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一听顾

56、海眼湖

　　还是一样的冰天雪地，还是一样的徒步前行，不同的是，傅菁一路上都走在前面为宣仪开路。

　　“以前你是先行官，现在轮到我。”出发前，傅菁是这样说的。

　　天气并不是很好，路上没有什么游客，有些地方的雪尚薄，有些地方却格外厚，底下是不是虚积的雪坑，只有踩了才知道，傅菁的先行官当得并不轻松，除了时不时回头看看宣仪，几乎是全神贯注在探路。

　　有她在前，吴宣仪就一心跟住她的脚步，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

　　气温那么低，呼出的气变成了白烟飘散，在这样的纯白里，好像连心事都可以被冰封在身后。

　　“宣仪，累了就跟我说噢。”走了一段时间，傅菁喊了一声。

　　她逆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但是她回过头来笑的样子，让吴宣仪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不再是刚刚出发时压抑的样子了。

　　如此短暂的空白就可以让傅菁放松这么多么？

　　吴宣仪想起初次来波兰时，傅菁就说想要住在这里一辈子，是不是也是因为在这里可以不用面对那么多事？

　　睫毛上凝起的霜阻碍了视线，吴宣仪停下来，想擦一擦，忽然觉得左脚一沉，浸没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里面。

　　她以为自己是踩了个空雪坑，下意识地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又是一陷，这下子，深绿色的湖水浸没了半个小腿。

　　冰裂了。

　　脑子已经吓蒙了，身子还是极快地做出了自救反应，整体的重心立即转移到了右脚，两根登山杖也岔开了支撑在冰面上。

　　“傅菁！”

　　突然听见宣仪的大喊，走在前头的傅菁停了下来。

　　“怎么啦？”

　　吴宣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冰裂了，冰裂了啊！”

　　她声音里的哭腔顺着风传进傅菁耳朵里，刹那间什么都来不及想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傅菁大步朝宣仪跑去——“不行，不行，宣仪！你先不要动！”她仅存的理智制止住了自己，现在冰裂了，任何剧烈震动都可能加剧它的破碎。

　　“宣仪！你不要动！等着我，别害怕！”

　　吴宣仪抓紧了登山仗，她不想死在冷冰冰的湖水里！

　　傅菁快速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冰面，的确看到宣仪脚下有一个看不见雪的冰窟窿，只是其他地方还被雪覆盖着，难以分辨究竟裂到了哪里。

　　她只是个湖南旱鸭子，如果落了水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此时最理智的办法应该是出去找人求救，可是每拖一秒钟，吴宣仪沉下去的危险都会增加一分，如果真的落了水，不说别的，光是冻伤都极有可能要了宣仪的命。

　　眸子一沉，傅菁扔掉了背包，朝吴宣仪走去。

　　“你别过来啊，我们两个都掉下去怎么办，你去叫人来啊！”

　　“来不及了！”傅菁站在三米的安全距离外，确保不会加剧宣仪脚下冰面的碎裂，伸出登山杖，“拉住它。”

　　“你会被我拖下去的！”

　　“快拉住！”

　　呜咽了一声，吴宣仪伸出右手抓住了傅菁的登山杖。

　　“好，吴宣仪，现在你试着跟我一起，把重心降低。”傅菁深呼吸了一下，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膝盖。

　　宣仪听话地跟着她做着，只是她每动一下，都仿佛能感觉到左脚的冰面裂纹在蔓延，“菁菁……”

　　“没事的，宣仪，你做得很好。”傅菁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颤抖，继续鼓励，“好，你现在趴在冰面上，把你的压强分散开，然后再试着把脚抽出来。”

　　傅菁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完成她说的，自己也趴在了冰面上，雪地冷得要死，可是她感觉不到。

　　“朝我来，别害怕，我拉着你。”

　　吴宣仪匍匐在雪地上，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左脚随着身子的前进逐渐离开了破裂区。

　　短短的三米，远得像半个地球。

　　在宣仪离她还有一臂之隔时，傅菁飞快地伸出手，“我抓住你了！”

　　吴宣仪的手冷得像冰，虽然她的也是。

　　尽管如此，傅菁还是用力地紧了紧她的手。

　　“菁菁……”

　　“别害怕，没事的。”

　　两个人一起又朝前爬行，一直到离开窟窿好一段距离，方才停了下来，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是浑身的冰渣子了。

　　吴宣仪瘪了瘪嘴，像是要哭。

　　“别哭嘛，有什么好哭的啊，已经没事了啊。”傅菁笑着，及时打断了她的泪线，去扫她头发上的雪和衣服上冰渣。

　　“菁菁……”

　　“没事了，我们安全了。”傅菁扶着宣仪在湖边的石块上坐下，宣仪的腿冷得抽搐，手却变得滚烫起来。

　　傅菁皱了皱眉，“左脚很冷是不是，你把鞋子脱下来。”

　　“要干嘛？”

　　“跟你换。”她说着，自己已经开始动手。

　　“不行的，你也会冷！”吴宣仪想把脚挣脱出来，虽然左脚真的已经冷到没知觉了。

　　“别动！”傅菁喝止她的神情格外的严肃，“是我女朋友，就要听我的话。”

　　吴宣仪不说话了，闪着眼泪任由她摆布。

　　傅菁飞快地脱下了宣仪左脚的湿鞋，用怀捂了一会儿她冰冷的脚，然后才给她套上了备用的干袜子和自己的温暖的干鞋子。

　　“你怎么办？”

　　“我没事。”傅菁用塑料袋包了穿着干袜子的左脚，就这样换上了宣仪的湿鞋。

　　“别担心了，至少我的袜子是干的。”傅菁一笑，跺了跺脚显示自己无碍。

　　尽管已经各自做了紧急措施，但此时还需尽快回到人居地，两人互相搀扶着，开始往回走。

　　“菁菁，你的脚冷吗？”

　　“袜子干着呢，我不冷。”

　　“冷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们换过来。”

　　“好。”

　　这样的对话一路上发生了不下十五次，每次傅菁都说袜子干着呢，可是当她们赶到医院，在不同医生处分开就诊完之后她去找傅菁，才从傅菁的医生那里听说，傅菁来的时候，医生已经脱不下她的鞋子了，因为她的袜子早就湿了，脚被冻得又青又紫，肿得老高，再晚来一阵，就可能到组织坏死的地步。

　　“傅菁！”吴宣仪冲进病房的刹那就哭了。

　　“哈哈，就知道你要哭，别哭啦，医生说我没事，会好的。”怕她不信，傅菁拿出手机放出一段录音，“我都把医生说我不会有事的话录下来了。”

　　“什么叫没事，你的脚，就算好了，也很有可能会留疤，以后阴天下雨都会痛的！你骗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袜子湿了！你是跳舞的，脚要是坏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傅菁撑着下巴，笑嘻嘻的，“脚坏了靠你养不就好啦，反正我也快失业啦……”

　　“什么？”

　　傅菁摇了摇头，“没有，我是说，反正无论贫穷还是残疾，你都不能抛弃我~”

　　“我当然不会抛弃你！但是，那好像是……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哈哈哈哈哈是啦是啦~”她拉过宣仪坐在床边，替她擦去了眼泪，“别哭啦，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好看啊？”

　　“我哭起来不好看？”

　　“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她虽然还是调笑的样子，可是唇色都是苍白的，吴宣仪看了看她裹得跟粽子似的左脚，忍不住俯下身子吻她。

　　傅菁静静地昂起头回应她，小小的病房里顿生暖意。

　　“宣仪，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想去海眼湖？”

　　“想在一个很美又很冷的环境里跟你说分手……”看着傅菁的脸色变了，吴宣仪挠挠她的下巴，“其实是想告诉你——不管其他人知不知道，海眼湖会知道我爱你。因为，我当年和你一起躺在雪地的时候，就在心里说过了。

　　所以，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也可以不需要你告诉那么多人，只要海眼湖知道你爱我，就够了……

　　哎呀哎呀，其实也不是非要你说爱我啦！我知道你不是那么喜欢说爱这个字，或者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想海眼湖都会知道的，传说是连通大海的湖嘛，连了那么多海，肯定知道很多八卦……”

　　不再听她的絮絮叨叨，傅菁面朝窗子，眯起眼睛，外面是茫茫一片白。

　　“海眼湖。”她向着遥远的素白。

　　“我告诉你。”

　　“我爱吴宣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