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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沧澜道》(监狱斗争版1) ...

  •   《沧澜道》的开头其实写了好几个版本,最后都因为不同原因舍弃选择了现在的。
      听说有人想看废稿,就发出来给大家看看。

      这个是第一个版本,女主没有重生,没有灌入内力,没有遇到谢恒,在监狱里斗争了一段时间慢慢往上爬的。
      其实我自己觉得挺有意思的。最后高潮是女主带着自己牢房里的人,和另外一个大监狱的开了门三百多人混战,最后女主大获全胜成为狱霸。

      可是当时考虑和谢恒见面太晚了,作为小说读者没有给我这么多耐心的机会,还没写到高潮就放弃了。
      现在回头看觉得还挺好的。

      第一章

      昌顺十三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清晨起来时,银霜铺了满地。
      值班的狱卒早早起来,拿着扫帚清理过积雪,露出湿润的青石板地面,由司狱官踏过干净的长道,一一点视囚犯,将囚犯叫醒。
      被叫醒的囚犯闲来无事,三三两两开始闲聊,热议着昨日监狱里出的新鲜事。

      “昨日来那位大小姐郑壁月啊,据说是刑部尚书郑平生的女儿,这次江南私盐案,就这位大人在管,听说位高权重,圣上宠幸得不得了。”
      “胡说,”有人不满纠正,“这次私盐案,管事的不是监察司吗?”
      “监察司是协查,”一开始说话的人不满,“你知道什么叫协查吗?就是刑部为主,监察司为辅。”
      “监察司会给刑部打下手?你做梦吧,那可是监察司!”

      牢房里对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靠在木栏边上的洛婉清呆呆看着墙壁上的窗洞,仿若未闻。
      她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正式监狱,而是扣押嫌犯的班房,这里比监狱环境要差,许多人关在一个大牢房里,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没有窗户,终日点着烛火,昼夜不分。唯一的光亮,就是不远处墙壁上的窗洞。
      那窗洞很高,几乎接近房间顶部,手掌宽一道长条,风就从里面灌进来,带来外面的温度和味道。

      从进入这里以来,她每天都在看这个窗户,从这窗户透过的光线,去判断是不是又过了一天。
      昨天夜里下了雪,她看见雪花飘洒进来,就想起来,她进这里的时候,还是秋天。
      是她十九岁生辰。

      已经过去六十一天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墙角上记录时间的“正”字,计算出来。

      旁边人还在继续对话,仿佛她们的音量很小,别人听不见一般。

      “好了好了,私盐案谁管我才不关心呢,那郑壁月到底是为什么来?”有人从中调和,问着大家最关心的重点。
      “为什么?还不是为男人!”消息灵通的人说着,“你们不知道,这两个月,外面早翻了天了。东都来人说,当年在边境丢了那个三皇子找到了,你们猜那三皇子是谁?”
      “谁?”
      “就是洛小姐那个未婚夫,江少言!”

      “够了!”
      听到这里,人群中一个女人再也听不下去,她骤然起身,俯视着坐在地上议论着的人,怒喝出声:“要说出去说,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当别人是聋子吗?!”
      这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和这里所有人一样,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但一身气势十足,倒是唬得大家一愣神。
      片刻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嘲讽道:“姚大夫,我们在这儿聊我们的天,干您老人家什么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们议论的是我女儿!”姚泽兰闻言,涨红了脸,面带怒意大喝出声。
      但这话一出,说话人却是笑起来。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身高体宽,看上去颇为嚣张。
      “是啊,我们在说您女儿,”那人面露疑惑,“怎么,实话也说不得吗?你女儿就是被人抛弃了呀,人家当了皇子,不要她了,这话还不准说吗?”
      “你……”
      姚泽兰气急,一口气没缓上来,踉跄着就往后倒去,旁边儿媳苏慧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急道:“娘!别和她们置气!您身体不好,您缓缓。”

      姚泽兰闻言,大口喘息着,不敢再动,由苏慧扶着坐下。
      看见姚泽兰狼狈模样,中年妇人却十分高兴,大笑起来:“姚大夫,您身体不好,还是好好歇歇吧,免得命短……”

      “王七娘。”话没说完,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那人声线清丽,带着一股大家小姐特有的柔和,和她们这些平日扯着嗓子说话说惯了的人截然不同,在牢房里显得异常突出。
      正在嘲讽姚泽兰的王七娘闻言,同众人一起看了过去,就见洛婉清蜷缩着身子,靠在木栏上,麻木望着墙上的窗洞,平静道:“你只是街头斗殴被捕,不出半月就会出去,你再多说我母亲一个字,”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她,一双漂亮的眼里,无悲无喜,“在这里杀人或者被杀,都不划算。”

      这话说得在场人都安静下来。

      班房里没有几个重罪,尤其是王七娘这种因为街头抢摆摊位置的女人,也不过就是嘴上泼辣,看着洛婉清这幅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竟是不敢再说什么。
      但这么多人看着,她就这么闭嘴,又觉得失了颜面,憋了半天,只小声说了句:“没人要的东西,还神气什么?真以为人家会放着郑大小姐不要来找你啊?!做梦!”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天窗。

      她想说,他会来。

      可是一想到昨日来的那个女人,她一时竟说不出口了。

      在见到昨日那个女人之前,她一直在等江少言。

      江少言是她未婚夫,十年前,洛家举家南迁,刚出东都,就遇到了倒在树林里的他,她父亲洛曲舒看了他一眼,便将人救下,由当大夫的母亲一路养着伤,带到了扬州。

      本来按姚泽兰的意思,是等他醒了,就将他送到家人那里去,谁知道他醒后,他却都不记得了。
      救人救到底,洛家没办法,干脆就收留了他,他比洛婉清大五岁,又有些拳脚功夫,干脆就让他当她侍卫,日夜守在她身边。

      洛婉清还记得,她正式见他那个下午,是一个阳光极好的午后。
      他穿着一身黑衣劲装,腰悬长剑,由父亲领着走到她面前。
      而后单膝跪在她身前,抬起头来,仰头看向只比跪下的他高处半个头的姑娘,温和一笑:“属下江少言,见过小姐。”

      那是多好看一个人啊。
      哪怕那时候她只是个九岁孩子,却也懵懵懂懂感觉到,在他笑的时候,周边花色不盛,蝴蝶不舞,万物归于一色,尽在眼前。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陪着她,他教她读书,陪她下棋,为她挑选衣服的花色,用轻功去给她买一块温热的桂花糕。
      在这样的盛宠里,她悄无声息长大,然后如所有人所期望那样,在及笄那一年,和他定亲。

      家里人说她年幼,身骨软,想留她到十九岁。
      于是她开始等待她的十九岁,日夜相盼,结果等到那天,却只等到将她洛家抄家下狱的官令。

      他们说她父亲贩卖私盐,这是重罪。
      据闻为了治理江南私盐,这次朝廷派了许多高官到了江南。甚至连直属圣上、监察百官的监察司都到了江南协查。
      可她父亲怎么可能贩卖私盐呢?
      一定是弄错了。

      她盼望着那些大人能够给她洛家一个清白,盼望着还在牢狱外的江少言想办法救她洛家。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她等来等去,她没等到江少言,却等来了一个女子。

      想到昨日那女子来的模样,她忍不住捏起拳头,痛苦闭眼。

      那女子没有单独召见她,她是直接出现在班房里。
      华衣锦服,金簪玉饰,一贯对她们极为严厉的司狱官谄媚站在她旁边,招呼着人铺上地毯,给这位满身贵气的女子端来桌椅,然后大声叫唤着洛婉清的名字,仿佛唤狗一般,叱喝:“洛婉清,过来!”
      而那女子就坐在木栏外,用熏了香的衣袖掩着鼻尖,紧皱着眉头,看着洛婉清从人群中走来,怯怯行礼:“见过大人。”
      说着,她转头看向那女子,疑惑着行礼:“见过贵人。”

      那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她想,她就只需要忍耐,等待,等到江少言来救她,一切就结束了。

      直到那个女子打量着她开口:“你就是洛婉清是么?我叫郑壁月,是谨言自幼定亲的未婚妻。”
      她茫然,听不懂这女子口中的“谨言”是谁。
      对方温和一笑,善解人意解释:“哦,你当不知道他真名,他叫李瑾言,是圣上第三位皇子,在扬州时,你们叫他,江少言。”

      她呆住。

      而那女子起身,“大方”邀请她去了会客的地方,让人给满身污泥恶臭的她斟茶,让她享受了许久没有享受过的炭火温暖。
      然后她说了很多。
      譬如感谢她替她照顾江少言,譬如江少言很感激洛家,譬如江少言已经想起他们的过往,决定和她一起回东都,又譬如他们已经商量下婚期,打算在明年秋天成婚。

      “本来当请洛老爷和洛小姐一起观礼,但那时候洛老爷应当已经处斩,洛小姐也应该已经在岭南。”郑壁月语气淡淡,带了几分可惜,“怕是来不了。”
      听到这话,她指尖一颤,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茫然开口:“处斩?岭南?”
      “是啊,判令已经下来了,应当很快就会到洛小姐手里。”郑壁月眼神中带了怜悯,“令尊贩卖私盐超过十斗,按律当斩,亲属也得流放。你们本来是要流放到塞北,但是少言怕你们不适应北方,特意求了我父亲,让你们去岭南。”
      “你父亲?”洛婉清抓住关键词,不可置信盯着郑壁月,“你父亲判的案?!”
      “是啊,”郑壁月毫不避讳,“我父乃刑部尚书,此案主管,真是好巧。”

      巧吗?
      她不是傻子。
      贩卖私盐那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她父亲的布庄、她母亲的医馆都经营甚好,为什么要去贩卖私盐?
      他们前脚找到了江少言,要带着他回东都,后脚她父亲就下狱……

      “是你对吗?”洛婉清手颤抖起来,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激动出声,“是你陷害我爹?是你……”
      “不是我。”郑壁月打断她,抬眼瞧她的眼神,仿佛在瞧一只蚂蚁,“就你,还犯不着我动手。”
      “那是谁?除了你还能有谁?!”
      “是殿下。”郑壁月没有半分遮掩,洛婉清睁大了眼。
      郑壁月微笑注视着洛婉清,坦诚开口:“为表对我的心意,殿下亲自准备的证据。”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唇,好久,才出声:“我不信。”
      郑壁月低头一笑,只唤了一声:“惜春。”

      闻言,房门立刻被一个侍女打开,侍女进来为郑壁月披上披风,换了温度刚好的暖炉。

      “我本来还想见见,让我未婚夫婿照顾了十年的人是怎样的女子,如今见了,我倒也放心了。”
      郑壁月颔首,矜贵中带着傲慢:“洛小姐,珍重。”

      说着,郑壁月提步往外。

      洛婉清骤然开口:“我不信!”
      郑壁月没有理会,继续走出去,洛婉清捏起拳头,大吼出声:“如果他选了你,你又来做什么?”
      这话让郑惜月停住步子。
      洛婉清回身,盯着她的背影,神色坚定:“我和他有十年情谊,四载婚约,我们的情谊,郑小姐怕是挑拨不了。除非他亲自来,”洛婉清咬牙,“不然,你就是在骗我!”

      郑惜月没说话,冷风灌入房门,吹得洛婉清衣衫呼啦作响。
      好久,郑惜月轻笑一声,随后道:“如你所愿。”

      说着,郑惜月提步离开。
      走出大门时,洛婉清听见她吩咐狱卒。

      “把她洗洗,”她语气里带着嫌弃,“太臭了。”

      因为她这一句话,狱卒将她拖到净室,用冷水将她冲洗了一遍。
      冷水从她身上一遍一遍浇灌而下时,她一直想。

      他会来,她骗她。
      可她又忍不住想,郑惜月为什么要骗她?

      她在两种想法中左右摇摆,等她被冲洗干净,扔回班房时,她选择再也不想了。

      等他来。
      他一定会来的。
      他是她的少言哥哥,她是他的小姐,他不会抛下她。

      洛婉清睁开眼,看向那黑暗中透露出的天光,神色茫然。
      姚泽兰忍不住一把握住洛婉清的手,含泪道:“婉清!”

      洛婉清一愣,转头看向颤着唇似乎要说什么的母亲。

      “你……你别难过。”姚泽兰似乎不知如何开口,颤着声安慰,“他不来,咱们就不等了。娘在这里,娘陪着你!娘认识很多人,娘会想办法的。”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开铁门的声音。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去,就见狱卒走过来开门,叫唤着:“洛婉清,过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笑起来。
      她转过头,看着愣住的姚泽兰,温柔中带着期盼:“娘,他来了。”
      姚泽兰回不过神,似是觉得不可置信。
      洛婉清拉开她,优雅起身,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门口,由狱卒在脚上拴上铁镣,跟着狱卒一起走出班房。

      她一路都很高兴,仰头看向长道上高高的窗户,她看见有大雪初晴后的阳光落下来,温暖又明亮。

      像她记忆中的江少言,让整个扬州午后,都如此温柔。

      她怀着满腔欣喜来到牢狱里会客的房间外,老远看见狱卒恭敬上前行礼,随后房门打开,她被领着走进去。

      寒风带着一股冷香而来,拂过她的鼻尖。
      她追着香味抬眼,便见长桌之后,青年坐在太师椅上,一身湖蓝色锦服,头发由玉冠半挽,恍若水墨勾勒的眉眼低垂,看着那颇为书生气的手上握着的茶壶。
      茶水自壶中倾泻而下,在空中激起白雾。

      水声朗朗,他没有抬眼,轻唤:“小姐。”
      说着,他抬眼,仿佛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午后,温和一笑:“你来了。”

      第二章(PC修改)

      太镇定了。
      看见江少言那一刻,洛婉清心中一个激灵。她不知道为什么,竟有那么几分害怕起来。
      面前这个人,隔了数月相见,他没有激动,没有高兴,也没有担忧,他就像一个人偶,虚假又完美地坐在那里,温和凝望着她。

      但她很快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她不想这么去猜想她等了这么久的人,他愿意来,就会来带她走。
      不然他来做什么呢?
      他把她丢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就好了。

      她朝着江少言挤出一个笑容,走到长桌旁边坐下,轻唤了一声:“少言哥哥。”
      昨天她被郑壁月叫人冲洗过,没什么臭味了,这让她很高兴。
      至少在江少言面前,没有那么窘迫。

      江少言打量着她,温和的目光里带着疼惜,过了片刻,他轻声叹息:“小姐瘦了。”
      “没事,”洛婉清笑了笑,不想让他太过担心,只道,“我没受什么刑罚,班房里人都挺照顾我……”
      “听闻昨日郑小姐来过。”
      江少言开口,洛婉清脸色一僵,江少言将茶推到洛婉清面前,语气平淡:“她说你不太好,让我务必过来一趟。”

      这话过于亲昵,让洛婉清一时反应不过来,洛婉清看着面前的人,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他衣服布料更名贵,他眼神更疏离,他好像坐在她面前,却又像个幻影,远在天边。
      她隐约有了答案,却又不敢相信,执着着想问个清楚。
      她捏着衣服,低下头,不敢看他,好久,才克制住情绪,艰涩开口:“她说,你都想起来了。”
      “嗯。”
      江少言没有遮掩:“这十年,多谢小姐照看。”

      洛婉清听着这宛若告别的话,双手微颤,她勉强一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想起来也是好事,你……你是皇子是吧?”
      “是。”江少言垂眸看向茶杯,“昌顺三年,北戎与大夏议和,互相交换质子,但这其实只是北戎的缓兵之计,他们在大夏撤兵时发动突袭,守将崔清平为保命于玉良城投降,玉良城后无险可守,北戎连下十城,差一点打到东都,大夏举国之力相扛,才免于亡国。”
      “你是那个质子?”洛婉清疑惑。
      江少言点头,眼里浮出一丝嘲讽:“我就是那个自愿为质的皇子。”
      “那你怎么会在东都呢?”

      洛婉清想起当年救他的时候,脱口而出,江少言目光微冷,但洛婉清又很快意识到,这其实也不重要。
      过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她赶忙换了问题,端起桌上茶杯,力图让自己镇定一点。
      “你生辰前七日,”江少言看着明显慌乱无措的人,神色微缓。江少言似乎知道她到底是想问什么,抬眼看她,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父亲来扬州查私盐案,她随行散心,我为你买桂花糕,扬州湖畔,她见到我,就追了上来。”

      生辰前七日,他就想起了一切。

      可他未曾告诉她,还让她在那一场空欢喜里,看着她挑衣服,看着她绣嫁衣,看着她高高兴兴,想着要当她的新娘子。
      而他早就见过了他的少年恋人,相忘十年,只是一面,他就立刻想起她。

      难堪掺杂着嫉妒和愤怒交织在她胸口,她语气里忍不住带了嘲讽:“然后呢?你想起一切,打算和她一起回东都了?”
      “嗯。”
      “那我呢?”洛婉清似觉好笑,克制不住,径直问出声来,“我就留在这里?还是流放岭南?”
      “这取决于小姐选择。”

      江少言抬眸,目光平静,似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官,宣告着洛婉清的判决。

      洛婉清听不明白,江少言垂下眼眸,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面。
      “这是鹤顶红,见血封喉,不会太多痛苦。若小姐害怕流放路途艰辛,想留在这里,那可服用此药,免受磋磨。”

      洛婉清惊住,她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

      随后又见他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面,抬眼看她:“又或者,小姐愿赴岭南,那少言便赠小姐匕首一把,以作防身。”

      洛婉清震惊看着他,她感觉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蠢。
      他已经给她准备好死路,她竟然还在潜意识里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人,她还可以质问他,同他争执。
      她还活在他是江少言的时光,他却已经早早适应了自己是皇子的身份。

      她的嘲讽和莽撞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她在袖下捏起拳头:“郑壁月说,判决我爹的证据,是你给的。”
      “是。”
      “为什么?”洛婉清抬眼看他,满是不解,“我洛家有何对不起你?”
      江少言看见她质问眼神,挪开眼去,看向火盆中或明或灭的炭火,声音低沉:“你是我恩人,又与我定亲多年,我若不娶你,有损于我的名声、郑氏的清誉。”

      他要娶郑壁月,就得让她毫无瑕疵的嫁过来。
      他不想娶她伤郑壁月的心,也不能让别人议论郑壁月仗势欺人,所以,必须是他想娶,但洛家犯错,让他娶不了。
      只有这样,他才干干净净,郑壁月才清清白白。

      用恩人性命去成全他们的姻缘,用她洛家满门去圆满他们的名声。

      想明白这一点,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郑壁月说得没错,她居然还在她面前,这么信誓旦旦说她不信?

      明明那么多破绽,可她居然走到这门口了,还不信?

      “江少言,”洛婉清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用酸涩的眼看着房顶,“这十年,你是在骗我吗?”

      骗她真心,骗她喜欢她,骗她会结草衔环,生死相随。

      这话让江少言一顿,他抬起头,凝望着面前的少女。

      他从她九岁,陪伴到十九岁。
      她的喜好,她的认知,她的一切都由他一手雕琢。
      如果他没有想起来……

      “我没骗你。”他语气微动,“如果我没有想起一切,那我还会留在扬州,和小姐成婚,就此一生。”
      “那为什么不呢?!”洛婉清失控出声,冷眼看过去。
      江少言看着她,想起玉良城前,那破空而来的一箭,他轻笑出声:“可偏生我想起来了,只能如此。”
      说着,江少言看了一眼桌面,神色漠然:“给这两个选择,已是我唯一能为小姐做的事。”

      洛婉清不说话,她死死盯着他。

      选择?
      这是什么选择?
      选择去死,或者去流放,她洛家清清白白,凭什么做这种选择?!

      可她知道,问这些没有意义。
      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郑壁月是世家贵族之女,高门大户,没有一个是她惹得起的。
      他们要她洛家满门的命,宛如路上碾死一只蚂蚁,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可以做妾。”她控制着即将决堤的情绪,死死捏着拳头,低头咬牙,试图和他商议,“我绝不会打扰到郑小姐,也不会令你名声蒙羞!把我家里人放出去,可不可以?”
      江少言静静看着她,不为所动。
      “我也可以主动退亲,”见他不回应,洛婉清着急起来,她抬起头,激动恳求:“我甚至可以马上找个人另嫁,所以坏事我来做,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绝不会让世人说你和郑壁月半分,不会耽误你的前程!放过我洛家,行吗?!”

      江少言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她,好似过去他听她玩笑。
      洛婉清勉强撑起一抹笑意,试探着问了一声:“殿下?”

      “我不允。”
      江少言肯定开口。
      洛婉清一愣。
      “而且,”江少言仿佛是这一生见她最后一眼,眼里全是贪恋,“太晚了。”
      “怎么会?”洛婉清知道自己不能放弃,江少言是她如今唯一能争取的人,她强撑笑意,“判令还没……”
      “你爹死了。”

      这话出来,洛婉清怔住。
      她呆呆看着江少言,听着江少言平静描述:“就在昨夜,用陶片自戕,陶片是我给的。小姐,”江少言看着她的眼睛,一贯温和的眼里,带了遗憾,“我与洛家,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洛婉清没回声,她感觉她出现了幻听。
      可她清楚知道,她没有。
      她看着他,唇打着颤,好久才找回声音,只问:“你怎么敢?”
      说着,她忍不住提声:“监察司在此——”
      “那又如何?”

      江少言抬眸,神色冷淡:“你父亲的死令,由刑部尚书判决,大理寺、御史台批准,判状上还签着他监察司使谢恒的名字,就算他在这里,你以为,又会如何?”

      三司批准,监察司使签字。
      整个大夏所有能管理案件的官署,竟没有一个愿意查一查,愿意放过他们?
      官官相护,竟是到了这种程度!

      皇子的声誉、世家的声誉,远高于她洛家满门的性命。
      洛家算什么?

      就是他们眼中草芥!
      蚂蚁而已!

      “为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愤怒充斥在洛婉清心间,她抬起手,悄无声息放到匕首刀柄上,死死盯着对面平静看着她的江少言。

      她洛家到底做了什么,要让他绝情至此?
      她已经愿意做妾,已经愿意退亲,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非要逼死她父亲?!

      听这句询问,江少言没有立刻回声。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不远处墙上窗户。
      窗户狭长,在墙顶上,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冬雪飘落而下。
      江少言凝望着冬雪,喃喃:“因为昌顺三年的秋雨,太冷了。”

      “太冷了?”洛婉清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可置信,“太冷了?!”
      江少言没动作,洛婉清却再也无法忍耐。

      去死。
      去死!
      他该去死!!

      秋雨太冷?
      那就把他的骨头埋在冬雪里!把他的心肝泡在冷冰中!让他知道扬州的冬日,有多么彻骨寒心!

      她将所有愤怒化作动作,猛地抽出匕首,朝着江少言狠狠扎去!
      她速度快,江少言速度更快,他似乎早已预料她的动作,在她抬手之际,就骤然出手,抓住她握刀的手腕,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匕首错开要害,一刀狠狠扎在他肩头。
      血花飞溅而出,洛婉清毫不犹豫拔刀意图再补,江少言却死死按住了她。
      绝对的实力差距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他像按住一只疯狂挣扎的兔子,轻而易举,就让对方动弹不得。
      洛婉清脸上沾染着他的血,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温度,这曾经温暖的一切让她恶心!让她愤怒!

      她尖叫着疯狂挣扎,江少言却只是将她按在自己肩头,仿佛是过去教导她时一样,认真叮嘱:“记住怎么用这把匕首捅人,记住怎么杀人。别让别人碰你,知道了吗?”
      “放开我!你这畜生!放开我!让我杀了你!”
      她挣扎尖叫,他却浑然未觉。

      他抱着她,感觉洛婉清的温度浸透了他的衣衫,仿佛这世上唯一的鲜活。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生命中罕见的暖意。
      “洛婉清,”他喉头微动,收紧手臂,“这一生长路漫漫,我一人难以独行,烦请小姐,以命殉我罢。”

      “江少言!!”
      洛婉清完全没有听清他的话,她用尽所有力气将匕首猛地拔了出来!

      血花飞溅在两人中间,匕首映照着他们两人染血的面容,江少言睁开眼,目光骤冷,手如疾电,一把抓紧她握刀纤细的手腕。

      “惊蛰。”
      江少言低唤,一个少年破门而入,领着狱卒就将她拉开按在地上。

      她抓着匕首挣扎着往江少言扑,却被人死死拽住。

      “放开我!我杀了你!江少言我杀了你!”

      听着她的咒骂,江少言不动,就站在不远处,由侍从伺候着,从容披上狐裘披风,一面穿衣,一面吩咐:“把这把匕首给她留着,谁也不准碰。好好照顾她,别让人死了。”
      “小姐,”他穿好披风,转过身,站定在她身前。
      牢狱里的灯火成了他的背景色,他像是这地狱的主宰,像是不可攀登的高峰,高耸在她眼前。
      她仰视着这个仿佛无法打败的恶魔,看着他目光被灯火照耀,听见他告别:“我们下辈子见。”

      说着,他转过身去。

      她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旁边人察觉她情绪,也放松下来。

      房门打开,他咳嗽着道谢,周边人声鼎沸,都围绕着他。
      他们咒骂着她不知好歹,吹捧着他宽和仁善。
      说着要将她流放远点,让她吃尽苦头,一生永不相见。

      江少言……
      她趴在地上,看着那个远走的身影,骤然反应过来。

      她要杀了他!
      江少言!
      江少言!

      她猛地一挣,竟从狱卒手中挣脱开去,朝着江少言就是一刀。

      “按住她!”察觉她的动作,一声大喝从周边传来,她感觉有人冲过来,将她猛地扑倒在地。
      她不在乎,她在地上,爬行着想往前。
      “快!踩住她的手!”

      许许多多人冲过来,她动弹不得。

      “江少言……”
      她身若泰山压顶,嘶吼出声:“你要等我!你等我来杀了你!我让你不得好死众叛亲离,让你永坠地狱不得往生!江少言!”

      听到这话,走在前方青年一顿。
      所有人安静下来,他在人群中侧首。
      昏暗灯火勾勒出他略显冷峻的线条,与他平日带着一种水墨温润的无关截然不同。
      他神色平静,带了上位者独有的高高在上,语气淡淡。

      “若你能来。”

      我等你来杀我,洛婉清。

      第三章

      “按住她!手镣!锁上!给她锁上!”
      “把她下巴卸了!”
      周边人疾呼着,许多人冲上前来,钳制住完全失去理智的洛婉清。
      洛婉清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挣扎叫喊,用尽所有力气。

      她马上就要流放,如果这次杀不了他,之后再杀他就更难了。
      只是她唯一的机会!
      是她最后的机会!

      “放开我!”
      她拼命嘶吼,但下巴被卸以后,她的声音都无法让人听清,只听见含糊不清的嘶吼,像是一只野兽。
      他们几个人一起按着她,一个狱卒大喊了一声:“扔水牢去!”
      几个人听话一起将她抬起来,在她谩骂中抬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道铁门前,拉开铁门按住她的头往里一塞,直接就将她扔了进去!

      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在水里胡乱挣扎,等她挣扎着站稳时,狱卒早已离开。
      她赶紧冲到门口,开始拼命拍门。
      她一拳一拳狠狠砸在铁门上,痛苦叫喊出声,从一开始还有字音的喊话,逐渐变得含糊不清。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只是抵在铁门前,嚎啕大哭。

      一直勉力支撑的情绪在这黑暗中彻底崩溃,她依靠着冰冷的铁门,一声接一声,哭到声嘶力竭,高楼倾覆,人间成灰。
      直到最后,她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声带一出声就疼,她终于才停止下来,静静靠着门口,一言不发。

      她安静了好久,身后传来一声悠悠叹气声。
      洛婉清一僵,立刻警惕起来,随后就听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你终于哭完了。”
      这声音没有恶意,洛婉清回头,就见水牢最暗处角落里立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
      看上去很年轻,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和她差不多高的身形,似乎犯了重罪,从水中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伤痕,尤其是那张脸——
      宛如是地狱恶鬼舔舐过,血肉模糊,完全看不清原来容貌。

      洛婉清是医者,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烫伤,而且受伤不久,如今被污水触碰,更是烂得厉害。
      她愣愣看着对方,对方友好笑了笑,依靠着墙壁,带着笑意道:“你的声音好大,我耳朵都快聋了。”

      这话洛婉清回顾神来,她朝对方微微颔首,算作道歉。
      对方点头,倒很是谅解,劝道:“你少说话,养养嗓子,水牢里得一直站着,你估计要关一晚,有的熬呢。”
      洛婉清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便低下头,学着对方的动作,靠在墙上,不再作声。

      两人安安静静呆了一会儿,整个房间里只有水声和头顶人来人往的声音。
      哭完之后,洛婉清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和麻木,她突然很庆幸是来了水牢,她不用面对母亲和大嫂,也不用去尝试伪装所有的情绪。

      水牢里的水很凉,她却完全感知不到,她呆呆看着水面,脑子里一片混沌。

      冬日的水牢很冷,水浸在衣服上,附着在身体,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冷痛感。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有些感觉不到了。
      极端的悲伤与痛苦用愤怒的形式发泄完毕后,她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和麻木,她突然很庆幸是来了水牢,她不用面对母亲和大嫂,也不用去尝试伪装所有的情绪,她可以一个人,在这个舔舐好伤口,再出现在在乎的人面前。

      她的狼狈,她的难过,她都不想让最亲近的人看到。

      她低头看向手中匕首,一寸一寸拔出来,举到面前,认真观摩。
      匕首很锐利,和寻常匕首不同,它的刀尖带着一个小小倒钩,这种倒钩在拔出人体时连血带肉,使用得当一刀毙命,就算不当,也会造成寻常匕首难以产生的痛苦。

      他方才疼吗?
      她疲惫又茫然想。
      有多疼?有没有疼到后悔?

      过了许久,铁门传来狱卒不善的锤响:“吃饭!”
      说着,狱卒拉开铁门上一道小窗,直接扔了两个馒头进来,站在暗处的女人赶紧往前一捞,在馒头落水前稳稳接住,露出满意笑容。
      小窗旁的墙上有一个凸起的石碗,高于水面,狱卒往石碗里勺了一勺清水,随后冷声询问:“柳惜娘,还没想出来你的上家是谁吗?”
      “在想呢。”
      女人用手从石碗里掬了些清水,倒进自己嘴里,用嘶哑的声音调笑:“大人您别急啊。”
      “呵,”狱卒冷笑一声,低骂了一句,“茅坑里的臭石头,我看你挨到几时!”

      说着,狱卒用力关上铁窗,房间里又回归安静,柳惜娘拿着馒头,轻嗤一声,撕着馒头走到洛婉清面前,将馒头递给她:“来,吃饭吧。”
      洛婉清摇头,实际上,连这样简单的交际,她都已经感觉到疲惫。
      柳惜娘观察她片刻,这次发现:“哦,你下颌好像被卸了。”
      不等洛婉清拒绝,她突然出手,将洛婉清下巴一抬,不轻不重的力道,下颌瞬间又回到了原位。

      “来,”她执着将手里馒头递给洛婉清,颇为友好,“吃饭吧。”

      洛婉清抬起头,看见这人可怖脸上的笑容。
      这个女人的伤势不轻,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浸泡在这种污水里,久了也会成致命伤。
      但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影响,行动自如,神色朗然。

      她看着面前人,好久,才开口:“谢谢,你吃吧。”

      柳惜娘闻言,倒也没有执着,拿着馒头站到她旁边,一面吃一面道:“你叫什么名字?”
      洛婉清没有出声,柳惜娘思考着:“看你的样子,身形纤弱,皮肤细腻,穿得繁复,行事有礼有节,应该是大小姐。你看见我一点都不害怕,还认真观察我的伤口,以前学医的?”
      洛婉清没有理会,柳惜娘转头看她:“洛婉清?”

      洛婉清终于有了反应,她抬眸:“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娘,她给我看过病。”柳惜娘嚼着馒头,“我是贩盐的,以前砍砍杀杀的,我好多兄弟去过你们医馆。”
      这倒也不稀奇。

      洛婉清重新低下头,看着水面没有说话。

      柳惜娘想了想,继续道:“那个,你认不认识我啊?我以前在扬州,还是有点名气的。不是我和你吹,扬州私盐都归我管,要在扬州贩私盐,都得拜我的舵,我没来这地方前,可威风了。你想不想听我发家史?”
      洛婉清看着水面,没有回声。
      柳惜娘咬着馒头,似是闲聊:“其实以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最希望我成你这样子,文文弱弱的,又漂亮懂事,但我不听,总是想跟着他习武。”
      听到“习武”,洛婉清终于有了点反应,抬眼看她。
      柳惜娘得了鼓励,继续道:“哦,我家是镖局,专门给人运货的,那时候匪盗横行,我爹每次都是拼了命护住东西,才能赚点钱,我从小就想当一个高手,这样就可以保护我爹。可我爹不明白,看我习武就拿着我揍,最后还是我娘说,你不停手,女儿怎么停?于是他就金盆洗手,把我们家镖局给关了。”
      洛婉清看着柳惜娘,有些听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柳惜娘却也没打算解释,只是淡淡继续:“镖局关了,没钱,结果我十三岁那年得了怪病,诊费贵,药钱也贵,我爹为了给我筹钱,就又干上了老本行,帮一户大户人家去送玉观音,路上遇到劫匪,玉观音碎了,他也死了,富商大怒,让人来把我们家宅子给征了,说是抵债。”
      洛婉清愣了愣,柳惜娘笑起来:“当时我就想,我该死,我要死早一点,那我爹就不会死了。我娘还怀着一个孩子呢,我死了,他们还有下一个。都是我的错。”
      “后来呢?”洛婉清终于被这个故事吸引,忍不住开口,“你怎么好的?”
      “因为我不能死,”柳惜娘抬眼,认真看着她,“我的命是我爹换的,他去了,我得照顾我娘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娘一个大小姐嫁给我爹,一辈子都没出去干过活儿,我爹了死了,她拿什么吃饭?所以那时候我和我娘在街上乞讨,我娘给我的馒头,我都一口不落,好好吃下去。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柳惜娘说着,笑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好了。然后为了钱,我就去了盐帮。”

      从此,这个十三岁的姑娘,一把横刀,砍成了扬州最大的私盐贩子。

      洛婉清看着她,说不出话,柳惜娘将馒头再一次递给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下去。人得活着,才不会辜负那些死去爱你的人。”

      话到这里,洛婉清终于知道柳惜娘的意思。
      她看着面前的馒头,感觉到这个人的悲悯和同情,她觉得有些好笑,低声询问:“你以为我为什么来这里?”
      “你来之前,我天天听门外那些狱卒说你。”柳惜娘实话实说,感觉到洛婉清的抵触,她尴尬开口,“大致知道一些。”
      “那你应该知道,”洛婉清抬眼,平静回应,“我不想死。”
      柳惜娘一愣,洛婉清伸手去拿柳惜娘的馒头,转身将馒头塞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咬牙:“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杀了他。”

      没想到洛婉清还有这份锐气,柳惜娘倒有些意外。
      她端详着洛婉清的神色,小心翼翼追问:“你想杀的是谁?江少言?郑壁月?刚把你扔进来那个狱卒?还是想都杀了?”
      洛婉清没说话,柳惜娘自问自答,尴尬笑着:“好像都挺难杀的,尤其是江少言,他本身武功就很高,身边还高手环绕,除了监察司和皇帝,谁能杀了他?”
      柳惜娘越说越为洛婉清绝望,想了想,转头去开导她:“那个小洛啊,人活着就不错了,你不要钻……”
      “监察司?”
      洛婉清拿着馒头停下来,柳惜娘直觉不好,就听她抬头认真询问:“可以把皇子下狱吗?”

      柳惜娘捏着馒头,突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端端的说什么监察司?
      就算能把皇子下狱,那是洛婉清能去的地方吗?

      她看着洛婉清求知的神情,挤出一个笑容。

      “你渴不渴?”她把自己手里馒头递给她,“再吃个馒头吧?”
      第四章

      看着柳惜娘的表情,洛婉清抿了抿唇,她知道对方并不想探讨这个话题,犹豫片刻后,她目光落在柳惜娘身上的伤口上,终于道:“你的伤口处理,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吧。”
      “啊?”
      柳惜娘反应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摆了摆手:“没事,反正好不了,现在愈合了,明个儿还得烂。”
      “你不疼吗?”
      洛婉清微微皱眉,柳惜娘抓了抓头发:“你给我处理伤口,我也疼啊。”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她意识到柳惜娘说得也没错,她抿唇想了想,终于道:“有些穴位有止疼的效果,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试试。”
      “这怪不好意思的。”
      柳惜娘客气着,但身体已经很诚实转过去,趴在墙上,期待回头看她:“我这样你是不是更方便?”
      洛婉清沉默,柳惜娘试探着:“还是穴位在前面?我转过身来……”
      “就这样就可以。”
      洛婉清打断她,让柳惜娘将背留给她,她上前从合谷穴开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下去,柳惜娘立刻高兴道:“豁,我怎么没早点遇到你!洛大夫果然妙手回春,早知道我当初去医馆就找你了,你娘的诊金还比你贵,我白花这冤枉钱。”

      这夸张的姿态让洛婉清不觉莞尔,但很快神色又淡下去,她静静给柳惜娘按着穴位,思考着如何将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她以前总是觉得,人和人之间大多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然而江少言这一遭,却让她清楚意识到,人与人,还是利益交换来得更加稳固。
      如果她能像郑壁月一般,给江少言带来锦绣前程,江少言大约也不会将事这样做尽做绝,连半点伪装都不屑。

      可惜她过去从来没做过这样求人的事,她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给柳惜娘什么。
      柳惜娘这个人,能走到江南盐帮扬州分舵舵主的位置,在监狱外她就给不了她什么,更何况这什么都做不了的监狱里?

      洛婉清给柳惜娘将穴位一一按完,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柳惜娘被她按了一会儿穴位,神清气爽,觉得好了许多,她靠着墙,高兴开口:“洛大夫,多谢。”
      洛婉清点点头,垂眸没有说话。
      柳惜娘仿佛没有察觉她情绪,继续和她高谈阔论:“可惜咱们没有在狱外相识,不然这时候我好歹得带你到仁凤坊那边老巷子里喝口酒,那家酿酒是祖传的,不是我说,十里飘香。再到延喜坊听听曲,小赌一把,然后……”
      “柳舵主,”洛婉清终于没忍住,直来直往,“监察司,可以帮我报仇吗?”

      听到这话,柳惜娘沉默下去,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洛婉清说着过去她在监狱里听过的传言:“我听说,监察司里,大多都是亡命徒,每年他们都会从监狱里选人,进了监察司,有能者居之。”
      “你觉得这是你的机会?”
      柳惜娘听明白她的话,转眸看去。
      洛婉清垂下眼眸:“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机会。”

      柳惜娘没出声,想了想,她缓声开口:“监察司和普通官署不同,它是在八年前,由圣上亲设,直属天子,乃圣上鹰犬。”
      洛婉清抬眼,认真听着柳惜娘慢慢描述着这个位于传说中的官署:“它独立于三司,掌天下刑罚,上查王侯百官,下纠冤假错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甚至有百姓将监察司使视为鬼神,用以供奉。监察司的权力,别说皇子,就算是太子,监察司都能抓人。”

      这让洛婉清颇感意外。

      之前她就知道监察司的存在,在监狱里,每个人提到监察司都很害怕,但又很是敬仰。
      她对监察司所知不多,只大概知道,监察司是大夏最公正不过的官署,这次私盐案,听说每一个案子都会巡查录囚,以免出现冤假错案,所以一开始,她威胁江少言的时候,也是指望着监察司。
      但听到她父亲的案子是监察司使谢恒亲自签字,她便失了盼头。

      她父亲的性子她知道,是绝不会认罪的,只要有录囚的机会,他一定会挣扎到底。
      可他们批了她父亲的判令,证明他们根本没有录囚,又或者是录囚后,证词不用,这不是与江少言勾结,又是什么?

      她本来想,这是监察司怕了江少言。
      江少言是皇子,这天下还有什么官署,能越过皇家?
      然而听到柳惜娘所言,她燃起一丝希望,又觉得不安。

      “这么大的权力,三司百官没有异议吗?”
      “异议?”柳惜娘轻嗤,随后问,“你可知监察司使是谁?”
      “谢恒?”
      洛婉清说出她从江少言那里听到的名字,说出口后,她便反应过来:“谢家?”
      “六世高门望族,开国功勋之后,三代宰相,累世公卿,”柳惜娘神色中带了艳羡,“这样的人,从出生就已经注定在权力之巅。更何况,他本人自幼名满天下,清正不阿,成为监察司使以来,就算手段令人胆寒了些,却是断无冤案,八年前或许还有人有异议,如今,谁会?”说着,柳惜娘转头,“谁敢?”

      谁敢?

      这话一出,洛婉清突然感觉前路明朗起来。
      这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一个能让旁人说出“谁敢”二字的地方。

      “那,”洛婉清克制住激动,只问,“他们从监狱里是如何选人?需要经过那些考核?”
      “监察司每年挑选一次,入狱后,会在每年三月报名,首先各州府遴选,将选拔出来的人送到东都,于五月一起考核。”柳惜娘语气淡淡。
      “这过程中,生死不论,所以每一年,光是州府争夺选拔名额就会争得头破血流,官府懒得管这种事,基本由死牢里的管事囚犯选择去参考的人选。各州府送去东都,路上大家又下黑手,好不容易熬到考核,也是手段百出。大部分人都会死在这一条考核路上。监察司不是死囚的生路,”柳惜娘认真看着她,“它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死路。”
      “死囚?”
      洛婉清皱起眉头,听出这话中的异常。
      “只有死囚才可以报考监察司。”柳惜娘平静看着她,有些遗憾,“所以,你去不了,这不是你的机会。”

      这话让洛婉清呆住,她震惊看着她,不由得问:“为什么?”

      死囚大多所犯之罪更为严重,为什么他们有机会,反而如她这样流放之人反而没机会?

      柳惜娘想了想,缓声道:“可能因为,去监察司,对于还有活路的人而言,并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吧?进了监察司,就得一辈子呆在那个地方,一直到死。但如果只是流放的话,活着走到流放的地方,在当地坚持过三年,就可以成为当地平民百姓,过上普通生活,虽然终身都得呆在流放之地,但也是一条活路。”

      洛婉清听着这话,愣愣没有出声。
      “洛大夫,”柳惜娘踌躇片刻,还是劝阻,“你人生路很长,仇恨只能遮掩你一时,但遮掩不了一世。你把流放这条路熬过去,这辈子,总有个头的。”

      后面两人没再说话,静默着过了半夜,等到天亮,狱卒终于打开门,叫了洛婉清的名字,带了几分傲慢:“洛婉清,还活着吗?”

      听着这话,洛婉清抬起头,看向铁门。

      “出去吧。”
      柳惜娘想了想,走到洛婉清身边,她拍了拍她的肩,认真叮嘱:“不管遇到什么,好好熬过去,总会熬到好日子的。”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心中绝望,却还是礼貌性点头作谢,随后转过身,顺着水牢楼梯上去。

      站了将近一夜,她腿一直在打颤,狱卒拖着她走到班房,将铁链解开,往班房里一推,径直道:“进去等着吧!”

      洛婉清踉跄着摔进班房,姚泽兰和苏慧赶紧带着她的侄女洛问水拨开人群冲上来,给她诊脉之后,扶着她坐下。
      洛婉清一路没有说话,姚泽兰也没有多问,直到最后确认洛婉清无事,姚泽兰放下心来,端详许久,红了眼眶道:“婉清,会过去的。”
      洛婉清没有回话,她摇了摇头,只道:“娘,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没人敢打扰她,她靠着墙,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像孤魂野鬼,走得茫然,不知来路,不知去程。

      这一觉睡了许久,等洛婉清醒来时,已是午时。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苏慧温和道:“婉清,不睡了么?”
      洛婉清看了看外面的天,回头就见姚泽兰靠在墙角,抱着洛问水沉沉睡着。
      除了姚泽兰,还有好多人,也是各自找了个地方,正在眯着眼睡觉。

      洛婉清有些奇怪,苏慧看了一眼姚泽兰,低声解释:“昨个儿你没回来,娘担心得一夜睡不着,半夜又听说男监那边有刺客逃了,流窜在监狱里,大家人心惶惶的,好多人都是一夜没睡。”
      “刺客?”
      洛婉清疑惑,苏慧压低了声:“听说是有人刺杀监察司使,但没成。”

      苏慧声音很小,但不远处,还是有个女子仿佛是听见了一般,睁开眼睛,朝着苏慧看了过来。

      洛婉清直觉感知到对方目光,回过头去,就见墙角坐着一个用面纱蒙着半张脸的舞姬。
      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额间点了一颗红痣,奶白色的皮肤配着她深邃的眼睛,让她带了几分异域风情。
      两人只是一对视,对方就挪开目光,洛婉清愣了一下,目光在对方身上一扫,心中有些惊诧。

      这个人她是没见过的,应当是新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骨架……

      寻常人看人,看的是脸,但她却不同,更多看的是骨。
      她会额外关注人身上每个衔接点的距离,面前这个人的身形……

      她心中一凛,意识到面前这人是什么身份,赶紧扭过头去,不敢多看。

      苏慧没有察觉异状,在一旁温和教训她:“你胆子也是太大了,不管江少言做了什么,如今他已经是皇子,又那么高的功夫,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去刺杀他呢?”
      苏慧出身名门,性格温和,从小学的是三从六德,拿刀这件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洛婉清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低头没有反驳,只道:“嫂嫂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知道错了就好,”苏慧给她整理着身上衣服褶皱,语气轻快:“如今公公去了,日后就剩我们一家人,昨夜我和娘说好了,咱们流放到岭南去,服役三年,就能回归自由身,未来在岭南安家,你哥哥可以去给人写信,我可以绣花纺布,给人洗衣服。你生得漂亮,到时候,嫂嫂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日子会好起来的。啊?”
      洛婉清静静听着苏慧和柳惜娘相似的话,她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苏慧是当真这样想,还是只是安慰。
      流放之路若是这么简单,大家又有什么惧怕?
      这一路上,十死一生,莫要说她母亲的病,她的美貌,就凭她们女子的身份,都是这路上的祸端。

      苏慧看她低着头,当她害怕,抬手握住她,抿紧唇:“婉清,咱们一家人在,总会过去的。”
      “嗯。”
      洛婉清低低应声。

      这时候,门口传来狱卒的召唤:“开饭了。”
      “你休息着,” 苏慧见洛婉清神态平静,松了口气,拍了拍洛婉清的手,“我先去领饭。”
      说着,她起身跟着人流到门口去。

      洛婉清抬眼看着苏慧的背影。
      这些时日,苏慧清减不少,走起路来虽然还是过往那温柔轻缓的模样,却明显已经熟练和人相挤。
      班房人多,饭菜都是一桶端过来,挤在后面的,基本就只剩些汤水,想要吃饱,就得靠抢。

      她看着嫂嫂挤在人群里去抢饭,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母亲和侄女,想到流放的未来,不甘和绝望又涌上来。

      她保护不了任何人,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想起江少言走时那一句“若你能来”,她突然有些无力。

      流放到岭南,这一生,他们或许都不会相见了。
      哪怕再见,到时候他是皇子,未来或许还会成为太子,皇帝,她又能如何?

      她如今能做什么?能有谁可以帮她?就算不能杀了江少言,能救下她家人也好。
      可柳惜娘已经拒绝了她,她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

      她若说她能帮他,又拿什么取信?
      她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她是柳惜娘就好了。
      一瞬间,她忍不住这么想。

      如果她是柳惜娘,她拳脚功夫了得,流放路上,可以保护她的家人,甚至可能逃跑。
      如果她是柳惜娘,她就是个死囚,可以去考监察司,无论生死,都是一个机会。
      如果她是柳惜娘,就有筹码和旁边这个蒙面人谈判救下她的家人。

      如果她是柳惜娘……

      电光火石间,柳惜娘那张烂得看不出模样的脸骤然划过她的脑海。
      柳惜娘的话在她脑海来来回回。

      “……他去了,我得照顾我娘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人得活着,才不会辜负那些死去爱你的人。”

      柳惜娘!

      洛婉清猛地意识到什么,坐直身体,睁开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出路在哪里了。

      流放这条路,对于洛婉清是死路,对于柳惜娘却未必。
      她是盐帮舵主,只要她能走出扬州,山高水长,她总有机会。

      她想成为柳惜娘,而柳惜娘,或许也想成为洛婉清。
      她的身份,就是她可以和柳惜娘交换的东西!

      一个诡异的念头升腾而起,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洛婉清感觉思路仿佛一条长道,往前蜿蜒而去。
      终于有了路。

      她得回水牢去。

      洛婉清转头看向乌泱泱在抢着午饭的人群,透过人群,看向水牢的方向。

      她心跳加速起来,清楚意识到现在最急迫、最需要做的事情。

      她得去见柳惜娘。
      第五章

      水牢是用来惩罚犯人的地方,需要犯错才能去。
      而她一个已经判决了的人,要怎么样才能去那里?

      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洛婉清一时犯了难,在到底应该犯什么错这件事上纠结起来。

      她皱眉考虑着方案,旁边苏慧从人群中挤回来,她拿着一个馒头,面上带了些压不住的气愤,洛婉清抬头看了苏慧和馒头一眼,苏慧立刻红了脸。
      一个馒头,自然是不够她们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分的。
      苏慧抢了半天只抢到这么些,自然觉得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将馒头掰开,低了大的一块给洛婉清,低声道:“今日人多,嫂嫂排在后面,晚上我排早些。”

      “哎呀,今天居然有鸡腿。”
      一个女人惊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洛婉清转过头,就看见王七娘带着几个女人,她们每个人手里一个碗,碗里装满了饭菜。
      王七娘手里拿着鸡腿,高兴道:“嘿,我就说这狱卒怎么专门把这个碗给苏慧那小娘们儿,原来藏着这好东西。还好我把这碗抢了,不然这鸡腿就便宜她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光微冷。
      苏慧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旁边王七娘几人继续议论着。

      “狱卒干嘛给她这东西?她给什么好处了?”
      “塞钱呗。”王七娘啃着鸡腿,“昨晚我瞧见她偷偷给狱卒塞东西,肯定是给了好处。以后她碗里肯定都是好东西。”

      “婉清,”苏慧听着这话,身体轻颤,她似乎有些害怕,却还要假装没听到,低声道,“来,吃馒头。”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王七娘。

      她从小顺风顺水长大,很少这么愤怒,而且令她觉得羞耻的是,愤怒之下,她居然还带了几分恐惧。
      她害怕冲突,害怕打架。
      但她清楚知道,这是她现下最好、最自然的机会。

      她得去见柳惜娘。
      她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有筹码。
      她得为她家里人立威,让王七娘不敢欺负她们。
      她要走的路,怎么可以连打架都害怕?

      想到这一点,她转过头来,看向苏慧,突然出声:“嫂嫂,我想去监察司。”
      听到这话,旁边一直蒙面浅睡的美艳女子睁开眼睛,好奇看向她。

      她察觉那人的目光,却假装不知。
      苏慧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只道:“婉清?”
      “我不会让你们受欺负的。”

      她留了这一句,将她馒头推回去,随即站起身来,转头朝着王七娘走了过去。

      王七娘和自己几个一起打架进来的朋友浑然不觉洛婉清的动作,还在继续谈笑,洛婉清有些紧张,但她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三步做两冲上前去,在王七娘猝不及防之间,抬腿一脚狠狠踹在她背上!

      王七娘受力往前狠狠摔爬在地上,不等王七娘反应,洛婉清直接扑骑到王七娘身上,抓着她的头发,就朝着地面“哐哐哐”撞了下去!
      剧痛从王七娘脑袋传来,王七娘尖叫着掐上洛婉清的手,借着蛮力翻身,洛婉清被她甩飞,她顺势抱住王七娘,两人翻身一滚,就在地面打了起来。

      “小娼妇!”王七娘看见洛婉清的脸,立刻大怒起来,叫骂着,“洛婉清你个小娼妇!来帮忙!快来!”
      嘶吼间,王七娘和洛婉清撕打成一团,像是两头雄狮,薅着对方狮毛摔咬在一起。
      王七娘的姐妹也赶紧冲上去,她们本来想踹打洛婉清,却发现洛婉清和王七娘纠缠得难舍难分,她们怕伤到王七娘,难以下手,只能冲上去拉扯洛婉清。

      然而奇怪的是,洛婉清力气不大,她们却总是抓不到她,每次抓到她的手、她的脚、她身体的任何部分,她都会用一个诡异的角度从她们手里扭出来。
      她们拉不开两个人,洛婉清就在地面和王七娘互相纠缠。

      一开始她完全在逃脱、防守,被王七娘又抓又咬,打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她就从暴雨般的殴打中适应过来,几乎是本能性的,一拳一肘的回击过去!

      她力气太小,体重太轻,如果光是用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她完全是凭借着直觉,找到了一个机会,就立刻把身上的骨头当成了武器,一手肘一膝盖,用全身的力气压下去。
      王七娘痛得连连哀嚎,她鼻血被洛婉清打出来,叫骂着:“打啊!打死她!”

      苏慧被惊到,愣愣呆在旁边,好半天,才慌忙起身,尖叫扑上去,一面同那些人撕打,一面叫姚泽兰:“娘!快来帮忙!婉清被人打了!”
      姚泽兰被苏慧的叫声惊醒,她太累了,对周边声音感知都不敏感,直到听到苏慧的声音,她慌忙睁开眼,隐约看见人群中似乎是苏慧和洛婉清,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将洛问水藏起来,踉跄着冲了上去。

      洛婉清在王七娘的惨叫声中找到某种规律,她身体在一种极端的失控里,完全是用本能在反应,然而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识别着她们每一个动作,这些人的动作都有一种惯性的轨迹,随着她们动作开始的端点,她下意识就能猜出末点在哪里,而这条弧线中,有一个点,代表着她们最容易被袭击的位置。
      可以用最少的力,让对方承受最大的力。

      她像个猎人,就埋伏在那个点上。
      在对方伸手朝她砸来瞬间,她的手臂好像两根棍子,精准将那个发力点夹在中间,骨头撞击在一起,她用整个身体往下一坠,只听“咔嚓”一声响起,随后被她夹住的手骨轻而易举就折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嘶吼间,王七娘和洛婉清撕打成一团,像是两头雄狮,薅着对方狮毛摔咬在一起。
      王七娘的姐妹也赶紧冲上去,她们本来想踹打洛婉清,却发现洛婉清和王七娘纠缠得难舍难分,她们怕伤到王七娘,难以下手,只能冲上去拉扯洛婉清。

      然而奇怪的是,洛婉清力气不大,她们却总是抓不到她,每次抓到她的手、她的脚、她身体的任何部分,她都会用一个诡异的角度从她们手里扭出来。
      她们拉不开两个人,洛婉清就在地面和王七娘互相纠缠。

      一开始她完全在逃脱、防守,被王七娘又抓又咬,打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她就从暴雨般的殴打中适应过来,几乎是本能性的,一拳一肘的回击过去!

      她力气太小,体重太轻,如果光是用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她完全是凭借着直觉,找到了一个机会,就立刻把身上的骨头当成了武器,一手肘一膝盖,用全身的力气压下去。
      王七娘痛得连连哀嚎,她鼻血被洛婉清打出来,叫骂着:“打啊!打死她!”

      苏慧被惊到,愣愣呆在旁边,好半天,才慌忙起身,尖叫扑上去,一面同那些人撕打,一面叫姚泽兰:“娘!快来帮忙!婉清被人打了!”
      姚泽兰被苏慧的叫声惊醒,她太累了,对周边声音感知都不敏感,直到听到苏慧的声音,她慌忙睁开眼,隐约看见人群中似乎是苏慧和洛婉清,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将洛问水藏起来,踉跄着冲了上去。

      洛婉清在王七娘的惨叫声中找到某种规律,她身体在一种极端的失控里,完全是用本能在反应,然而脑子却异常清醒。
      她识别着她们每一个动作,这些人的动作都有一种惯性的轨迹,随着她们动作开始的端点,她下意识就能猜出末点在哪里,而这条弧线中,有一个点,代表着她们最容易被袭击的位置。
      可以用最少的力,让对方承受最大的力。

      她像个猎人,就埋伏在那个点上。
      在对方伸手朝她砸来瞬间,她的手臂好像两根棍子,精准将那个发力点夹在中间,骨头撞击在一起,她用整个身体往下一坠,只听“咔嚓”一声响起,随后被她夹住的手骨轻而易举就折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坐在一旁观战的面纱女子忍不住坐直了身体,观察着这一场在习武之人眼中乱七八糟的打斗。

      洛婉清浑然不觉她人的注视,她被许多人包围在中间,周边人只看见这一群女人撕打得难舍难分,听着中间惨叫哀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场战斗里,有什么奇特之处。

      双方动手没了一会儿,狱卒便冲了进来,她们冲进班房,将两方人赶紧拉开。

      “做什么!”
      狱卒看着好不容易拉开的两边人,怒骂:“想去水牢喝尿了?!在班房打架,活得不耐烦了?!”

      洛婉清被两个狱卒拽着,周身被撕扯得狼狈,除了脸上几道抓痕,没有什么太大的伤。
      王七娘躺在地上,脸上流着血,肿得不成样子,手臂折断,瘫软在旁边,哭喊着:“大人,快送我去医署!要死了,送我去医署啊!”

      没想到这么多人打一个大小姐会打成这样子,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发懵。
      连狱卒都有些震惊,毕竟王七娘是个经常进出班房的街头泼妇,普通女子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这个从进监狱以来就看着柔柔弱弱的美人?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反倒是洛婉清先开口。

      “王七娘,当年你的手是我娘治好的,”洛婉清盯着在地上嚎叫着的王七娘,喘息着,“既然你嫌弃,那我就给你废了!以后再抢我娘和我嫂嫂吃的东西,再欺负她们,我断的就不是你一只手了!”
      说着,洛婉清抬头环顾四周,厉喝了一声:“听明白了吗?!”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清楚,洛婉清说的是所有人。
      班房里都是普通人,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会另外看管,看到洛婉清的神兽,大家都不敢说话,只有戴面纱那个女子,饶有趣味看着洛婉清,露出一丝笑容。

      而姚泽兰和苏慧愣愣看着洛婉清,仿佛是不认识她一般。

      洛婉清没敢看母亲和嫂嫂,她克制着身心的颤抖,回头还在发愣的狱卒,故作强势大骂了一声:“不是要带我去水牢吗?不敢了?”
      “你!”
      狱卒被她一骂,终于反应过来,她冷笑了一声,立刻上前去,用铁链拴上她,怒道:“去水牢去上瘾了是吧?一夜没把你关够,这次我关你一天一夜,看你还觉不觉得自个儿厉害。”
      “大人!”姚泽兰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大人,她是脑子不太清醒,您见谅……”

      “那你就关我一天一夜试试。”
      洛婉清打断姚泽兰的话,故意激怒狱卒,随后转头看向姚泽兰:“娘,我没事,您好好休息。”

      说着,洛婉清怕姚泽兰说服狱卒,赶紧扭头往外走去。
      狱卒见状,气急反笑,跟上洛婉清,一把拽过铁链,只道:“行,让我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洛婉清嗤笑,昂首跟着狱卒一起出去。
      走出大门时,她不忘回头看了王七娘的姐妹一眼,提声警告:“我明天就从水牢出来,还想打的——”

      她大步往前,扬声:“等着!”

      吼完这一句,洛婉清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涌上心头。
      她身上还在疼,手不知是紧张还是过度用力在不自觉颤抖,心跳得飞快,整个人陷入一种异常的兴奋里,难以平静。

      害怕和激动交织在一起,她故作镇定昂首跟在狱卒身后,一路走到水牢。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洛婉清有了经验,到了门口,不用她们按,看见铁门移开,自己主动就往里面走去:“我自己进去。”
      “别给她吃的!”
      见状,狱卒同旁边人怒气冲冲吩咐,“除非她死了,不然她再怎么求,也不准放出来!”

      随后就听“砰”一声门响,房间里回归了寂静。

      洛婉清走进水里,来到暗处柳惜娘身前。

      这次柳惜娘没有自己站着,她被两条铁链挂在上,低垂着头,似是疲惫。
      血从她的发丝滴落进水里,整个水牢都被血腥味浸满,洛婉清静静看了一会儿,柳惜娘见她不说话,艰难抬头,透过血蒙蒙的眼,辨认了许久,终于看出来人:“哦,洛大夫啊。”
      说着,她咧嘴一笑:“怎么又来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平静注视着柳惜娘这张完全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

      好久,才开口:“为你而来。”

      第六章

      “为我而来?”柳惜娘没听明白,有些疑惑,“来做什么?”
      “柳舵主,”洛婉清认真看着她,“你想不想出去,再见见你母亲,你妹妹?”
      “出去?”柳惜娘似觉好笑,“你要让我怎么出去?我是扬州最大的盐贩子,贩盐过五斗就是死罪,你说我怎么出去?”
      “如果你是洛婉清呢?”
      洛婉清开口,柳惜娘一愣,就听洛婉清为她计划着:“如果你是洛婉清,你就可以去流放,流放长路上意外众多,随便任何一个意外,犯人都可以消失。以柳舵主的身手和背景,只要能出监狱,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柳惜娘听着她话,神色认真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把脸毁了,”洛婉清直接开口,“我们找一个机会,把身份换了,等你上了流放路,就算狱卒发现,他们也不敢声张,到时候……”

      “洛小姐。”柳惜娘轻声一笑,打断她。
      她一贯叫她“洛大夫”,“小姐”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这似乎是在提醒她的身份,洛婉清直觉不适,就看柳惜娘抬头,带笑的眼里有几分嘲讽。
      “你一个大小姐,在和我谈判?”

      这话她说得轻轻巧巧,仿佛不带任何恶意,但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却忍不住挺直了腰背。
      洛婉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柳惜娘,像一只带笑的猛虎,舔着爪子用竖瞳戏谑注视着猎物。

      然而她知道,她必须要面对这样的柳惜娘,只有可以直视对方捕猎的竖瞳,才能成为和对方谈判结盟的捕猎者,而不是被捕杀的野兔。

      她冷静看着柳惜娘,坚定开口:“是。”

      “你凭什么?”柳惜娘笑起来,“你说你要把脸毁了,你下得了手?就算你下得了手,我这满身刑罚又受得了?哪怕你熬过了酷刑,去了死牢,你又能在死牢活下去、进监察司?”
      柳惜娘一步一步追问,身体往前,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凑到洛婉清面前,提醒她:“这任何一步你若后悔,都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要走吗?”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柳惜娘,好久,只问:“我为什么回头?”

      柳惜娘想了想,好久,她才开口,温和道:“洛大夫,我也恨过人,我清楚知道,时间会冲淡一切,久了你就忘了。你回去吧,去流放,别为报仇搭上一辈子,我不能为了自己求生,让你走向绝路。”
      “绝路?”
      洛婉清笑起来,“你觉得我在走绝路?”
      “你杀过人吗?”柳惜娘抬眼,扫了一眼她身上伤痕,直言,“你或许连架都没打过几次。”
      “那又怎样?”
      “你想过上没有名字,夜夜难眠,不敢与家人相认,害怕他们被人报复的生活,就这样过一生吗?”
      柳惜娘神色平静,语气却忍不住快了起来:“过上每次只能站在门口遥遥看家人一眼,不敢相认,不敢有任何真正的朋友、亲人、家人日子,就为了报仇,”她抬眼,“值得吗?”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面前似是遗憾的人,对方转过脸,看着墙壁:“从我进盐帮开始,我就和母亲弟弟断了联系,我把他们送得很远,我怕他们被我牵连,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每次给他们钱,都要想办法通过购买我母亲卖的东西去赠予,我的弟弟,或许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其实我死了也没关系。”柳惜娘喃喃,“反正我在他们世界,早也已经不存在了。”

      听着柳惜娘的话,洛婉清这才明白,她拒绝的理由,竟是为了她。
      在她从江少言那里学会人与人之间是利益交换时,柳惜娘竟然为了一许良知,拒绝了这场对她极为有利的买卖。

      洛婉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看着对方仰望着窗口的神色,好久,才开口:“我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柳惜娘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疑惑看他。

      洛婉清低下头,看着水中的自己,眼里带了些留恋:“他会给我母亲画眉,为我哥哥讲学,陪我放风筝。他怕苦,每次吃药都要我娘偷偷给他塞蜜饯,还怕我和哥哥看到,有损他父亲的尊严。”
      “你……节哀。”柳惜娘知道洛曲舒已经去世,不太清楚洛婉清同她说这些做什么,只能试着安慰。

      洛婉清轻轻一笑,紧接着道:“然后江少言告诉我,我父亲是用陶片自戕,陶片他给的。”
      柳惜娘一愣。
      眼泪从洛婉清眼眶里落下,她神色却异常平静,温和陈述:“陶片很钝,它割断一个人的喉咙,要用很大的力,很慢,一点一点折磨。我一直在想,我父亲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江少言做了什么,在我父亲自戕那一刻,父亲得多绝望?多疼?”
      “你……”
      柳惜娘知道了洛婉清的意思,她指尖微颤,挣扎着:“你不必执着。”
      “我为什么不执着?”
      洛婉清笑起来:“我爹死了,我们全家都要流放岭南。我母亲身体不好,流放路上怕是坚持不住;哥哥今年刚过秋闱,一旦流放,也没什么前程可言;我嫂嫂性子软弱,还带着一个五岁的侄女,这一路颠簸,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流放路上侮辱女囚也不是没有的事情,更残忍的未来她不敢描述,她想着这些,语气激动起来:“而这时候!他和郑壁月,高堂软枕,喜结连理!凭什么?!”

      柳惜娘听着这些,心跳快起来,她不敢直视洛婉清的目光,扭过头去,试图劝阻:“这世上总有因果……”
      然而话没说完,就听洛婉清激烈打断:“那我就是他的因果!”
      柳惜娘回眸,诧异看着面前这个明明生得纤弱美丽的女子,就见对方盯着她,眼里仿佛燃了火道:“我不信神佛。如果有神佛,我洛家行善一生,怎么会走到今天?所以我不望来世,只求今生。不期神佛,只问本身。我若不去杀了他,谁又会为我,为我洛家,讨一个公道?!”

      “洛婉清的路就到这儿了,”洛婉清在柳惜娘目光里慢慢冷静下来,“进监察司从来不是我的绝路,而是洛婉清唯一的生路。只有杀了江少言,等他死那天,我或许才能把洛婉清这个名字拿回来,才能把洛婉清的路走下去。”

      柳惜娘没再说话,她突然想起来,十三岁那年,她和母亲给父亲送葬,富商打上家门,让人把他们家的东西都从宅子里扔了出来。
      那一刻,她好像也是这样的心情。

      只是太久了,她忘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洛婉清,也突然有些想她娘,还有她那位在东都已经有锦绣前程、完全不记得她的弟弟。

      她想起她们,竟觉得有些眼热。
      她扬起头,轻笑了一声:“哈,有些道理啊。”

      洛婉清一愣,没想到柳惜娘会突然转变主意,柳惜娘扬眉一笑,故作轻松,扭头看她:“你打算怎么做?”

      柳惜娘答应得突然,她一问,洛婉清反而有些懵了。
      她缓了片刻,才找回理智,收敛心绪,思考着道:“后日我就要流放了,我们最好越接近流放的时间交换身份越好,等你走远了,她们再发现我不是你,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声张了是她们失职,反正去了死牢,谁也分不清我是不是你。”
      “有道理。”
      “所以后日清晨,我出大牢前,我会想办法撞上火盆,把我的脸烫伤,江少言吩咐过照看我,她们不敢这么让我上路,会送我去医署。”
      “到时候,我就和他们说我招供了,”柳惜娘思考着,“作为交换,让他们送我去医署,我们可以在医署见。”
      “我们现在尽可能交换对方身份信息,绝对不要让人认出来。”洛婉清想着所有需要的条件。
      “我再把我们柳家的柳家刀法给你,”柳惜娘思考着,“今晚我教你一些练武的底子,等你去死牢,好好练习,也增加一些考入监察司的机会。”
      “你从医署回去,应该赶不上去岭南的队伍,没有我家人,一般人发现不了你身份。”洛婉清补充着,“你先想办法逃脱,等你逃走……”
      “我再想办法救你家人。”
      柳惜娘开口,洛婉清抬眼看她,就听柳惜娘平静道:“我会告诉她们,我是你朋友,你已经死在流放路上,让她们好好生活,不必惦念。”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竟有那么难过涌上来。
      然而她清楚知道,这种难过或者不舍,在如今的境遇里,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成为柳惜娘,她就只能永远是柳惜娘,再也不能回来。
      就算回来,满身血债,也不过是拖累家人。

      与其担忧愧疚着一个不能归家的女儿,不如当她早早死于意外。

      她笑起来,轻声道:“谢谢。”
      柳惜娘认真看着她,目光里带了几分不忍,却也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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