你若敢自杀,”姬清苑一字字道,“我今日便陪你一同死在了这里。”
霍然睁眼,无弦又惊又怒:“你纵然不为自己想,也多为冉冉想一想!”
“别的我不敢说,但今日之事她若在此,做法必定同我一模一样!”姬清苑说到此处竟朗声而笑,“士为知己者死,你在她与我心中都是最重要的知己,我信她巾帼更胜须眉!”
“你为何……”无弦泪盈于睫。
“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姬清苑静静道,“当初要你为我背叛王叔的时候,我没能阻止你。后来眼看王叔身首异处,我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我相交半世,我别的什么不能回报你,为你一死却还甘愿。”
“铮铮朝堂,岂容尔等污言秽语。”姬重光冷冷道,“姬清苑,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此时弃械,朕、既往不咎!”
最后往无弦身边靠拢一步,姬清苑森然瞧一眼司马晋:“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护齐鸣王妃周全,否则天上地下,本王饶你不得!”
那语声竟叫他这等见惯厮杀之人也不寒而栗,司马晋一匕仍抵无弦喉间:“王爷只管放心,若没了王妃,下官上哪去找第二个比王爷更强有力的后盾。”
姬清苑闭一闭眼。
右手高举,姬重光字字道:“姬清苑,今日你若杀戮哪怕一个皇宫侍卫,从此你再不是皇室之人。”
“我绝不会枉杀任意一人。”剑鞘回拢,姬清苑静静道,“却并非为甚皇室高位。”
复扬起手中剑柄,他淡淡道:“一起上吧。”
姬重光挥臂。
将司马晋无弦二人护在身后,姬清苑一路往外冲去。
恼恨姬清苑对己赶尽杀绝,司马晋纵有自保能力,却也决计不用,只不时吆喝。姬清苑前后兼顾,他用的是剑鞘,千百将士手中却是真刀明枪,不多时他身上青袍已沾染点点血迹。
无弦瞧得万分痛心,叫道:“清苑,在这样下去咱们谁也逃不过一死,你就当可怜可怜为你奔波劳碌的冉冉,让我一人去死罢!”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姬清苑身上恰好便又挨了一刀。
“姬清苑,你真是连她的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了么!”无弦失声尖叫,瞧他仍无反应,终哭道,“你就当可怜我好了,可怜我!自他去后我才学会想去真爱一人,可他不在了,我活着也是多余,你就让我下去常伴他身侧……”
“蠢女人!”姬清苑恨恨瞠她,“你既想着他,就该想他对你是何等情真意切,绝不能叫你拿他所珍视的去毁灭!”
他顾着与她说法,身上再挨一剑。
无弦惊声痛哭。
一脚踢开刺他一剑尚有些无措的卫兵,姬清苑喃喃叹一声:“可怜了这件衣服,可是那女人亲手为我缝制过的。”他左手至今不惯使剑,全仗着一身内力抵挡众将围攻,此时已有力竭之势。
三人正自艰难突围,忽有一人自宫门外冲将进来。姬清苑凝神一看,竟是方才作了证辞便又退出去的周振宇。他这一眼间那周振宇已快速杀至他眼前,武功竟十分了得。
击毙姬清苑身后一人,周振宇叫道:“王爷,小人祝你突围!”
一剑击飞靠近司马晋的士兵,姬清苑笑道:“好你个周振宇,你我一面之缘,竟叫你为我等拼命。可惜今日无酒,否则我必定先交了你这好朋友!”
“无酒难道就交不成这朋友?”周振宇也笑道,“齐鸣王爷收养我这些年,待我恩重如山。至于王爷你今日重番当年旧案,也算为我那枉死的爹爹申一口冤。小人今日若不能救王爷与齐鸣王妃,焉能立足于世?”
“士为知己者死!”再一脚踢飞身前两名士兵,姬清苑大笑,“周振宇,我交你这朋友!你护得无弦周全,我退敌!”
心知他不愿过多杀戮,周振宇也不多说,退后两步立到司马晋身侧。
“翳影重重,剑气刀光。”姬清苑刷刷两剑,使出的却是刀法。脑中忽响起昔年封尘交授他这天刀刀法时所说的话:“天下十八般武器,原是一家。你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使出的便是好刀法。你手中无刀,心中也无刀,那便是天刀了。”
当日他交授他时所使,不过一截再普通不过的干枯树枝。
“是了,师傅当年历尽艰苦,一身武功全是实战中得来,何曾学过甚一招一式的剑法刀法?旁人叫他‘天刀’,他传我刀法,会不会也只是个名号而已?”
“我心中嚼烂那刀法招式,就算手中拿着的是根树枝,是把剑,是杆枪,甚至只是徒手,招随意动,使出的也是那凌厉无比的刀法。若是、若是我心中也没有刀法,手上也没有刀,只看到四周都是要我命的凶器,再使出武功,那、那……”
“我断了右臂,只当从小右臂练刀,若失了手,如同失了刀,便是失了武功。但天下草木皆能契合,我左手右手,又怎不是一体?我手上既不需要刀,刀又怎会困于手臂?”
……
战至酣处,姬清苑忽的停下打斗呆呆发起神来。他既停下,一众将士摄于他身份,竟也不知不觉顿住身形。
姬重光远远瞧着,却也不发声。他原只是想教训姬清苑一番,但此时见他重伤至此,心中已隐约生出悔意,只觉他若肯主动停战那便最好。
半晌姬清苑极轻极缓划出一剑,口中喃喃叫道:“是了,是了……”叫到后来,竟欢然大笑出声。
再划出一剑,姬清苑恬然而立:“你们一起上吧。”他说这句话与方才大战始时一模一样,但态度间挥洒自如,气宇潇然,却与方才那但求一死的决绝全然不同。
“于此等境处,竟能参悟武学,更上一层。”周振宇赞道,“王爷不愧是天刀的弟子,小弟直到此时才当真服了你。”
“兄弟,今日你我并肩作战!”大笑声中姬清苑身形再起如行云流水,半空中划出一簇剑花,内力激荡,剑气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退避三舍。剑随影动,凌厉潇洒如鹤唳九天。
周振宇已带同司马晋无弦二人全力往宫门外冲去。
宫门内外卫兵愈多,姬清苑神力再甚,也不敌众人车轮战。但众人摄他气势,亦不敢过分靠近。再一度拼杀之后姬清苑力竭落地,身上再挨几剑。眼看以至宫门,姬清苑难以在此时放弃,忽的转身,遥望姬重光。
那神情与从前总跟在他身后发傻犯痴的最让他疼爱的弟弟有什么二致?胸中蓦地一阵疼痛,一瞬间姬重光终是软下心去,暗中叹息,他无声朝他那方向挥一挥手。
再无疑惑,姬清苑携了无弦几人决然往宫门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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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全路奔逃,直至行到城门口处,眼见城门未避,姬清苑心中感激,匆匆带同几人行出城去。
出城三里,姬清苑停步回首,剑指司马晋面门:“你业已安全,赶紧放了无弦!”
“王爷敕令,下官莫不敢从。只可惜……”司马晋笑得一笑,肋住无弦脖颈却愈紧,“只可惜王爷神功盖世,小人委实难以抵挡。此时若放了王妃,岂非下刻就要横死王爷手中,下官一番功夫岂非白费?”
姬清苑咬牙道:“我发誓今日之内绝不追杀你便是。”
司马晋笑道:“王爷虽是君子一言九鼎,下官却一贯小人之心,抱歉得很。”
姬清苑怒道:“司马晋,你究竟想如何?”
“下官别无所求。”司马晋笑道,“劳烦王爷陪下官至桐关走一趟,届时下官自然放了王妃。说到底齐鸣王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若非逼不得已,又怎会迫害他妻子。”
姬清苑冷冷道:“你手中握有虎符,桐关是你练兵盘踞之处,我送你前去,再叫你领了铁骑前来反我皇兄,践踏我宣琅大好河山?”
“那皇帝今日如此待王爷,王爷又何必再感念那点无谓的亲情?”手中匕首自无弦雪白脖颈轻轻划过,瞬间便肋出跳血痕,司马晋啧啧叹道,“这般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下官当真不忍下手得紧。”
姬清苑气得几乎发疯:“司马晋,你再敢动她!”
“动与不动,烦劳王爷赶紧决定才是。”司马晋一派悠闲。
进退两难,姬清苑牙关几乎又要咬得出血。
“王爷。”周振宇拉一拉他衣袖。
姬清苑侧过头去。
周振宇低声道:“眼前别无他法,小弟以为王爷不如先假意答允他,此处离桐关很有一段距离,路上咱们再另想办法营救王妃。”
出此的确再无他法,姬清苑点一点头,恨恨道:“本王答应你便是。司马晋,你莫怪本王事先不警告你,到了桐关之后你若再不肯放了无弦,本王必定叫你全家陪葬!”
司马晋狡狯一笑:“也得王爷有那本领找出我家人才是。”
回想一早去他府中,所见尽是士兵而无家眷,姬清苑恍然:“司马晋,你都算深谋远虑了。得司马藉消息之后,竟无声无息便将家眷转移至别处。”
司马晋得意道:“下官也是以防万一。”他原本还要说甚,只可惜那后半句话却说不出来了。
一人以风雷之姿卷去他手中无弦,一掌震落他匕首时顺便掖了他咽喉,动作一气呵成迅如闪电,口中尤恨恨道:“那丫头我老人家可当宝贝一样疼着,岂容你脏手碰他。”说话声中他手起如刀落,司马晋一声惨叫,片刻前还挟持无弦的右手却已被断去经脉。
看清来人,姬清苑大喜叫道:“师傅!”再转向旁边扶了无弦之人叫道,“司空先生,你也来了。”
放开无弦,司空冷哼一声:“没用的小子,我们可跟你一路了。”
“没用就没用了点。”封尘废司马晋一手后便制他身上几处大穴,嫌恶地扔去一边,这才笑道,“我徒弟天资过人,乃是学武的上上之才,委实可喜可贺。”
姬清苑挠一挠头:“若非两位解我困局,晚辈、清苑今日实在……”
“还有我呢,姬小子。”一人人未至声音先至,话声既落人也到他面前,玉面含笑,红衣胜火。
姬清苑喜道:“百川兄!”
眼珠在他与无弦之间来回转,百川让啧啧叹道:“你今日英雄救美,智勇双全,舍身成仁,我们可全看在眼里了,了不起啊姬小子。”话锋一转,却忽而不怀好意笑道,“接下来却要看你怎生跟秦家妹子解释这番无敌英勇了。”
司空大大冷哼一声。
姬清苑无奈得紧:“你们却也当真义气得很,眼见我身陷险境挨刀子挨棍子,竟然没一个肯来助我。”说至此忽的反应过来,喜道,“冉冉她回来了?”
“可不就为了回来见你舍命护花?”百川让眨一眨眼,“我是当真义气得很。两位前辈么,都只道你并非真心与那小皇帝决裂,若我们几人出手相助,恐要陷你于不义。”
感激看司空封尘二人一眼,姬清苑再不搭理百川,便自匆匆往前跑去。
“喂,喂,你去哪里?”百川让连连叫他。
“去见冉冉!”姬清苑头也不回。
“可是……”百川让顿得一顿,“谁告诉你冉冉在那一边?”
半晌停步,回过头来,姬清苑眨了眨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