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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绪没有故事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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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去见商佚,也不知道徐菀卿去没去。
上课时,我拉开我的本子,瞧见上头两句话:
龟岂为贱?书岂为贱?以龟辱书,可见商君之浅薄短视。
张君亦该以书为宝,珍之爱之。
扑面而来之乎者也就酸晕了我的脑子,以我的文化水平琢磨一下没看懂。
但是商佚应该看懂了。
商佚回复:
?
有时候话越少,越能显出情绪。商佚这一个问号囊括宇宙万物,大到她为什么在这里和一个酸文假醋的女人用本子对话,小到徐菀卿为什么突发此言。
我是不知道她俩发生了什么故事,但我不打算多掺一脚。
徐菀卿胆大包天斥责商佚,我没有胆子,自从知道商佚是大佬的情妇之后,她就算把我的灵魂踢出去,或者用我的身体去裸-奔,我也毫无意见。
自从坐到教室最尾端,上课的煎熬就从度日如年变成了度秒如年。
我想象力不够丰富,也不能和同班同学玩到一起,于是我掏出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座位上的班主任的《唐诗三百首》,上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注解。我总有把柄在班主任手里,现在他也有把柄在我手里。
我画的大王八巧夺天工,笔法神韵实在世间独有。
翻过大王八,后面又写满了注解。
我不敢写了。
难道班主任在这里钓鱼执法?等我一画,他就抓我个现行。
我从不厚的书堆中抬起头看讲台上的班主任,他坐着批作业,正在抠一坨鼻屎,左右环顾,双目精光四射。
成年人真可怕。
我在《唐诗三百首》里夹了张纸条,够到前面的男生。
纸条写:这是某某送你的书。
某某是我们班一个暗恋这男生的小女孩。我慧眼独具,早早发现八卦,今天特意做红娘,顺带栽赃嫁祸。
于是他们开始写纸条,你来我往,眼神对上,女孩羞赧一笑,切了橡皮疙瘩砸他,他也不服气,揉了胶带团子甩去。
中途难免有误伤,于是后三排噼里啪啦扔起纸条团子,橡皮疙瘩,碎铅笔头,纷飞如雪,班主任一抬头,愤然下来。
他拿起《唐诗三百首》端详一阵,我在角落暗笑。
“张绪,你来一下。”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我还不能回过神。
班主任说书上记了相当有见地的笔记,还有引经据典各种拓展知识,意思是,嗯,知识融会贯通已经臻于大成。他没想到他二十年苍白无趣的教学生涯中竟然遇上了我这么一朵人间奇葩,说早就看出我是一条现代母卧龙才对我格外上心。又说我这学期终于一鸣惊人,希望我再接再厉给他更多惊喜,并替我报名了县里的诗词默写比赛,就在下周六。
我当然不是什么母卧龙。但是这功劳我不知道该归结到徐菀卿还是商佚头上,想想商佚一个月来虽然让我跻身好学生之列,但毕竟也没给唐诗三百首做脂砚斋的前科。多半是徐菀卿。
她打扰了我的生活,不管她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得了什么幻想病,我都要和她谈谈。
提笔,菀卿二字我完全不会写,照着她自己留下的笔记,写得特别丑。
于是我想起她的字。
徐亦久,你好,班主任说你是一条母卧龙。
卧龙我也不会写。
困扰多时,我意识到自己废话太多,而且下周六也是徐菀卿和商佚共同值班的日子,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还是把本子合起来放在枕边,漱漱口,外头响起敲门声。
我拉开门,我们语文课代表捧着一本大厚书递给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七十块。”她个子矮还要抬头挺胸,伸出手像是要勒索。
“你疯啦。”我把书推回去,“我要这个干什么?还有,一本破书七十块,你杀了我算了。”
“是你要的大词典!”她愤怒地把书砸到我脑袋上,“七十块!”
我才想回嘴把她撵出去,商佚和徐菀卿的存在让我把话吞回去。
极不情愿地摸出七十块递过去,恨她们肆无忌惮地增加无谓的开支。
算了,我没钱她们也没有,要饿也一起饿,我沦落理发店洗头,她们就得跟我一样抓挠人脑袋。
我舅舅说我活得很瓷实,意思是,什么风吹雨打也吹不垮我的心灵,豁达得像个神仙。
所以两个神人进我身体里,还是委屈她们,我没有好吃好喝好招待,人家还替我当祖国的花朵。
于是我把我爹妈留下的存折放在枕边,看似无声实际上几乎要叫唤地提醒她们要艰苦朴素。
想了一阵,把身份证也放在枕边。
写下了密码,又叮嘱阅后即焚,别在枕头下,睡得很不踏实。
睡到半夜,我突然意识到,商佚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还好我反应及时,不然钱就没了。
自己先烧了纸条,把存折藏得严严实实。
但如果商佚不愿意给我们分享钱——
我摩挲着枕边的本子,看见商佚的地址,精神一振。
徐菀卿没去的话,我可以去和她见一面。
说不定可以小学毕业以前就在村里盖上瓦房。
说时迟,那时快,我收拾包裹放在屋子角落,看看时间,今天是来不及了,后天周六出发。
我周六醒来时,本子上没有多出来的内容,只是商佚为人师表,给我写了徐菀卿三个字的笔画顺序,一笔一画地示范过了,我拿另一个本照着学过,认定了商佚是个好人。
从镇上到县里,再往市区走。
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去过市里的公园,看过大鳄鱼,吃了一个会粘嘴的棉花糖,糊了一手。
我不大认识路,但是我很会问路,倒了好几次车,我终于站到大厦底下。
大厦长得像个大螃蟹,人家说这是模仿蟹状星云的样子盖的建筑群,我不大听得懂,只是问了好几个清洁工阿姨才找到A座,1209就是12楼,我第一次见电梯,没有人摁十二层,我也不好意思伸出手,跟着一群穿西装的男士走到十五层,再寻找楼梯爬下去。
我带了身份证和存折,证明我不是来讹钱的,又带上了我的红领巾和校牌,证明我是我本人,并且我还是未成年人,不好欺负。为了避免商佚不给我饭吃,我带了一桶红烧牛肉面和一瓶凉白开。
门是玻璃的,外面写着看不懂的英文字母。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英文字母是26个还是24个,一边辨认自己认识的字母,一边在心里彩排要说的话。
还没有敲门,一个拎着棒球棍的女生突然走出来。
她梳着脏辫,涂了很浓的眼影,穿着棒球服,两只鞋还不一样。
“你找谁?”
她看见我,语气不善。
我紧张地摇头,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你瞧,我们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就这点儿出息。看见她长得凶就怂了,把心里彩排的泼妇骂街都咽了回去。
她咄咄逼人,目光紧逼,我急中生智,想了一下:“找厕所。”
她抬手一指,我如蒙大赦一般冲过去,钻进厕所隔间,坐在马桶盖上。
隔壁传来冲马桶的声音。
还有打电话:“你再说一遍?”
“哦,知道了,该赔的赔,死了的有家属么?给安顿下来。”
从隔间下,我看见一双黑色细跟高跟鞋正在缓慢地腾挪,似乎打算在厕所里把这件事情说完。
“教授来了?很好,继续弄。”
我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我不是饿疯了想吃屎,也不是吃屎吃饱了打嗝。
凉水喝多了。
那边的声音猛地一顿,仿佛又没有忌惮地继续讲电话。
我轻轻抬起两脚,从隔间脚下看不出我的存在。
仿佛等了有生孩子那么长的时间,她终于从隔间出去。
外头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还是不敢出去,索性盘腿坐在马桶盖上,静悄悄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但是我低估了这个女人,没过多久,几个人带着钻头嗡嗡地上来,好像特意给我听似的,彼此议论:
“哎呀,钻开了人肯定出来了。”
“里面没有人,放心吧,有人不安全,这一钻头下去,保不齐会咔嚓捅死个人。”
我脸色发白地冲了一下水,证明自己存在。
“出来。”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不凶。
我刚出门,就吓得往回一钻。
两个彪形大汉提了电锯和电钻站在左右两侧,我险些失禁。
软成一滩稀泥,被两个大汉拽到黑色高跟鞋面前。
抬起头。
商佚的黑发柔软地垂下来,她俯视我:“你来了?”
我来了?怎么?我们很熟?
我点头:“您好。”
电锯空转,我听得感觉自己身处断头台,急忙从书包里掏出身份证恭敬递上去:“我叫张绪,您……您可能,认识……我。”
电锯声消失,商佚抬抬手,那个棒球棍女孩拽起我的衣领子把我拖出女厕所。
“为什么偷听?”
“我没,没听见。”
我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就不该贪图一个盖瓦房的梦想。
“来一趟也不容易,今晚在这儿睡吧。”商佚指了个小隔间,“吃饭了么,别在厕所打嗝,让人误会。”
我感激涕零地点着头。
棒球女孩旁边还站着个白嫩的纤细的看起来像个女生的少年,西装革履人模人样,递过一杯热水,两个三明治。
商佚略扫我一眼,递过来一本汉语大词典。
我矜持地吃东西,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大词典,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为什么想来见我?”商佚问。
“不知道。”
“你见过徐菀卿么?”
“没有。”
商佚对我失去兴趣。进入我身体里经历我的人生,使她大概早早看透了我里里外外。
神秘的只有徐菀卿。
在我吃饱了继续打嗝,打嗝到棒球女孩难以忍受,每隔一分钟给我一个白眼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在这里过夜意味着徐菀卿醒来后就和商佚正面对峙。
如果她们相处不和睦,商佚又不用我的身体活动的话,她可能指挥那两个大汉把我就地分尸。
想清楚这回事已经是晚上。我书包也不敢再拿,溜出屋子,没有人看守,我从楼梯跑下去,走出大门。
但是我果然太笨了,思考用了太多时间。我脑子一昏,走出大门的时候突然跌足,直挺挺地摔倒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