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古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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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要死的。
江姒想。
有的人生前一世英名，死后却空无一物；也有的人死得壮烈，留下百世英名。可乱葬岗里的大多数人则是如蝼蚁一般地死去的，死后形销迹灭，连名字与坟冢都未曾留下。
当然，更多的人活着，却如同蝼蚁一般地活着。
而她江姒却活得像一个死人，不，或许连蝼蚁都不如。
江姒不再去看乱葬岗里各种各样的尸体，忍受着恶浊的臭气，加快步伐的同时微微闭了眸。
三年来，她走遍离境许多地方，已经看得太多，看得麻木了。
她从八岁开始便和师尊一起学医，师尊很重视她的天赋，对她宠爱有加，所有的医术都是亲传。
她们师门中一共有三个入室弟子，江姒年龄最小，但因为她是最早跟着萧不辞的，她便成了师姐。
但师门和睦是不可能的。
他们三人绝不可能像其他门派的师兄师弟一样相亲相爱，连每一个神态都能彼此算计。
她虽然从不屑于参与纷争，但也无能制止。
直到三年前，入门最晚的小师妹慕容涵秋死于师弟鬼指之手，师尊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个时候，她头一次感觉喘不过气来。
“师尊，阿姒想离谷去看看。”
生命中的二十一年里，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要离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自从跟着萧不辞学医后，她鲜少独自离谷，一直作为她最爱的弟子乖乖听话。
因此，萧不辞大怒。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萧不辞。
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透一口气。为了一场漫无目的、一意孤行的旅途。
萧不辞最终还是同意了，却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孩子，你未必能看到色彩，更多的只是灰暗。”
就如同谶言一般，这三年里，离境中实力最强的两个大国——昭晏和大漈开战，与之利益相关的盟国也变得箭弩拔张，整个天下都笼罩在动荡与绝望的氛围中。
算计、杀戮、城下之盟、反戈、无休无止的战乱、流民、死尸……
第一年，她不停地治病救人，死去的人却比活着的人要多得多。
第二年，她自己也被卷入利益的漩涡。她才意识到，她能救人，却终究救不了人处在绝境时被颠覆的人性。
第三年，她四处游历，每到一个地方便重新易容，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冷眼旁观，很少有能让她动容的事物。
一群正在啃食腐尸的乌鸦被她的脚步声惊起。
扑腾几声，统统报复似的朝她面门掠过来。
江姒回神，转身的同时立刻飞速后退，虽避过了胡闹的乌鸦，但却折断了几株海棠。
白露压枝，正开得艳丽。落在林间的地上，仍旧寂静而美好。
江姒心头微微惊叹。
不远处就是乱葬岗，而这里的海棠却在一簇一簇地肆意盛开。
生与死，对比便是如此残酷。
她又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大路上，路边立着一块破旧的石碑。
江姒看着那块被风霜雕琢侵蚀的残碑，轻轻启唇读出了上面的字：“古州。”
古州，离境九州十六城之一，数百年前曾是最繁盛的城市，如今却日渐没落，甚至连一些略繁华的小城镇都比不上了。
她性情寡淡，平日里行事常常随心所欲，而此次来古州却是有目的的。
虽说萧不辞同意她离谷，也没说时限，但却要求她每四个月时节交替时和她会合一次，防止她一去便彻底没了音讯。
江姒觉得，若不是师尊腿脚不便，这个老顽童肯定会动不动就悄悄跟上来监视她。
而这一次，会合的地点便是古州，会合时间则是一个半月之后的夏至。
江姒顺着大路走，越往前走，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正好已经是日暮时分，她便走进了一个小茶馆，随便点了一壶茶，打算和着随身携带的干粮野果一起吃。
“茶来咯！”小二十分热情，他很少看到这样的大美人，一双眼睛情不自禁地在江姒的脸上逗留了好久。
江姒视若无睹地接过茶，刚准备礼貌地道谢，却看见桌上一同端过来的还有一盘糕点。
江湖上常有这样的把戏，端一盘昂贵的东西送上去，在客人以为那是赠品并吃完了的时候便开始漫天要价。
她目光凉凉地看着小二，谨慎地问道，声音很是温和：“小哥，这个是不是端错了？”
“这……这个点心是掌柜的送您的。”四目相对，小二语调陡然一顿，不知怎么的竟结巴起来。
江姒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掌柜的颇为年轻，正一个劲儿地冲她笑。
但他相貌平平，细瘦的眉宇间给人一种奸邪之相，她对这样的人完全生不出好感。
这更加让她肯定了之前的打算，这盘糕点，她定是碰也不会碰的。
好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视线，又有其他的客人进店，掌柜的又把笑容朝向了别人。
可店小二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仍然魂不守舍，端着茶壶给其他客人上茶时，视线仍时不时地投注在江姒的白色背影上。
他的目光里不是留恋，而是——骇然。
是畏惧！
方才江姒进店时小二便一直在打量她，心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破店里居然来了个大美人。
但江姒不看他还好，江姒一看他，他便感觉整个人如坠寒潭。
更可怕的是，在对视的刹那里，时间好像被无限延长，他感到越来越冷，思绪和肢体也都开始不受控制。
之后江姒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立即移开了眼。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刚才她看着掌柜的时候，他又悄悄地打量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形容。
硬要说的话，他觉得这姑娘看人的眼神不像是看人，倒像是在看死物一般。
江姒这一顿吃得很没趣。
虽然她常常食不知味，每一顿都吃得很没趣，但好歹，平日里露宿山野不用被人盯着，还是一大群人不怀好意地盯着。
她此前在山野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荒郊野岭的，也就没有易容。
所以，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她，此刻用的是真容。
这也正好提醒了她，又该换张脸了。
江姒迅速起身，拿好包袱，走到畏畏缩缩的小二身边：“小兄弟，可否借茅房一用？”
小二颤颤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愣是不敢再看她那双眼睛。
江姒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她又没能控制好眼神，不小心把他吓到了。
进房之前，她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一个温温的笑意，却反倒让后者脚心瞬间发了软。
茶店里已经坐满了人。
但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是冲着美人来的，之前本来要走的人也懒得走了。短短一刻间，人越堆越多。
人是一种极其擅长脑补的动物。
方才那一幕里，小二的举动在他们眼里完全成了“血气上涌，招架不住”，而江姒的言行则很是符合“欲迎还拒、娇羞模样”的传统女子形象。
直到江姒整个人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仍贪婪地驻目在方才的地方。
于是乎，整个茶馆里的人只见一个大美人进去，却再没见一个大美人出来。
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方才有一个面黄肌瘦、样貌普通的男子出来时，在江姒刚才的桌上放了几枚铜板。
四月柳，杨花飞。
风景甚好的护城河畔，孩童们在游船上戏水，一个身材挺拔颀长的男子立在柳树下，负手而立，线条有一种介于柔弱和刚毅之间的别样美感。
日暮飞花、江畔玉人、顽童嬉戏，远看去也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只可惜，这玉人……近看不得。
江姒易容成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左边的眉毛中还有一颗粗大的黑痣，神韵间有一种纵欲过度的色相，但配合着她独有的凉薄眼神，那种色相被削弱了不少，反倒生出一种疲惫来。
她这副打扮，灵感正是来自于刚才的茶店掌柜的。
江姒很满意，她朝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招招手：“小家伙，你过来，和你打听个事儿。”
男孩觉得此人非常像父母口中形容的坏人，打量了好久还是不过去，直到江姒拿出几颗糖来诱惑小家伙才一边东张西望地跑了过来。
天色暗了，但江姒并不想太早回客栈歇着。
前两年她尽为他人奔波，如今看透了一些事物后决然放手，反倒落得清闲。无聊之余，她生出一番闲情逸致，打算好好逛逛这古州城，了解了解它的风俗文化，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游人”。
“小兄弟，可知古州有什么好玩的？”江姒用的是男声，她调制的一种药物便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改变声音。
小家伙砸吧着嘴，“哪儿都好玩。”
江姒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觉得哪里最好玩儿？”
男孩儿很快吃完了糖，又伸出手，等江姒又放了一颗在他手心才傲慢地道：“树上最好玩儿，你会爬树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问的方法不对，这样下去永远不是头。
她应该问得详细一点。
可是问什么呢？她对这里又不熟悉。
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
赌场！她曾经和朋友去过赌场，她耳力极好，一直赢。
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萧不辞曾反复叮嘱她三件事。
师尊的原话是：“不许和臭男人过度接触。不可轻信臭男人。不可与臭男人多言。”
她虽对男性虽没有过多偏见，但也没有过多好感，更没必要在这个即将和萧不辞会面的紧要关头违抗师命，保不齐师尊也易了容在暗中观察她。
江姒思索片刻，终于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你知不知道，哪里女子更多一些？”
男孩儿吃糖的动作一顿，看了看手中的糖，又瞅了瞅四周，犹犹豫豫半晌才掩嘴悄悄道：
“……青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古州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