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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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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青夏年岁真的很大了,步履虽依然沉稳,但上山的凡子信徒们终日讨论着这位大师的圆寂,似乎盼着他死掉一样,仿似只为拿上一颗火化后的舍利子。
舍利子?那东西有什么好的,值得舍了我的青夏去换?
我很生气,但是狸子姑姑却说那样对青夏也是好事,能涅槃成佛。而且舍利子真的是好东西,传闻中若是得了金色的核桃大小的一百零八颗便能助妖升仙,原本数百年前有妖怪血洗莲花寺集齐了此数,却在半途被高僧降服斩杀,后来那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也不知所踪。
夜里青夏喃喃念着经文,我一如往常,只当他听得到我说话似得,将听到的舍利子的事情都告诉他。当提到莲花寺和一百零八颗舍利子的时候,青夏竟神色微怔,终是满眸难色地停下了诵念,许久他缓过气,咳了咳,又继续诵念着。
我还以为他真的听得到呢,原来是没喘上气。青夏是真的老了,唉,他可是从前一口气能跑没影的小书生呢,哈哈……
又是一年夏天,除了鸣蝉呱噪,深山里也因万妖集会热闹了起来,不知从哪里聚集了一众妖怪,说是追寻那失落的一百零八颗莲花寺舍利子至此。
有妖怪说数百年前血洗莲花寺时是逃出了一些妖怪的,那些妖怪也见过带走舍利子的僧人,后来有妖怪说那僧人将舍利子埋于从前白夜寺旧址的古庙里,镇住了一尸精,再后来又被一群和尚给挖出来带走了,那其中一名和尚正是青夏已圆寂的师父。还说青夏与他的师父辗转许多寺庙只为隐藏这些舍利子,终是将这些舍利子又带回了白夜寺。如今妖怪已经杀了几个小僧问出了那舍利子埋藏的地方,正是在金佛殿前的砖地之下。
我想去给青夏报信,可是狸子姑姑却怕我暴露了后会被众妖杀死,将我用术法捆在了山洞里。
几天后等我费力地挣脱束缚时,狸子姑姑正迎着我走来预备给我松绑,说是不要错过升仙,要带我赶到白夜寺去。
我才不管升仙与否呢,我要救人。
可等到我与狸子姑姑赶到白夜寺的时候,那场佛与妖的大战已然接近尾声。
迟了,太迟了。
寺庙门前和尚死伤了一地,遍野都是鲜血。大香炉上插着树枝支起的死不瞑目和尚头颅,假山上、树上、百米的台阶上,无处见不到死了的和尚。妖怪呢?我怔怔地想着,要不是妖怪死后多化为飞烟,不然应也有数不胜数的妖怪的尸骸了。
这样惨烈,难怪了我在百丈之外都闻见了血腥。
我被狸子姑姑拖着,紧着上了百级台阶,有和尚杀了过来,狸子姑姑蔽了我在身后,顾自飞身过去与那些和尚们拼斗,而我气喘吁吁地倚在寺庙的大门边看着那寺内触目惊心的场景。
妖怪们俨然是屠杀着和尚,和尚们不敌,纷纷被掏了心和肚肠、抹了脖子而倒在地上,不刻也不过还剩下两三杀红了眼睛的和尚与妖怪搏斗着,又或者说是被压制被戏弄……
我闭上了眼睛,这是梦,是梦,是梦。
可睁开眼,却依然是血淋淋的现实。眼帘里除了和尚们歪歪倒倒的身影,更多的、尚雄赳赳站着的,却乌泱泱的都是妖怪。闪现而至的,闪现离去的,几十,几百的都是妖怪。
我心乱得很,循着一缕青夏微弱的气息又一路奔到了金佛殿,来路上我脑海里根本忘不掉那满身是血,杀红了眼睛的和尚。他们从前哪里是这个样子,可他们却是这个样子了,全拜妖怪所赐,拜我的同族所赐。
我见过他们挑水担柴,见过他们犁地种菜,即便是大汗淋漓,也是心灵干净、作息清静的,满袖禅意的佛门子弟。
那双杀红的眼睛不该生在他们身上,那眼睛应该只属于妖怪啊,怎么能在他们身上……
耳畔仍旧是喊杀呻.吟声不断,这圣灵之地不该这样……
这一路过来迎着正午的光,导致我虚弱的很,眼前竟又是黑烟滚滚,我早已不这样多年的,渐渐地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东西。
等到我躲在墙园下缓和了些精神,那时妖怪们早掘出了那金佛殿前的地里埋藏的舍利子,正借着那寺庙钟灵的地气在做法,预备齐齐升仙去。
越来越多的妖怪涌了进来,彼时那法云升腾,凭空幻化了一座五丈见方的莲花台从地下升至地面。念法的大妖怪们专心致志的坐于莲花台正中,护法的小妖怪们警惕地看着周遭,尚与和尚们缠斗的妖怪们也加重了手上的攻击,出手狠辣,不多时和尚们便一一死在了它们手下。
粉色的法云飘渺无端,那巴掌大小的一朵朵莲花于云雾中幻化出来,鲜活娇美,成百上千地镶嵌在那大约一丈高的台子上。我从未亲见过升仙的场面,呆傻在了当下,琢磨着那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升仙台了吗。
莲花台缓缓上升着,金云重重,见状妖怪们一一跃了上去,我感觉着那莲花台召唤着我,鬼使神差地也走了过去,那时映着午时的阳光,我身上竟没有冒黑烟了。
于那金云迷离之中,我能感应到和青夏诵念经文时一般的滋润,我知道升仙之后这些妖怪也会如我一样被度化的,洗清业障。
只是这方式来得太过讽刺,靠业障来洗清业障。
可是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从前,也是很坏的,可是我也变了,他们也可以变,不过每个妖的道路不一样,我有山神大人给的青藤,而他们估计就是这升仙的莲台了。
我站在那已升到七尺半空的莲花台旁,上面有妖怪伸手下来拉我上去,在旁的妖怪帮忙托举下我攀爬上了莲花台,那时我看了一眼恢弘难言的金佛殿里百尺高的金光闪闪的大佛,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底,眼中只有滚滚金云。
忽地一道金光射了过来,击穿了莲台中心厚厚的云层,掉落了几个妖怪下去,我奔到了边沿,瞧见了在那莲台底下站着的青夏,一身血染的袈裟,眼睛已不再温润,却是重重的杀意。
随即又一小波和尚奔至,纷纷与妖怪们斗着法。此时莲台才升到一丈多,因为青夏的干扰似乎也没有上升的趋势。
“青夏。”我怔怔地念着,身后已经有妖怪跳下了莲花台,似乎连飞升都不在乎了,只是和青夏拼斗着,而以青夏的修为,如果他愿意,拼尽全力纵使不能灭了这三千妖魔,也能毁了这升仙的莲台。
可和尚已经死了,剩下的妖怪也要死吗?
我怔怔地想着,摇头,如果妖怪也死了,那么和尚的死就更没有意义了。
便让它们升仙吧,这也是救赎的一种方式。
不要反抗了青夏,不要反抗了,已经错了的,便错了吧。
那时我痴魔地准备跳下去,狸子姑姑却抱着我不让跳。
莲台之下青夏和众妖搏斗着,袈裟上有了更多的划痕,更多的血。
我回头哭着对狸子姑姑说着:“姑姑,好姑姑,谢谢你数百年来一直照顾着我,你升仙去吧,我想去陪青夏。”
狸子姑姑拼命地摇头:“你只需要坐等着就可以升仙,傻丫头,为什么要送死?”
我只是笑了笑,拼尽全力推开了她,纵身一跃奔向了我的青夏。
我的指尖碰到了他,却没有化作飞烟。
我终于可以碰触他了,终于可以碰触了。
那一瞬青夏收手了,妖怪们收手了,那一方之地只有我们相拥的静止画面。
我抱着青夏,青夏抱着我,他竟变回了年轻的容颜,我开心地吻了他,我看得到他眼里的吃惊,感受得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频率的变化。
我痴痴地笑着:“你看得见我啦?”
于是我又拨开了他的衣衫,他也全然没有推拒的意思。
那时莲台早已升至三丈中空,狸子姑姑施法幻化了四面遮天蔽日的经幡罩住了我和青夏,大概是避免我们在万妖的睽睽瞩目之下做那有伤风化的事情吧。
哈哈哈。
……
忽地我嚅出了一口鲜血,全都喷在了青夏的脸上,可是青夏依然是那苍老的面容……青夏嘴角的血比我还多,他浑身血流如注。
我的青夏……将死,他喃喃地说着什么。
我仔细地听了听,他说的是:“厌明,我们来世再……”
青夏没说完话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正在行那男女欢好之事吗?
……
环顾四面的经幡,和青夏一样的布满了孔洞,浸染着鲜血。
我勉力地撑起身子,却只能重重地跌回青夏的身上,我浑身传来剧烈的疼痛,我使不出术法,我的手不能动,我的脚也没了知觉。
不,不是没有知觉,是痛到麻木。
为什么我的法术没有了,我感受不到妖力,我、我不是妖怪了吗?那我是什么?
我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汩汩地流着血,那显然是众妖施加的创伤,其中一处伤口尤其疼得厉害,只见一根被斩断了的碗口粗的藤条贯穿我的下腹,又穿过了青夏的腹部。
地面上我与青夏的血交融在了一起,分不出是谁流的。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奔向了青夏,喊着放他们飞升去吧。青夏终是收了摧毁莲台的术法,却依然被众妖围攻,他寡不敌众,我飞身下来的那一刻替他挡了那藤条的攻击,却只是螳臂当车。
青夏倒在了地上,而我没了妖气,旁的妖怪没认出我来,又受了众妖更多的攻击。
“厌明,你跳下了升仙台,脱了妖骨,变成人了。”弥留之际,我听到了狸子姑姑的声音,远远地看到三丈之外的莲台上,狸子姑姑伏在边沿通红着眼睛给我施下了幻术,只怕是因为剧痛我才清醒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给青夏也施下那样的幻术啊。
我喜欢那幻境,喜欢青夏。
我想青夏说的应该是,来世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