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卷云舒》溪水晶

22、二十一、襄阳

　　眼下襄阳尽是奇形怪状的江湖人——虽然各派的掌门、宿老不会这么早就到，可大多派了稳妥可靠的弟子打先站，而且一些上不得台面但是来凑热闹捡漏儿的人也不少。至于千嶂峰，虽然已被襄阳王的官军戒严，但每天都有百十来人窥探，试图潜入的更是不知有多少。混在这些人里，若不是两人身姿挺拔、白玉堂全身又白得晃眼，根本谁也不会多瞧他们一眼。

　　那千嶂峰并不是甚高，残暑中树木葱郁阴凉爽利，颇有几分道家福地的感觉。但此山有一面完全是绝壁，立在群山之中云蒸霞蔚看不着底。冲霄楼便在峰顶背靠绝壁而建，面前是老大一片空地，估计会用于比武之用。

　　展白二人晃过山脚的守卫，摸上千嶂峰把地势探了个七七八八，但冲霄楼畔守卫众多，白玉堂想靠近，却被展昭阻止了。

　　回去的路上他二人又在江湖人扎堆的酒肆茶楼盘桓一阵。白玉堂潇洒老到，展昭沉稳有礼，虽不露容貌，却也唬了不少人围着他俩交谈。二人得知雄踞中原南武林的神刀门是此次武林大会名面上的东道，门主胡正谟便是此次大会的令主。展白二人对视一眼：连神刀门都参与了，这次的动静可不小，却不知襄阳王聚集这么多江湖好手打算怎么做。

　　众人言谈间自然也会提起展昭，有客气的有不客气的，但都认定展昭与襄阳王有所关联。展昭听了也只能苦笑。

　　路上给暗中潜伏的王朝马汉留了暗记，两人回到客栈等了一会儿，天色大黑，薛念和唐小洛便先后回来。四人进了展白的房间喝酒用饭。

　　唐小洛窝了一肚子火：欧阳春留了个暗记说混进襄阳王府了，他也想混进去，奈何那混账王府的规矩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全不一样了，折腾了半天也没成，还差点让人给发现，只能下次再说。

　　薛念的行动比较顺利：震远镖局的余二已经答应到时候出人出力，全力协助。不过薛念脸上满是茫然：“展兄白兄，你们说不就是一场武林大会么，他襄阳王掺和什么？干吗又非得扯上展兄？”

　　话音一落就被三对白眼砸得七荤八素。唐小洛气得敲他的头：“若是知道，我们还用这么费劲？”一路上他就有这个疑问：四人里明明是薛念年纪最大，可他怎么觉得活像多带了个小弟呢？这厮不说话的时候还很能唬人，可一张嘴怎么说怎么憨，活脱脱一个铁疙瘩！

　　唐小洛又问：“白玉堂，你不是也说去襄王府，可有收获？”

　　白玉堂挑起长眉淡然一笑：“不是襄王府——我去了一趟千嶂峰。”

　　“什么？”唐小洛与薛念同时惊呼，“你怎么……”

　　白玉堂不耐烦：“不过临时起意而已。不过我可探到好东西了……什么人！”

　　说时迟那时快。在白玉堂发现窗外有人而出声吆喝的时候，一只铁镖已经如电般破窗而入直扑展昭。

　　展昭手中无剑，正待起身避开，却见薛念右手微扬，一点寒光从袖中飞出。随后只听一声脆响，屋子正中火星乱冒，随后两物重重摔在四人中间的桌子上：一支是偷袭的铁镖，另一支却是薛念用来拦截的飞刀。

　　展昭和白玉堂捞起宝剑破门而出，却哪里还有人影——不是对方跑得有多快，而是他们所在的这间偏僻上房出去没多远就是客栈大堂，四面便是数十间普通客房。刺客可以混进人群也可以钻进附近的房间，甚至不用费力就足以逃过两大高手的追踪。

　　两人警惕地在大堂查探一番却一无所获，只得回到房间，进门便见薛念被唐小洛追得围着桌子嗷嗷叫唤着跑，见了二人立刻钻到展昭背后：“唐小洛，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展兄回来了，定不会由着你逞凶！”声音都颤了，双手紧紧抓住展昭的肩头，努力想把高大魁梧的身躯全部藏起来。

　　展昭摸不着头脑：“你们玩什么呢？”白玉堂不满地看着薛念，转头对唐小洛戏谑道：“下作小子，薛念刚刚帮了猫儿，也算有功，怎的就被你欺负了？”

　　唐小洛一本正经道：“我没欺负他，只不过想他帮我一个忙而已。展昭，你别挡着，让我跟他说。”

　　展昭：……我没想挡着，他抓着我不放啊！

　　薛念缩得更小了：“别！展昭你别走，他……他要拿我试药。他刚制成的药丸不知是什么功效就非逼我吃——你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他说我臂力强健必定身体强健，容易观察药性！展兄啊，这要是吃死在下可怎么办啊！”

　　展昭笑了，轻轻拍拍薛念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薛兄放心，小洛跟你开玩笑的。” 老兄你能不能放手？再抓下去白耗子要咬人了！

　　唐小洛还兀自嘟囔着：“不是开玩笑，刚才薛念截暗器那一下子很了不得，是试药的好人选……”

　　白玉堂一瞪丹凤眼：“还说！”唐小洛不吭声了。

　　薛念这才敢从展昭背上下来。抹一把汗定一定神，他问道：“说起来展兄白兄可追到偷袭那人……哎哟！”额头被唐小洛弹出的一粒花生米击出个脆响儿：“看他们这么快回来就知道没追上啊，笨死了。”唐小洛明显还在琢磨诸如“展白二人若晚些回来这药说不定就试成了”一类的心思，随后又问：“继续说吧，白玉堂你在千嶂峰探到什么好东西了？”

　　白玉堂挑起唇角一笑：“待见了北侠一起说罢，白爷爷不耐烦说两次。” 言罢便赶人去睡觉。

　　唐小洛暴跳如雷，嚷嚷着“好你个白玉堂居然藏私”；但薛念在展昭的眼色暗示下，祭出自己惊人的臂力抓起唐小洛就跑，回到二人的房间才松手，当然便逃不掉又鬼哭狼嚎地被唐小洛追打一次。

　　到最后薛念的性子也上来了，直想换房去和展昭睡——这次换唐小洛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木雕似的脸上难得看出惊惧来：“你想死啊？！”

　　薛念不服气：“留下才是找死哩！就算现在襄阳挤了一大堆人客栈房间不够，也没规定在下便要与唐兄你挤一间吧？”

　　唐小洛抓着他很艰难地想一想，问道：“你觉得展昭和白玉堂关系如何？”

　　“自是极好的。白兄虽然嘴巴刻薄了一点，但这一路上却是极为照顾展兄，二人颇为亲密。”

　　“那自然，他二人可是打小起便是朋友。既如此，此次襄阳事似以展昭为目标，你认为白玉堂会放心自己歇息？”

　　“……”

　　“白玉堂那脾气你也见识过的，你宁可过去被他找你的晦气也不敢住这边？”

　　“……在下留下。不过先说好，唐兄你可千万不能拿在下试药啊……”

　　此时，展昭和白玉堂坐在隔壁房中各自沉思。很久之后白玉堂才率先开口：“我去探冲霄。”

　　展昭想一想，道：“太早了。我明日便去襄阳当地官署，摊开了调查铁冶子一案，看襄阳王爷会不会有所行动。至于冲霄楼，等情报搜集得再多些再去不迟。”

　　“那白爷爷就这么干等着？”心说你这臭猫一心要当靶子，生怕敌人找不着你是吧？

　　“不，白五爷用处可大——我展昭从此就在明处，不管别人招呼来明枪还是暗箭都得接着，那些隐秘事情的调查可能便顾不上，全要仰仗于你。”

　　白玉堂急道：“现在人家都追到门口来了，这根本不是你我二人一明一暗便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查到线索又能怎样？皇帝的决定我们还不知道——襄阳王若真是谋逆，皇帝为了避免战祸说不定会拿你当枪使，你真想把命搭在这里？猫儿，不管襄阳王为何针对于你，凭咱俩都不怵他们，可牵涉到朝廷的腌臜事，我怕你、怕你……”

　　太了解展昭悲天悯人的性格，若能舍已身换天下太平，这猫一定不会犹豫！另外，皇帝明明对展昭用情颇深，却突然娶了阿敏——他白五爷原本都做好了皇帝要是赐婚给他和阿敏，他就抗旨然后拎着那猫跑路的准备了——保不齐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展昭忽然有些扭捏，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极快地在白玉堂面颊上一吻，微红着脸却坚定地看着他道：“展昭知道若我死，玉堂不会独活。但展昭永远不会牺牲玉堂，不管是为了天下还是自己。玉堂要信我。”用湿润黑亮的眸子看着白玉堂。

　　那吻又轻又快，像根羽毛随风拂过似的，白玉堂眨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向皮薄羞涩的展昭主动亲了，“轰”的一下便红了脸——风流天下又怎样？万千红尘怎抵得上自己心爱的人的轻轻一吻？

　　看白玉堂红着脸傻愣着，展昭脸更红了，有些恼羞成怒，踢他一脚：“你、你傻了！”白玉堂却真的嘿嘿傻笑起来。

　　展昭努力镇定下来，轻叹一口拍拍白玉堂：“玉堂，现在乱的是你不是我！自襄阳一事一出，你便总有些压抑和急躁。玉堂，你不想我有事，就要先冷静下来保重自己啊。”

　　白玉堂一直躁动难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微笑道：“猫儿，你乖乖的不要出事。”

　　“我是不想出事……”嗯，果然看白老鼠变脸是一件会上瘾的事，“如果我死了……别闹，听我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会托梦回来找你，你想和我一起走还是让我等都随你——只是你一定要信我，我是生是死都在白玉堂身边，因为我知道你这耗子没人看着会翻了天……”

　　话没说完，他就被白玉堂拉到怀里紧紧搂着。白玉堂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喃喃道：“行了，白爷爷承认还不行吗？白爷爷我真的怕了，别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我信你，你也要信我，但我们都不许有事！”

　　清晨，展昭换了官服，去襄阳府衙拜访。这是探案的例行公事，除了引来不同身份、越来越多的人跟踪窥探外，唯一价值就是要借官府的口引出襄阳王的动静。白玉堂自去联络白道的江湖义士；薛念和唐小洛一个惯用暗器一个擅使毒物，从出身上和下九流更亲近些，便专攻□□。

　　转眼已到中秋，几人胡乱买了几块月饼便算应景，无心欣赏热闹喜庆的庆典。此时展昭已对案件心中有数，也终于等到了襄阳王赵珏的请帖。

　　这本在意料之中，展昭也并不惊讶，却在随行人选上犯了难，犹豫了很久决定让不曾涉足江湖的薛念以死者亲友的身份同行。白玉堂勃然大怒，唐小洛追得薛念满地乱窜，但展昭主意已定。

　　这一日，展昭与薛念到襄阳王府拜访。那襄阳王府气势恢宏却也中规中矩，护卫家仆谦恭寡言，一副不敢逾制、知足常乐的样子。他们没想到的是赵珏没有在前厅会客，却让下人直接带他们进了花园。

　　暑秋中坐在一个精致的花园里，秋菊娇艳，蕊香扑鼻，身边围绕着比花还美还香的女子莺声燕语、殷勤服侍，沁凉的汉白玉石桌上摆满香茶果点——此情此景，展昭和薛念两人真是……冷汗涟涟。

　　先不说园子门口那两株茂盛到嚣张的铁叶海棠盆栽一直在散发致人昏迷的香味，也不说他们所处的凉亭周围到底有多少种毒花毒草、茶水点心里下了多少迷药、展昭的饭石簪子黑得有多离谱，单说这些姑娘：看着娇美可人，春葱似的手指间却夹着毒针、刀片，一边甜笑着一边就划过来。整个园子里能上得了台面、杀得死人的毒物，都在她们的指间。

　　有唐小洛和卢大嫂预先预备的药丸，他们无惧普通毒物；那些女子用的虽然是剧毒，可明显不会武功——薛念远比展昭放得开，三拳两脚便劈昏了她们全部。

　　面对这样完全不知所谓的陷阱，展昭忍不住想“这襄阳王脑子莫非是有问题的？”然而一瞬之后他便抛开疑惑，凝神以待，眼神越发清澈、坚定，不再怀有一点儿轻视、犹豫或惊惧，整个人的气势格外沉静起来——太诡异了，决不能掉以轻心！襄阳王布下如此低劣的陷阱却一直没有露面。院子四周的侍卫下人都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没人攻击，也没人去扶起地上萎顿的软玉温香。

　　薛念看似已确定了赵珏的无能，在一旁很小人得志的样子撺掇着展昭执法犯法擅闯王府。然而就在此时，赵珏来了。

　　展昭只见耀眼的日光下，一个紫衣的男人独自向凉亭缓缓走来。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极好，无须的脸半透明似的白净，和赵祯长得也极像，英俊而温和——想来这温和的面皮底下，也和赵祯一样有着一颗帝王之心。

　　赵珏微笑着走进凉亭。展昭上前一步施礼道：“在下开封府展昭，因调查铁山铁冶子先生满门被杀一案至襄阳地界，蒙王爷恩召前来拜见。”薛念也赶紧跟着低头作揖。

　　赵珏笑眯眯地看着他：“展护卫免礼。”看看薛念，“这位是……”

　　薛念不卑不亢道：“草民薛念，不过是个作字画买卖的商人。”

　　赵珏颔首，没有继续追问。他看都不看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女子，施施然穿过二人坐在石桌边，目光锁定展昭，笑道：“展护卫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王要你参加今年重阳在千嶂峰冲霄楼前举行的武林大会。”

　　“展昭不好逞勇斗狠，此番来襄阳只是为了调查案件，无意参加什么大会。况且，王爷天皇贵胄，应知我朝最忌以武犯禁，为何还要执意于江湖琐事？展昭实在不解。”

　　赵珏好似听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的“呵呵呵”地颇为愉快，可惜他一笑起来额头眼角就堆起皱纹，格外显得苍老：“展昭啊展昭，你明明就是为本王而来，还说什么‘无意’……你说查案是吧？告诉你，你在襄阳可以查到很多铁冶子被杀的线索，还会发现此案与本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你什么证据也找不到，最后顶多找到个把杀手交差，绝对查不到本王身上。”

　　展昭笑得很恭敬：“此事若与王爷无关，自然查不到王爷身上。”心中凛然：他查了好几天，已经认定襄阳王就是铁山凶案的背后黑手，却当真没有查到一点决定性的证据。

　　赵珏像是没听见：“但你若上了冲霄楼就不一样了！本王保证你会大有收获。展昭，你不希望铁冶子一家四十多人枉死吧？”

　　展昭收了笑容，微侧着头，黑亮黑亮的眸子认真地盯着赵珏，缓缓问道：“展昭可否知道王爷的目的？”

　　“目的？你不知道吗？本王已是一人之下，你说还有什么值得本王费心的？”

　　“展昭看不出现在这种做法对王爷有任何益处。”

　　赵珏心不在焉地用脚尖踢踢旁边一个昏迷萎顿的女子，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啊”了一声：“你说……哦，益处自然是有，不过与你无关。本王只告诉你，你要的全在冲霄楼，想把事情弄清楚，就参加武林大会吧。”言罢挥手送客。

　　展昭早就不想呆了，立刻与一直被晾在一旁的薛念一起告辞。站在襄阳王府外，展昭仰面对着亮晃晃的日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薛念笑得温文尔雅：“我真想剁了他。”

　　薛念：……

　　刚进客栈大门，就见白玉堂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满面喜色地拉着展昭就往房里冲：“猫儿，你看看谁来了！”

　　却见二人不大的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除了唐小洛，欧阳春居然也在。此外还有三人：右首一个美女，二十岁不到，一身桃红衣衫巧笑倩兮；一个慵懒的男子坐在首座——展昭瞪大了眼，这个家伙不是中州王庞统吗？惊讶地回头看白玉堂：玉堂见着庞统怎的如此热情？却被白玉堂搡了一把：“看哪儿呢？庞统有什么可看的……是那边！”

　　顺着白玉堂手指的方向，展昭看见有一个人慢悠悠从他们的床上坐起来，还用手遮着打了个大哈欠，然后才笑嘻嘻地朝他走过来：“小猫儿，好久不见了。”

　　展昭认出之后“啊”地一声，简直喜不自胜，立刻撩袍襟执弟子礼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弟子参见华黎世叔！”

　　白玉堂窜上去勾住那人的肩膀，一脸不正经地笑道：“老头儿，这回咱们师徒俩一起出马，定要保住这猫在襄阳一根猫毛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