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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典客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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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步六孤辰家,其实也不算。
步六孤家本是鲜卑拓跋部贵族,迁徙中原后与汉人世族世代联姻,前朝朝中便出过不少能人。步六孤辰的父亲也是凭着才貌和出身,娶了王氏女子为妻。
可惜这一对良人过世得早,步六孤辰幼年丧父丧母,便被舅舅王昌彝接回家中教养。如今步六孤辰尚未有自己的独立府邸,还是住在舅舅家中。
李长明抬头看看那题了“许国公府”四字的匾额,大概想了想自己此时拜访会不会不合时宜。
答案是不会,于是他便上前去让门口守卫通报。
李长明和步六孤辰相识多年,常有走动,王昌彝对他的到来也没有任何惊奇,听了通报忙让人请他进来。知道魏王殿下不是来看他这老爷子的,寒暄几句便借口离开,让他们两人独处。
李长明绷了许久,这才松懈下来,抓起桌上热茶猛地喝了一口,道:“外面也太冷了。”
步六孤辰把怀里揣的手炉递给他:“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也没多久,从皇城过来。”李长明将手好好往炉子上暖着,暖和了许多,“阿辰,你舅舅是尚书令,跟鸿胪寺的人应该也熟吧?能不能让他们在典客署给我安排个住处。”
步六孤辰奇道:“你是魏王,直接过去不就好了?”
李长明随口找了个理由道:“现在各国使团来京朝贺,鸿胪寺忙得很。过去还得找人给我安排,我久不在京中,那些人我都忘了,见了面叫不对名字还是挺尴尬的。”
步六孤辰道:“好,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环儿,让人收拾收拾东院客房。”
门口侍女应了声,便退下了。
“你先在府上住一晚,明日我再让人去鸿胪寺。”步六孤辰提壶续茶,“你明明有王府那么大一个院子,结果每次回来都不住家里。”
“我也没几天在京城,王府就让观音巧儿他们好好住着吧,我就不去打扰了。”李长明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又补了一句,“你这样没有妻儿的人,是不会懂的。”
步六孤辰手一颤,差点把茶水洒了:“你妻儿?”
李长明跟府里那两位妾室是什么关系,步六孤辰是知道的。因此对于李长明这种不算炫耀的炫耀,步六孤辰嗤之以鼻。
可李长明说完玩笑话,想起府里两位年华正好的女子,不禁心里别扭:“阿辰,你说……我为了出宫纳了她们两人,又没办法好好当一个丈夫,是不是对她们太不公平了?”
步六孤辰眸光微动,低声道:“有的人本也只是棋子,你护着她们衣食无忧,已经足够了。还替她们追求什么。”
每次回京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办法在王府中住,其实李长明自己也是有些故意的。因为他不太想面对自己十四岁时纳回府中两个女子,有两位“夫人”在的魏王府,反倒不如别处让他觉得自在。
李长明叹口气,把手炉还了回去,道:“也是……”
步六孤辰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乌环使团,似乎也到了。”
李长明点点头:“嗯。”
步六孤辰道:“你要住在典客署,乌环使团也在典客署,你可别惹事啊。”
李长明愣了愣:“怎么?什么意思?”
步六孤辰道:“乌环人,怕是恨你恨得牙痒痒。你少去人家面前晃悠,我怕你被揍。”
李长明心想,谁打得过我?
虽是有些不服,李长明也没回嘴。他明白,步六孤辰只是提醒他在各国使团面前稳重些。
一壶茶喝到半温,侍女环儿又过来传话:“小公子,东院收拾好了。”
“好。”步六孤辰起身,“走吧,我带你过去。”
李长明临走抓了案上一把点心,心满意足跟着人去了。府上条件比军营里好了太多,这晚是几个月来他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次日早,步六孤辰亲自送李长明去典客署,鸿胪寺早就给他安排好了住处。不过岁尽年末,各国使团扎堆来京,典客署里好些地方之前就住进了人,他这位小王爷也只能住个小院子。
前来接引的典客丞一边赔罪一边带路,听得李长明有些烦,忍不住开口道:“有地方就行了,我知道典客署本来就是招待外人的。”
典客丞笑道:“是殿下好说话,换了别人,下官也不敢赔罪两句就过去的。”
正要进院时,迎面走来几个乌环打扮的人,典客丞遥遥行礼道:“乌环王,塔吉大人。”
李长明一时惊奇,仔细看去。为首那人倒是眼熟,发色棕红,眼中一片碧绿,样貌异于常人。脸上虽是笑吟吟的,却没有什么亲和力,反倒是透出一股威慑之气来。
但那双狼眼睛,却在看见李长明的时候,充满了诧异,瞬间就想起了那个雪地里一脸愤然说自己被抢了的行商。
果真被骗了。
唬他的人却是笑容满面,似乎还有几分得意。
李长明见了他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由着他看,自己也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塔吉身边跟了个模样与他有几分像的孩子,一身服饰比他还要华贵。
塔吉拥立自己外甥阿史那瑟珠为可汗,并没有自立为汗王。手下成天用“小汗王”叫着他,他却并不是真正的首领,“小汗王”只不过是族人尊称。这次来玉京,他的身份也只是使臣,真正的可汗,是那个躲在他身后,个头还没到他腰的小孩子。
典客丞还要同塔吉介绍魏王身份,就见他右手按着胸口,微微躬身:“乌环使臣塔吉,问魏王殿下安好。”
他虽是胡人,学的汉话也不多,这两句却说得极为准确,不带一点口音。
李长明与步六孤辰亦是欠身还礼。
塔吉的目光在李长明脸上停留了许久,心中依旧诧异。
望着对面许久不见的男子,他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在马上张弓的身影,还有初见时那有几分憔悴的行商模样,忍不住对比起来。眼前的男子褪下铠甲,换了一身赤红锦缎圆领袍,更显得体态颀长,腰身劲瘦。面容柔美中带了几分英气,更多的是被风沙打磨过也盖不住的稚嫩,唯有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刚硬,还有些许那个黑衣主帅的模样。
这还是塔吉头一回看清了他真正的样子。初见时他在伪装自己,收敛了许多锋芒。前一次离得太远,他还一身戎装遮了容貌,除了那双眼睛,塔吉实在没看到什么。
但就是那一双眼睛,也足够让他记着了。
他正发愣时,李长明却嘴角微微一勾:“你还没死?早知道就该在箭上涂毒。”
步六孤辰顿时给了李长明胳膊一记猛击:“殿下,别乱说话。”
李长明噗嗤笑道:“开个玩笑嘛。”
步六孤辰瞪他:“哪有殿下这样开玩笑的。”
多亏使团里别人不怎么能听懂汉话,不然塔吉身边那几个汉子怕是就要挥拳头了。
塔吉倒是因着对这位汉人小王爷感兴趣,平白生出些许英雄相惜的心意来,此时听了这话也是一点也不介意,笑道:“无妨。”
李长明偏头垂眸,望着身旁那一脸严肃的人道:“你看嘛,你老管我。使臣大人都说无妨。”
步六孤辰凉凉道:“臣有几个胆子敢管殿下。”
他说着,余光一瞥瞧见一队人,立即拉了拉李长明,示意他看过去。
“长明哥哥!”一个华服男子快步走来,“长明哥哥,你可还认得我?”
虽说一年不见样貌有些变化,但到底还是那个样子,李长明也不至于认不出来,此人不是那天天缠着李长明的小堂弟李尽欢,还能是谁?
李长明笑道:“我还说去找你呢,你怎么那么着急,这就过来了?”
李尽欢皱起眉来:“可不是……我也没想到你在这儿。”
李长明问道:“那你怎么来典客署?”
李尽欢叹口气,道:“陛下让父王负责招待乌环使团,然后父王就派我过来了。”
李长明闻言忍笑道:“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吃喝玩乐?带着使团的人在玉京玩,这的确适合你啊。”
李尽欢微微恼了:“怎么你也这样说,我哪里是就会吃喝玩乐了!”
“好,那你就好好招待使臣大人。”李长明转身朝塔吉道,“塔吉大人,这是我堂弟。”
李尽欢朝人施礼:“我是晋王世子李尽欢。奉圣上之命,招待乌环使团。”
李长明拍拍李尽欢肩膀,笑了笑:“我不打扰你了,等你完成任务,我再陪你玩去。”
李尽欢点头:“嗯,那我先带使团去城中各处逛逛,长明哥哥改日见!”
李长明同他告别,走进小院大概看了一圈,出门时李尽欢和使团都没影了。
步六孤辰这才道:“塔吉这人,还真是不能小看。”
“嗯?”李长明奇怪道,“你突然说他做什么?”
步六孤辰回头看他,微微蹙眉:“别忘了,你射了他一箭,险些杀了他。他见了你,居然还和颜悦色,没有半点愤恨。”
李长明道:“他们草原人都这样吧……要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同他做敌人……我更想跟他结交。”
他顿了顿,突然有些兴奋:“当初我查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英雄……十来岁就亲自领兵收服几个部落,我也不差啊,你说他会不会也很欣赏我?”
步六孤辰不置可否,叹口气也没再继续细想,对李长明道:“我还要帮舅舅办些事,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李长明听他要去办事,也不留他,“我也回府一趟,去看看阿里。”
阿里被安排在魏王府东院,分了两个侍女照看。薛观音知他眼睛伤得重,心里担忧,每次换药都要来看望。
李长明进门时正好就看到薛观音在喂阿里吃药。
其实阿里伤的是眼睛,能自己喝。薛观音觉着照顾病人就是这样,自己就拿药给人喂了。阿里不自在,却也不好推拒,乖乖坐在那里喝药。
“阿里,住得习惯吗?”李长明缓步进屋,在床边坐下。
阿里跟他相处的时日更久,自然对他更亲近些,看他进来当下也放松了许多,望着他点点头。
薛观音将最后几勺药给阿里喂下,抬头笑道:“就算不习惯,多住几天也习惯了。昨日大夫来,说没什么大碍了,好好养着就行。阿策那几个孩子还过来看了他,约着等开春放暖去骑马了呢。”
阿里在这一大堆话里,就听懂“骑马”二字,也就是这两个字,让他眼睛都亮了几分。
李长明听那些孩子们如此欢迎这个新朋友,放心了许多,摸摸阿里脑袋,温声问道:“阿里想去骑马?”
阿里点头:“想。”
李长明笑道:“好,有机会带你去。”
不多时,门口又响起脚步声,是韦巧儿与周管家一起进了屋子。
韦巧儿听说李长明回府,便从暖阁匆匆赶来,路上才遇见了周管家。进门同两人打了招呼后,柔柔地向李长明道:“殿下,我在暖阁备了茶点。外面天寒,殿下过去暖暖身子吧。”
李长明见她眸中光芒,更不忍拒了她一番好意,便答应道:“好。”
一旁周管家神色略有些尴尬,但还是开了口道:“殿下,徐世杰将军在外求见。”
“快请他去书房。”李长明顿时站了起来,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快步走了出去。周管家怕韦巧儿怪罪自己坏事,也忙跟着出门。
“殿下!”韦巧儿张口唤道,可人走得快,根本叫不住。
方才得了答应,这下又跑去见什么徐将军,暖阁备的茶点怕是又白准备了。韦巧儿不由得万分失落,咬了咬唇,心中愈发惆怅。
薛观音看她情绪不对,便宽慰道:“殿下军务在身,得空了总会陪陪你的。”
韦巧儿也没得到多少安慰,望着院门幽幽道:“姐姐……你我进王府,都有七八年了吧。”
薛观音微微挑眉:“怎么忽然感慨起来了?”
韦巧儿眸色深沉:“我只是觉得,殿下的心,从来没放在我们身上过。”
“殿下的心要放在哪里,哪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薛观音说着收拾起了药碗,“宽心些,这王府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位魏王妃,还会有别的孺人媵侍……殿下待我们好,我们能在府里安稳度日,就够了。我去把东西放着,你身子弱,就别在外面瞎跑了,快回去歇着。”
韦巧儿怔怔地看她离开,把她的话反复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忽地咬了唇,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谁要安稳度日!谁要等王府多一个魏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