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白灵

1、情殇 上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朱门白帘的无限风光囚禁了明丽张扬的青春，掩盖了内里横流肆意的龌龊欲念，掩埋了不可言说的秘密。段段情缘，引以为傲的贞节，引以为荣的名誉统统锁在了重重朱门之后，或因风而逝，或压抑成郁，或扭曲变态，在各自为之付出的血泪里涌动的是曾经鲜活纯洁的灵魂。
　　[一]暗之夜姬
　　穿过长长的暗之轨道，是一片花海。空中漂浮着大片大片无根的黑色罂粟，散发着华美与死亡的气息，极尽奢靡。
　　夜姬就在花海的尽头，躺在大大的花椅上，身上黑色的丝裙与花色融在一起，只露出苍白的面容与闪烁着酱紫色光泽的唇，成为无边的黑暗中独一无二的醒目色彩。
　　我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走近，虔诚的跪在她的膝前。
　　“这一次，你想买什么？”
　　夜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有一种通透而厌倦的魔力。
　　我抬眼，在夜姬丝裙的反光中，看到自己已见苍老的面孔。我张了张嘴，含泪看她，说：“买命。”

　　[三]花楼
　　明朝末年，江南热闹的烟花柳巷深处，有一间青楼，花楼。花楼有一个出名的舞娘——胭脂。胭脂的舞，像半空中迎风翩然的蝴蝶，让人痴迷。那些王孙公子纷纷拜倒在蝶翼裙下。
　　唐蛮也爱极了胭脂的舞，每次只要胭脂一跳舞，唐蛮就丢下手里的活儿偷偷跑去。虽然只能远远的看，但是唐蛮还是能把那些动作记得一清二楚。到了半夜无人，她便偷偷的在池塘边跳舞。月光映照她娇柔绵软的肢体，虽然没有蝶翼裙，唐蛮的舞蹈还是很动人。
　　唐蛮已经在这花楼待了十年，她一直希望能像胭脂一样站在台上，哪怕只有一刻也好。可是，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变成胭脂。就算她也能歌善舞，就算她也经纶满腹，但是她有着一张丑陋的脸和一头被烧烂了的头发。一张被一场无名大火毁了的脸和再也无法生长的头发。
　　她只能这样默默的呆在花楼，每天每天重复那些粗重而琐碎的工作。
　　她身上没有胭脂那样的香气，而是一股让人厌恶的臭。
　　她悲伤的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活下去，直至终老。
　　[四]
　　直到，有一天，一张闪烁着奇异光泽的丝绢落在门前。唐蛮轻轻拾起它，慢慢抚摸，心“怦怦”地跳动。
　　那是一张通往暗之国度的地图，是它，指引她找到夜姬。
　　第一次，她买了脸。作为交换她奉献了爱情。那时唐蛮觉得爱情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况且自己从来没有爱与被爱的感觉，于是她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唐蛮惊愕的看着手中缕缕青丝，探头朝盆中的水面张望。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而美丽的脸孔，她从来不敢幻想自己能有这样美丽的面孔。
　　但是，唐蛮还是失败了。败在歌没有胭脂动听，败在舞没有胭脂优美。
　　老鸠是兴奋地,花楼又多一名美女,又增加了一个赚钱的机器.
　　唐蛮离开了她原本工作的地方--肮脏的厨房.
　　但是她还是恨胭脂，恨胭脂有她要得一切，恨胭脂比她用爱情换来的容貌还要美。她每天每天除了干活，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心里计划一场又一场的谋杀。
　　然而她清醒地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按照王法，谋杀者，将受火刑。
　　于是，又一次找到了夜姬。第二次，她买了别人的命。
　　夜姬给的方法非常简单，杀死自己恨的人，然后用自己的两年寿命，去为她蓄一年残命。这一年里他会一直处在无魂状态,一年之后自然死去.这样便没有人怀疑我.这样的谋杀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
　　这听上去非常残酷。但是，就是这一点的残酷能让她从那些屈辱的历史中，找回残存的尊严。
　　[五]我唐蛮

　　第一个死去的是胭脂。
　　那一天,唐蛮走出阁楼,第一次微笑的向她招手.告诉她我有些舞步怎么跳也跳不好,请她教教.
　　她是欣喜地答应了,她美丽的笑容如同午后温暖的阳光般,毫无保留的向我扑撒过来.那光芒却把我的心刺得隐隐作痛.
　　我们坐在百花盛开的庭院里,有风吹过,粉红色的花瓣纷扬飘落,像是提前为这个美丽单纯到愚蠢的少女举行了一场殉葬仪式.
　　我从怀中摸出一支浸过毒液的银针,趁四下无人悄悄扎进了她的后肩,轻微的疼痛和麻木的感觉,令她猛然回首.我看到她美丽的面孔剧烈的抽搐起来.
　　也有过慌乱,可是当我触碰到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时,心下却坦然起来.
　　也许你是无辜的,我对着她的是尸体说,错只错在,你身在花楼,是花楼第一名妓,你堵去了我前进的道.
　　而后,我喂她喝了口水.片刻之后,她僵硬的身体恢复了血色,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神情迷惘的看了我一眼,报以暖暖的笑,回房了.
　　当天晚上,我就听到她病倒了的消息.这一病就是一年.这一年里,老鸠为她请了无数名医,却毫无起色.一年之后,在一个同样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她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死去了.

　　[六]
　　胭脂病了！我惊愕的看着床榻上毫无血色的曾经美丽的女子。那一夜我取代了她。我成了最红的舞娘。慕名而来的客人几乎把花楼的门槛给踩塌了，我唐蛮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花魁。
　　第二个死的是薛子轩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豆蔻年华，岁月静好，偷偷躲在一角。看着他在台下，风姿潇洒，眉目含情，施施然一多情公子。她知道他喜欢浪迹天涯，形侠仗义，她知道他风流潇洒，眠花柳卧，却是个胸怀广阔，光明磊落的真男子。五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将他放在心底最干净的角落，她无时无刻不仔细留意他的行踪，将他的一切细细珍藏。她虽处身风尘之地，烟花之所，心却始终不曾堕落。她始终有一个梦想，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里开这肮脏之地，一起策马奔驰，纵情江湖。
　　为了子轩她拒绝了多少王公贵族，挨了多少妈妈的好骂，换来了多少姐妹的嘲笑。当子轩带回鸳鸯宝剑的那一刻，那个苦苦等待的梦想终于接触到了实现的可能，自那以后，她每日望着床头的宝剑，盼着他的再次到来。
　　她也曾经想过萍踪无迹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那样，她就抱着他的剑坠入空门。可是，她错了。她没想到他不接受她。他终还是来了，却不是带她离开，只是索回他的剑。她曾以为，他会懂她，懂她的无奈，懂她的痛苦，可惜她错了，错的那样离谱。妓女的生活像一个深深的烙印，让她百口莫辩。她是那样决绝的女子，没有多余的指责，只是一句“还你定礼”，剑锋过处，那一道冰冷的剑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曲终人散，最后的离别化为酒水。看着他慢慢举过杯，酒水顺着咽喉流下。仿佛他知道酒中有毒却还依然饮尽。
　　最后那一眼，她泪眼迷蒙，嘴角却含着一朵青莲般的浅笑。
　　我得不到 ，谁也别想得到。她暗自发誓.
　　[七]
　　时光穿梭,唐蛮终是倦了这舞娘的生活.如今她已羽翼丰满,有足够的金钱为自己赎身.她想过自己的生活.
　　她想到了一个人,他叫方秋生.方秋生偶来华楼一坐,从不叫女子陪伴,只是点了一桌小菜独自一人欣赏唐蛮的表演.她知道他对她有情,这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方秋生没有像子轩那样薄情,他带了黄金万两终是赎下了唐蛮.
　　浩浩荡荡的队伍像迎亲似的一直排到红楼门前.唐蛮在阁楼上就看到了方秋生骑在马上英武不凡的样子.她感到甜蜜从心底涌了上来,直到喉咙口.
　　自古以来那些美丽到极致的女子,总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红颜"二字总是和"薄命""祸水"捆绑在一起,密不可分.那像唐蛮这样的女子又是如何呢,像唐蛮这般美丽心狠的女子.幸福的感觉又能维持多久?
　　[八]
　　华灯初上的宫殿,雪青色的长绸在不知疲倦的打转.绚烂的乐声从缝隙中穿过,在明黄,柔美的光影中流走,在千里长篷的尽头流连.恹恹的看过去,尽是削肩薄背略微起伏着胸部的宫娥,精致的抹胸上袒露着细长突出的锁骨和雪白秀美的脖颈,像山尖上的印光微雪.一张张芙蓉面,微微低垂.
　　没错,此时的唐蛮才明自己嫁给了这个国家的皇帝,一个独揽佳丽三千,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男人--帝 .
　　唐蛮在这深宫大院一住就是十年,做了十年的才人.如唐朝的武才人一样,刚入深宫荣得帝宠信数次.时日见长,帝便忘妾.才人一职做了十年,毫无升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