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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商佚有个故事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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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佚与徐菀卿见面,看的是张绪的脸。
她有时候最不大能接受的,就是张绪一张自己晚辈的脸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比如“商妹”。
徐菀卿以为她是个古人就肆意妄为,商佚也能明白,多少也能理解小姑娘爱占便宜的顽劣心态。而且毕竟差了几百岁,被喊一声妹妹也不算吃亏,她能自我调节。
但每次一抬头,看见那张脸,哪怕神情动人婉约,她也觉得是被张绪揭了自己的逆鳞。
惹得她挺大岁数一人了,天天暴躁得像个滑稽演员。
丑男孩说:您需要镇静剂吗?
老女孩说:您想去揍她一顿吗?她顶着张绪的身体,你这样就是对孩子体罚。
两个人越说越没谱,被商佚撵开。
那时,她顶着张绪的身体坐在自己屋子里,该干什么干什么,看自己在旁边躺着有些怪异,像给自己守灵似的,所以她出去喝了口水,顺带又接了个电话。
“对。嗯,行,我必须过去吗?把照片发过来我看,我现在过不去。”
翻看了照片,她颇为凝重地注意细节看着,镇静地灭了屏。
“丑男孩,明天我得去那边,提前安排好。”
那边是商佚一处不能见光的发财之所。
所以这天她必须赶回县城,让张绪本人醒来还在自己的地方。
她也不能再去操心孩子的人际关系了。
从市里回县里的车上,商佚怕太过张扬,自己默默坐了大巴,冥思苦想,打了电话:“封上,暂且别动。”
又是半天煎熬的日子,张绪辞了理发店洗头的工作,她闲着没事把屋子收拾过,教小表妹学英语两个小时,等到了自己回到身体里。
她这个项目已经拖了两年未能有实质效果,还死了一个工人和工人家属。她再踏足这片区域只感到愤怒,旁边紧跟着的黑汉子匆忙解释:“真的闹鬼了!商总,我没瞎说,我真没瞎说!里面有人在唱歌!我们以为有人吓唬我们,但我们压根进不去——怎么走都迷路,碰上了鬼打墙!”
唯物主义商佚把手一挥,不信这番鬼话,等到一处僻静之所,丑男孩说:“所有工人都说得差不多,打开墓穴,怎么走都迷路,又因为您说不能直接给炸开,所以都悄悄退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帝王将相的墓,能有多大?把值钱的刷完,剩下的还给政府,你是指望我两年刷刷扔进去钱,结果一毛都没收回来就上交国家?”
商佚扶着腰站了一会儿,丑男孩点头示意这样及时止损最好。
无法,商佚动了心思:“我再想想。”
晚上,她想起自己第二天下午就又要魂穿,那时身体留在这里不方便,于是预备出发。
刚坐上车,突然前面传来一阵男人的叫声。
商佚把眉一拧:“过去看看。”
“有鬼!有鬼!”
“照片记录下来了么?”
商佚默默看记录仪回放,有几幅画面和自己之前收到的一样,是个人形的虚影,在狭窄的甬道中若影若现。
商佚最后做决断:“我去看看。”
老女孩说:“姐,不要为难我,我是保镖,能打人不能赶鬼,我给你找道士。”
丑男孩:“找和尚。”
“……”
商佚头痛欲裂,把手机灭了屏,拿了个对讲机跟工人再下墓道去。
老女孩还是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身上挂满了弥勒佛,丑男孩却不敢跟上,在外面随时待命准备找人来救命。
商佚认为这群人在撒谎,所以有心下去看看。
而且现场也跟盗墓小说不一样,哪有那么大墓,九死一生,那全国各地能攒出个地下城了。这里的墓道很普通,为了方便,还支搭钢筋架子支撑结构,而且她是个资本家,根本不保护文物,想来也没什么壁画和值得研究的没坏的尸体,挖的多是好带出去的小物件。
对讲机每隔一分钟传来上头有人说话,信号很好。
商佚说:“坚持唯物主义,你们也有几个党员吧?能不能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话音才落,几个人瞪大了眼,举起手中的家伙对准商佚。
“不是……我就说说,我可没欠你们工资,对我这么凶干什么?”
“姐……姐,姐……回头。”老女孩惊恐地扯她的袖子,身子缩到角落去。
一群人都往后缩,商佚也被这阵势吓到了一瞬。随即冷哼一声:“吓我?”
她往后一瞥,一个人影立在前面不远,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看着像鬼片。
嘁一声,她不以为然:“谁啊 ?”
人影渐渐淡了。
商佚往前走,被老女孩拦腰抱住:“姐!保命要紧!”
“起开,我得看看。”她甩开众人,却被一群人抓住。
“商总,我们也不是没追上去过,追上去就兜兜转转回原地了……您没经验,还是别了。”
商佚是那种明知山有虎还一定要磨刀霍霍上山去的那种人,嘴里答应着好的好的,等人们一转头,自己就径自追着那人影去了。
穿过迷雾,眼前是个墓室,但味道并不刺鼻,清凉中带着一股土腥气。
商佚没有仔细打量,只见两口像棺材的东西放在这里,一口已经开了口。
哦?真的是个僵尸?就按电视剧里的,是个粽子?
商佚摸出对讲机:“喂,喂,丑男孩,听得到吗?”
那边沙沙声听不大清楚。
科技不靠谱时,商佚自行往鬼神的方向想了一会儿。
但是她自小不惧鬼神,突然开始担忧这事,也想不到正经处。
只看见那口还没开的棺材,心下有了计较。
她摸摸棺材:“这是你同伴吓我的,不是我不让你入土为安,既然我来了,希望你能富一点。”
左右寻找,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只见锈蚀了的一些铁器堆在角落,有些瓷器还好,但她不大舍得摔。
兜里竟然还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她颇为得意。
果然,角落里悄悄露出一个人影:“商妹,不可。”
商佚从头顶凉到尾巴骨,手里的刀当啷落地。
操。
她微弱地骂了一句。
来人身上沾满干了的黄泥,似乎才搓下去,灰扑扑的看不清五官的一张脸,穿着对襟的长衫,看不出颜色,矮下身子捡了刀,放进她手心:“不要口出粗鄙之言。”
徐菀卿?
商佚尚未回神,对面的人略微抬起眸来瞧她,仿佛把她刻下来似的用力看了一遍,才垂了头:“你也不认得我了。这怕又是个梦……”
墓室突然涌进来几个人:“商总!”
“是……你……啊。”情急之中商佚急忙先将人认下,“我说呢!”
对面轻声:“啊?”
“哦,对,就是上次那事儿吧,我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看你把我们这群家伙吓的,我说呢谁有能耐进来呢。唉辛苦你了辛苦你了,这回这门儿打开了,你得来,我请客。”
商佚自己编了一出戏,口干舌燥地假装自己是和徐菀卿熟识的朋友,并且对方出现在墓里面理所当然似的。
抓了徐菀卿的胳膊拧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冷汗还未退下,就开始说起瞎话:“这位啊,之前咱们这儿出事儿时候我请来的高人,结果那会儿不是塌方么,给埋进来了,结果今儿碰上了,把你们吓一大跳,这位我朋友,老徐啊。”
徐菀卿眼神抬了抬,噙着微茫的笑意。
又一番口干舌燥搪塞过去,她把徐菀卿塞进车里。
“项目转给政府吧,人都给钱封口……我现在还不太想说话,丑男孩你处理一下,统一口径,这位,徐亦久,摸金校尉,电视剧里那种高人,上次塌方之前不是还出了一次事儿,那时候被我找来,和这边两方面入手,结果那次塌方给埋进来了,今天又碰上了,发现这个墓已经被盗墓贼挖空了,知道了吗?要是有人怀疑,就封口,绝对不能泄出去。”
商佚坐在后座歪倒在小玩偶身上,旁边的徐菀卿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土腥气,商佚无法忽略她,也无法忽略自己这么大损失,所以只能埋怨自己。
“商妹。”
“闭嘴。”
徐菀卿本人瘦怯怯一只,身形婀娜,就算在灰霾堆里也唇红齿白温婉可人的。
她从墓里出来并不足以让商佚相信她是个古人。
但她一走路,步伐轻盈,哪怕在她身上拴一串儿铃铛,走起路来也不会晃。商佚那时候不小心瞥见残破的裙摆下一双小得过分的脚,天灵盖一阵热血飙出去,她信这是个真古人了。
夜晚加急赶回平都,让丑男孩出去处理事情,老女孩守着她的安全。
屋子里,她指挥徐菀卿自己洗澡,累得说不出话。
徐菀卿起身:“商妹记得我?我以为大家都不记得。”
商佚倦懒地抬眼:“怎么?还有谁?”
“先前张绪来了,却不认得我,又横生变故,我力气小,只推了她一个人出去。”
“你还能给人消除记忆的?她自己又不记得这件事。”商佚艰难地坐直,“还有那鬼打墙什么情况?”
“不过墓中地形复杂,我又在其中待了太久,熟悉了,将你的人绕进去而已,我并非方士,不擅——”
“行了行了。”商佚又跌回去,“你洗澡去吧,让我缓一会儿,你吓到我了。”
“时间不够了。”徐菀卿指了指挂钟,又缓缓握了她的手,扪在手心,“一会儿我怕是要在张绪体内,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入土——你要记得。”
“你——”商佚被她拉着手,刚想挣脱,那两只手松松地垂落。
徐菀卿合了眼,像个没神儿的玩偶一般跌在柔软的地毯上。
碰瓷?
骗局?
商佚睡不着也无法思考,远离这具身体三步远,死死摁着太阳穴迫使自己清醒着不发出尖叫。
“丑男孩,替我约我的心理医生……对,我感觉我疯了,我可能出现了许多幻觉,对,越快越好。”
“不是的,姐,徐亦久确实存在,我没有开玩笑,我和老女孩都看见她,她在后座,长得挺古典的,也挺好看,眉毛像林黛玉,大概一米六左右,裹小脚,身上那件衣服应该本来是淡粉色,现在看着像灰色,发髻比较散,我不认识,过一会儿查一下,手腕上有玉镯子,我说得对吗?不是幻觉,姐。不过我替你约了医生,后天早上九点到平都,可以吗?”
“可以。”商佚声音微弱地答应,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徐菀卿就躺在地上。
不是顶着张绪的身体,是徐菀卿本人。
她保持距离打量好几圈,还是过去把人扛起来,出于礼貌,放在自己床上。
脏一点没有关系,随意扯人衣服的话,这古人怕是要打她了。
但她还是把人家的鞋子扯了下来,出于对小脚的好奇又褪下袜子。
“……”
还是个残疾古人。
盖被子掖上,商佚庆幸自己活在现代。
“李医生,对,我想咨询一下啊,比如说我裹了个脚,对,就是三寸金莲那种……我没冲动,就是问一下,比如说我裹了好几年了,还能不能治……”
“商总,你得治一下脑子。”那边诚恳回答,“你疯了吗?”
“我就是假设!我没——我没裹脚!就是说,比如我奶奶裹脚了想放开,这有办法恢复成本来的样子吗?”
“……商总你要不要看看医生。”
商佚挂断电话。
兜里还是徐菀卿替她捡起来的瑞士军刀,她默默搁下,坐在床边凝望了好大一会儿。
她先是看留守儿童张绪,对留守孤儿产生了同情。
紧接着就对饱受封建糟粕压迫的女性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真丑。”她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点评徐菀卿。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怎么会有人单眼皮都那么好看。
很纤细的,我见犹怜的长相。
比她大个五百岁左右。
这天她没见到张绪,等自己回来,徐菀卿已经规规矩矩地洗了澡,穿着睡衣换床单和被罩,而自己正被放在沙发上。
“幸好你今日没有见我,也不要让张绪体内的我,知道我存在。”
商佚艰难地翻了个身:“啊?”
“我若知道自己的结局,日子怕是过不好了。”徐菀卿套过被罩,轻轻叠起,“劳烦你代为隐瞒。”
“你什么结局?”商佚不以为然。
徐菀卿笑而不答,只回头轻声说:“于我而言,再见到你,就很好。”
噫。
这是什么话,告白?
商佚听得肉麻,但她听多了告白,脸皮厚得非比寻常,于是也跟了一句:“再见到你,我很不高兴。”
“这是你第一次见我。”徐菀卿指出她话中的错误。
商佚:“啊行行行,第一次见你。”
“你可愿收留我么?”
“你也没地方去,待着吧,”商佚摆摆手想了一阵,突然扭过头,“不过我这儿没书,都寄到县里了,你要看书自己找丑男孩跟你买,会上网吗,自己网上冲冲浪,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不要晃荡在我跟前。”
“谢过商妹了。”
鸡皮疙瘩又起,此起彼伏像协奏曲。
“别这么叫我!”
“我比你大五百多岁。”这回,徐菀卿真的在年龄上赢过了她。
“你五百多年都在干什么?数猴毛吗?”
商佚拿《西游记》来说她,徐菀卿很快反应过来,轻声细语:“在等你。”
“我又不是光头和尚唐三藏。”商佚嘀嘀咕咕地走了,“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