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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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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天是端午节的正日子,丛延起床后洗澡、收拾屋子一直磨蹭到中午,然后在楼下吃了午饭就上超市大包小裹装了一堆直奔了姚恒家。
姚叶不在家,丛延去二叔那代表俩人尽尽孝心是应该的,可要说对着姚恒能像对着自己的父母一样随意、放松那绝对不可能。跟别人家的长辈单独相处是个人就会觉得别扭,哪怕像姚恒这种类似兄长的也是一样。不过别扭归别扭,事儿该办还是得办。姚叶就这么一个亲人,从十来岁把他养到那么大恩情比海深,而且真论起来的话姚恒可以算是丛延的老丈人了,这关系在那摆着就是再怵头也得上。况且在对待姚叶某些问题的态度上姚恒跟他是一头儿的,帮忙数落姚叶,帮忙出主意,这么好的家长哪儿找去?哄好了他绝对吃不了亏!
到了姚恒家爷俩儿收拾了一番,鸡鸭鱼肉放进冰箱,粽子泡进水里,完事儿了丛延沏上碧螺春陪着姚恒上了三楼的露台。
六月的天儿已经开始热了,丛延摆好茶具站到墙边儿去支遮阳棚。
“你可比姚叶懂事儿多了,那死小子大过节的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姚恒坐在藤椅里瞅着丛延,从心里往外那么美。
“咳,他那手机卡九点以后打长途便宜,他肯定是准备憋到晚上了。”
“甭管怎么说,我看你就是比他强。”
遮阳棚支好,丛延坐下给姚恒点了一根烟,“这话要是让姚叶听见保准儿得闹唤,呵呵。”
“闹闹他的去,谁让他不肯辞职回来的。”
“哎,是,我就不明白他那破工作有什么好的,天天跟个民工似的。”丛延点上烟,给两个杯子里倒上茶,端起来闻了闻,“二叔,您这儿真是缺什么都不会缺好茶。”
“呵呵,我就这么一个爱好,还不得下点儿本钱么。”姚恒伸了伸腿,又活动活动脖子,忽然看见了楼下那辆车,“诶,我就奇怪了,怎么姚叶每回过来都开你的车?他公司给配的那辆车呢?”
“他那能叫车么?就一豆腐块儿,他自个儿开着都嫌丢人。”
“你们俩没寻思再买一辆?”
“没有,反正他也不常在家,回来了我们俩就倒着开呗。”丛延对着杯子吹了两下,小口喝了起来。
“去年他过生日我没给他买什么,要不……回头给他补辆车?”
丛延听完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赶紧放下杯子抹抹嘴角,“您可别惯着他了!再惯着他得上天了!那么大一房子分成七十年的生日礼物都够了!”
“嗯……我好像是有点儿太惯着他了……”姚恒拉过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丛延,这孩子现在这样儿……我有责任,我得跟你道歉。”
“别别,我不是那意思,瞧您这话说的,折煞我这当小辈儿的了。”
“我也没觉得你是那意思啊,呵呵。”
丛延笑了笑,又端起杯子喝茶。
“说真的,你比那小子强太多了,要是实在没法儿劝他回公司我也不费劲了,有你就行了。”
“我?公司?不是……我……”
姚恒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紧张。”
“我……”
“丛延,我还没老眼昏花,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清楚,你图什么、不图什么我都明白,刚那句话完全是真心的,你别多想。”看丛延仍然愣着,姚恒笑了,“我现在忽然觉得,姚叶推荐你来公司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儿,当然,除了跟你在一起之外。”
丛延放下杯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二叔您放心吧,我肯定照顾好姚叶。”
姚恒碾灭烟,眼睛望向被遮阳棚挡住了一半的天空,“好……好……你们都好我就高兴了……”
晚饭很丰盛,味道也很不错,丛延的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吃完收拾了桌子,又陪姚恒看了会儿电视,时间到了八点半。丛延起身告辞,开着车拐到那房子看不见的地儿停下来拨了姚叶的手机,想给人提个醒儿别忘记给二叔打电话。
说完这事儿挂了电话,丛延忽然不知道该往哪走了,干脆也没着车,原地点了一根烟。
回家也是没事儿干,无聊透顶,这大过节的不如找人出去玩儿得了。丛延弹弹烟灰,重新拿起手机开始给朋友、同学打电话。
烟抽完了,电话打了一圈,那些人一个个儿的不是跟女朋友二人世界就是在丈母娘家尽孝,谁也不出来。丛延闷闷地点上第二根烟,脑子里忽然想到了老大跟谭忆。
这个点儿人家里的晚饭肯定吃完了,不如找他们俩出来坐坐,也给那孩子找点儿活动,嗯,挺好。想着,丛延调出老大的电话号码,刚想拨又停住了,跟着重新进电话薄调了无声的号码。这电话给谁打都是一个价儿,可态度却是有很大差别的。
按下呼出键,等待音只响了一声那边儿就接了起来。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谭忆的调门儿有点高,很明显是吃惊了。
“活动呗!吃完饭了?”
“早吃完了,正在外边儿吃冰激凌呢。”
“哦?还真有兴致啊!”丛延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在哪儿?”
“就那……什么冰吧,叫什么来着……”
“你们家附近那个?”
“对对。”
“等着,我现在过去。”
挂上电话,丛延碾灭烟发动车子奔着谭忆家就去了,心里还琢磨着一会儿弄他们俩上KTV还是上酒吧好,可停好车一进那冰吧的门儿他就傻眼了——就谭忆一个人,没有老大的影子。
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哪有点儿不对劲儿呢,谭忆在老大家吃完饭俩人怎么会折腾到这边儿来呢?闹了半天是人自己回来的,这事儿弄的……怨自己,脑子落家了。
“咳……”见谭忆正专心致志地翻着一本杂志,丛延走到桌边清了清嗓子。
谭忆听见声音抬起头,一脸笑容,“还挺快哈!坐吧。”
“还吃点儿什么么?给你买去。”
“不吃了,你买自己的吧。”
“那就不买了,我不想吃,怪凉的。”丛延在谭忆对面坐下,稍微有点尴尬,“咳,那个……你几点回来的?在他们家吃完晚饭就走了?”
谭忆合上杂志放到一边,“他们家?哦,老大哈?呵呵,我没去。”
“怎么呢?不是不好意思吧?”
“不是,就是忘了跟他联系了,也有点儿犯懒,就……”谭忆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眼睛也垂了下来,“算了,实话实说,我就是……嗯……”
“行了,明白。”丛延点点头,习惯性地掏出烟,刚想点就看见旁边墙上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又把烟放回烟盒里,脑袋转向了窗外。
其实漂泊在外的人心里都会有些这样那样的苦闷,尤其是赶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连姚叶那种什么事儿都不琢磨的主儿都觉得憋屈了,别人还能好得了么?更何况谭忆是头一回离开家,头一回面对这种状况,不难受恐怕就不是正常人了。丛延自己也经历过那些,自然能明白其中的酸楚,此时看见谭忆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了当年,心里感慨万千。
“诶,你不是也想家了吧?还是说老婆不在,寂寞了?”
丛延转回头,苦笑了一下,“我要说都有,你是不是特鄙视我?”
“不会,都是一样的,谁鄙视谁呢?”
“呵呵,是。”丛延再次摸上烟盒,忽然想起这禁烟,皱皱眉给它塞回了口袋里。
“咱走吧,反正也吃完了,出去就可以抽烟了。”
走?走了去哪呢?本来是打算仨人一块儿出去活动一下的,可老大没在,单独跟他在一起可是挺……丛延犹豫着,丝毫没发觉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嘿。”看丛延没动弹,谭忆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了?走不走?”
“嗯嗯,走。”
进了车里,关上车门,谭忆刚想问丛延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个小区忽然觉得不对,“诶,你这是干嘛来的啊?刚你说……活动?”
“啊,对。”丛延顿了一下,跟着打开车窗点了根烟,“唱歌,酒吧,或者别的,你想玩儿什么?”
“这么好?领我出去玩儿?”
“呵呵,反正咱都是孤家寡人,玩儿呗。”
“孤家寡人?那你把那谁谁往哪搁啊?”
“咳,暂时,暂时。”
谭忆笑着白了丛延一眼,“算了,不出去了,这日子哪儿的人都少不了,还贵,回家得了。”
“也成,我送你回去。”丛延拉开烟灰缸想碾烟,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抽完再走吧,你刚都憋半天了,呵呵。”
丛延笑了笑,开始琢磨说点儿什么,可还没想到谭忆就先开了口,话题稍微有点儿敏感——你跟姚叶真幸福,我怎么就找不到喜欢的人呢?
相处中谭忆对姚叶的态度总让人觉得他心里带着三分羡慕七分嫉妒,所以丛延在谭忆面前对两个人对比的话题从来都是回避的态度,可现在人自己提起来了,怎么接招?遮吧……
“咳,你才多大啊,着的什么急?”
“我不就比你小两岁么?两年前你们俩不跟现在一样么?”
“两年前……不一样……”丛延说完才发觉自己多嘴了,赶紧咳了两声,“我是说,你跟我情况不一样。”
“倒是差别挺大,你们是同学,那么多年的感情,真好……”
“小小子儿愁媳妇了?那我上回跟你说人力部门那姑娘单身呢你干嘛不乐意?你进了公司人可是头一个跟你说话的,没点儿什么感觉么?”
那是一姑娘,我怎么可能有感觉呢……谭忆摇摇头,想说点儿什么又有些害怕,有些悲伤,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丛延看人没吱声,估摸着人心里可能有事儿,也没多问,碾灭烟打着了车。
这冰吧离谭忆住的地方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发动机还没怎么热乎就到了地儿,沉默也就不显得那么漫长了。
停了车,丛延没熄火,就转头看着谭忆准备跟他说再见,可人家却始终耷拉着脑袋,没动弹。
“嘿,睡着了?”
谭忆缓缓抬起头,看着丛延,张张嘴,又合上。
“怎么啦?”
“你……要是我男朋友该多好啊……”说完,谭忆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下了车。
楼道里没有声控灯,没有触摸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倍感压抑。
借着手机的光亮摸到家门口,开门进了屋儿,谭忆往床上一倒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
累,怎么就那么累?出门去吃冰激凌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跟丛延说了几句话就那么累呢……
丛延,好人,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能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能过来看一眼就说明人心里装着你,人拿你当朋友,这本该是件让人感动的事儿,可看着他就能想到姚叶,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姚叶有钱,还有个那么好的男朋友,哪儿哪儿都是一帆风顺,可自己呢?有什么?除了同样是gay,还有什么能跟人平起平坐?
咱们是同类。其实这句话说与不说没什么分别,说了不会增加莫名的亲切感,不说也算不得故意隐瞒,所以谭忆以前并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在今天这个寂寞的节日里,面对着丛延,面对着姑娘的话题,伤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似乎不说明白就会窒息而死一样。然而,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心里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耐心仍在受着煎熬——丛延那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一场幸福的爱情呢……
“什么时候……”
谭忆喃喃地念了一句,头脑立刻被声音拉了回来。看看表,十点多了。
该给老妈打个电话吧……整理好情绪,谭忆倚在床头拨了姐姐的手机。过节了,老妈一定在姐姐家。
“小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过节嘛,呵呵。诶,咱妈呢?”
“你等等。”
听见姐姐刻意压低了声音,谭忆有点儿纳闷,“怎么了姐?”
“刚我在客厅,你姐夫在旁边,不好说话。”
“怎么了啊?咱妈呢?”
“妈在咱家呢,最近她因为一些事情跟你姐夫闹得不太好,过节了也不肯来这住,我只好过去陪她,这才刚回家。”
“什么事儿啊?”
“咱妈……不让我告诉你。”
“姐!到底什么事儿啊!”谭忆吼了起来,“你不告诉我我直接问咱妈去!”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电话那边儿说出了实情。
家里的平房要拆迁,还迁房价钱比较贵而且周期长,谭妈妈就想在远一点的地方买个便宜点的房子住,可积蓄加上拆迁费不太够,怎么办?找闺女借呗!合情合理的行为,却在女婿那碰了大大小小一堆钉子,偏偏这闺女在自己家里说话不算数,又不敢跟老公来硬的,只能劝,事儿就那么悬着,至今尚未解决。
谭忆听完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气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看时间不早了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就跟老妈随便聊了聊,别的什么都没提。过节,不能说不高兴的事儿。
打完电话,劲儿也没了,谭忆往后一倒,软绵绵地瘫在了床上。
钱,又是钱,难道永远都逃不出这个框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