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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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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来临,城市西边的天空正在慢慢变得浓墨重彩,那些深沉的颜色凝结出深沉的块,赵书林的心脏被那些颜色压得沉重。马上计康要来了,这个念头搅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在房间里晃。
他这个人,对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向来是避之不及,除非那件事物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就目前来看,计康绝对是他心情郁卒的最大源头,虽然计康与他的奖金等物质利益有关联,但赵书林还是准备在把对利益下降到最小的前提下远离计康。
他到了而立之年后已经经不起比较,计康比他年轻,比他帅气,比他有本事,比他学历高,比他好人,比他正直阳光,这些赵书林都不觉得有碍。要是计康是个普通的小职员,赵书林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嫉妒与心虚交织得惶惶不可终日,可偏偏计康是抢了他肖想多年的职位的凶手,而且还不是耍手段抢到手的,人家那是正大光明凭真本事坐上那个位子,而且搞不好还是屈就了。
他确实没什么大志气,在这个城市呆到现在都没交女朋友最大原因是觉得自己没物质基础,干到现在,可以当上个部门经理,再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然后再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已经是他全部的理想了。
对计康的耿耿于怀是有理由的,但是莫名其妙的心虚却没什么底气,赵书林就把这种感觉解释成自己更年期提前了,大脑才一直超负荷运作。
盛业小区的正门在今天七点的时候还是与平常一样熙熙攘攘,有人吃过晚饭出去压马路,有人还没吃饭呢要去超市买菜,也有人被老板在礼拜天压迫到现在,刚刚才到家。自行车叮铃,摩托车突突,混着有人被他人不小心碰撞后发出的喊叫,凌乱而市井,充满着平凡意味。
计康开着许礼的车停在这个地方。
先前他拨过电话给赵书林,所以现在那老男人正缩手缩脚地杵在门口等他来接,老男人换掉了白天穿的很难看的西装,改穿件咖啡色的外套,没那么难看却显得更老了,三十几岁的人像四十几岁的。
老男人看到计康的车,目光中一瞬间迸出点厌恶,而后转为带着不易察觉的仇视的陌生。计康眯了眯眼,开门下车,把这位对他很不待见的老人家迎上了车。
在车开往一品居的路上,计康慢悠悠地和赵书林扯些他在德国的事,后者努力应付着,客气而吃力,不过一时间车厢里倒是有了人声。
名贯全城的一品居灯火辉煌,白墙配着黑色木栏,二楼凸出的阳台下悬一块烫了金字的匾。赵书林跟在计康后面进去时,第一次产生了进古代黑店的感觉。
楼下照例是觥筹交错的盛世美景,古装打扮的服务生跑得勤快,赵书林随手扯过一个,问到殷力文在二楼,便抬脚往楼上冲,计康悠闲地跟在他后面,抿着嘴笑,不急不缓不慌不忙。
拐过木头楼梯,正好撞上要下楼的殷力文,殷老板一见赵书林,毫不掩饰地露出讨厌的表情,然后开骂。
赵书林没心情挨骂,他身后还跟了个计康呢,忙急急打断殷老板的发挥,使了个颜色。
殷力文这才注意到计康的存在,不免愣了愣,怪只怪计康一声不吭乖乖巧巧的,又穿得随便,像个学生一样,被忽略也很正常。还好殷老板反应快,忙向计康打招呼。
“你好,是老赵的朋友吧?”
“是……”
“不不不,这位是我们部门的经理。”
赵书林慌张地冲进来打断,殷力文看他一眼,颇意味深长,他和计康伸手握了握后直接领两个人到了小雅间。
门关上,计康环顾了下周围墙上挂的字画,一共有四幅,两幅字两幅画,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却蕴藏着相当的功底。看得出来殷力文品味不错。
打量完字画和两个细高红木架上的吊兰后,计康转头面向赵书林:“你和这里的老板很熟?”
“还好。”对这个问题赵书林不知深浅,便回答得模棱两可。
梳着斜发髻的服务小姐进来倒茶,给了计康和赵书林一人一份菜单,漂亮的菜名后面跟着漂亮的价钱,赵书林觉得于心不忍,把菜单合上,对计康笑笑:“你要吃什么,你点吧。”
计康没有推脱,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要了一品居里在秋天的重头戏,螃蟹。
这个进来递菜单的小姐姓叶,在一品居呆了两年多,和赵书林是认识的,她头一回见赵书林领人过来吃饭,这个陌生人还是个帅哥,觉得有些好奇,暗地里和赵书林交换了下眼色,压低声音问这顿饭谁请。
赵书林无奈地一指自己,然后圆满地看到叶小姐露出受到惊吓一样的表情。
真不给面子。
等服务小姐退出去了,雅间里回复安静,浅黄的光笼罩着计康,像是给他镀了层表示圣洁的光圈。
赵书林看得有点失魂,计康这家伙牛逼得不像人类,反过来把他比较得像只偷不着鸡的黄鼠狼。风烛残年的,没有希望与前途的,老黄鼠狼。
看着看着,冷不丁计康抬头,好看的眼睛对过来,赵书林没来得及避开,干干一笑,撇开脸去喝茶,计康也端起白瓷杯喝了口茶,继续问:“看你和这儿老板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
这人对别人的私生活倒是很有兴趣嘛,他除了擅长念书外还有个特技叫做八卦么?
赵书林被问得不爽起来,其实计康的话完全可以解释为随口问问,估计和好奇都扯不上关系。不过,对不起,赵书林现在是个敏感的更年期提前来临的老男人,所以心情起伏很大。
“也不算久,应该没经理和许总裁认识得久。”
赵书林把疑问的绣球顶了回去。
但计康接球接得轻轻松松:“我和许礼是在我还没出国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我还在国内上学,到现在差不多九年吧。”
国内?赵书林疑心是自己耳屎没清干净产生幻听了。这个私生子少爷不是从小就长在欧洲的么。
还没细想,计康这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又说话了:“那你和殷老板呢?”
现在赵书林就不好保持缄默了。
“在大学里认识的,他比我高了一个年级,他是学生会副主席,我想进学生会才认识的他。”
“哦?还是好学生呢?”
谈话间隙冷盘端了进来,两个人吃了会,赵书林想到打折的事,借口上厕所跑出门找殷力文。
殷老板埋头于办公桌前敲键盘,见赵书林进了自己办公室,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你和你新老板关系不错嘛。”
——“力文给我这顿饭打个折。”
两句话同时出口,然后赵书林懊恼地叹口气:“好个屁啊我是被敲竹杠。”
“管你是不是被敲竹杠,既然这顿饭不是我请你而是你请别人,你就休想少付一个子。”殷力文口气很是强硬以及无情。
“咦?!力文你不好这样的嘛?!”
“什么好不好,少来。”
“我还留着钱讨老婆。”
“你工资又不低。”
“但是……”
“但个屁,出去。”
太无情无义了,怎么能这样呢,赵书林蹭到殷力文身边,撇着嘴念念有词:“你不讲义气。”
“滚蛋!义气个毛啊!你不是和你老板关系很好么!现在好好拍他马屁,以后让他给你多发点奖金把这顿补回来。”
“但是,那个家伙很讨人厌呐。”
“得了吧,人家挺大度的。”
“什么啊,你又不认识他,说他大度,你怎么从没说过我大度?”
殷力文听到赵书林这句话,愣了愣,然后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赵书林还在旁边磨叽着要打折,殷力文突然转身严肃地看向赵书林。
“喂,我和你说。”
“恩?”
“上次你来我这里的时候,你那个老板也在这里吃饭。”
上次,哦,上次是跑来找殷力文哭诉的嘛,记忆力还模糊残留着摔盘子的场景,后来是小周送自己回家的吧……
“你说他在楼下吃饭?!!”
“是啊,包了好几桌呢,虽然不是他来订的位子,但他好像是主角,而且长得很好,我记得他。”
是,是这样嘛……同一天,在同一个饭店里?
不过,也没什么嘛,不过就是在一个地方遇到了而已。
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赵书林脸色渐渐发青。
“我和你说。”殷力文的口气凝重起来:“你被小周带出去时,骂人的声音连在楼上的我都听得到。你偶尔嗓门会特别大呢。”
赵书林又老了十岁,估计明天早上起来满头华发了。
安静的小雅间里,计康正拿工具卸着螃蟹壳,动作熟练而潇洒,他见赵书林进来了,抬头问道:“去那么长时间啊?”
“唔……”一时间赵书林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这个上司,他心里还抱着点侥幸,然而回想计康与他的相处却回想得心惊胆战,内疚倒是完全没有,已经被心虚彻底盖掉了。
所以说不能随便在背后说人坏话吧,保不准什么时候人家就在你背后盯着你呢。
为了安神,也因为心灰意冷,赵书林胃口全无,默默地端起茶杯喝冷掉的茶。
“怎么不吃呢?”
计康像个孩子一样把脸朝向他这边,很关切。不对,他比赵书林小了七岁,其实确实是个孩子。就算二十七了装起嫩来也是手到擒来的轻松。
赵书林脑海里响起殷力文刚才对他说的“得了吧,人家挺大度的”这句话,越发觉得自己渺小。
“我……觉得剥壳麻烦,所以不太喜欢吃螃蟹。”
自以为找了个好理由,赵书林只祈祷计康不要废话快点吃完然后两人各回各家。
然而计康似乎是为了让赵书林显得更渺小,在此刻他热心无比。
赵书林眼睁睁看他站起来坐到了自己的左手边。
“我给你剥吧。”
声音低低的,比桌子上那锅附赠的奶油蟹肉汤还要粘稠。
可能是殷力文这里布置得太诗情画意了,可能是这个房间飘荡的食物香气太过于甜美了,可能是计康的脸在浅黄的光里又好看了点,可能是自己对于计康的嫉妒因着无限膨大的心虚而削弱了不少……
可能是这种种原因,化学反应得太厉害了,赵书林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起来。
良心这种东西,真是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