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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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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侧畔有个云台门,乃是当世第一大名门正派。
南境深处有个扶风山,乃是当世第一大邪门歪道。
延盛六年,云台门的少宗主陶颂被九道天雷劈死在后山荒崖上,七七四十九年之后,重生成了扶风山的少宗主。
陶颂花了十天接受这个现实,险些让扶风山的众魔修以为自家少宗主病坏了脑子。
陶颂深觉老天待他不薄,知道他余愿未尽,没有一碗孟婆汤直接洗了他的前尘记忆扔入轮回道。
他只盼老天能更厚待他几分,再降一道天雷将他直接劈死在扶风山这个烂摊子中,刚好凑成个十全十美。
扶风山那个一手掀起数十年腥风血雨的大魔修沈沧,不知怎地,于三年前幡然醒悟,一纸言辞恳切的悔过书昭告仙门百家,亲手血洗了魔修上下,留下了一众没提过刀的年幼弟子和一句“改过自新,以和为贵”的八字遗训,择了个顺眼的日子就自尽而亡了。
此人不仅生前为非作歹,临了还要坑人一把。
昔日数千修士杀也杀了,数百门派灭也灭了,自己一死了之落得干净,倒把赎罪的烂摊子尽数扔给了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废物点心。
尤其是,原本带领这帮废物点心的少宗主,早不知道哪里去了,陶颂平白占了人家的身子,现下倒成了这洗白大业的不二头领。
想来上辈子也算此人害死的,这辈子居然要替他的门派悔过修补,陶颂念及此处,一口气闷在心里,生生就呕出一口血来。
侍从长瀛从身后揽着他,见状忙忙地取出帕子替他揩净嘴角,忧心忡忡道:“少宗主这般思念宗主,果真用情至深,非我等所能及,难怪宗主生前如此宠爱于您。只是忧思过度,难免伤身,少宗主若不保重,宗主在九泉之下又如何安宁?”
陶颂听得那叫一个恶心。
沈沧喜好男色,虽因修习的缘故禁了人事,却依然大把招揽颜色工整的少年赏玩服侍。
陶颂这身子的原主,照着祸国殃民四个字生出了一张脸,加之心思灵巧,灵根出众,颇得沈沧青眼。
不过陶颂摸着这副连他上辈子十分之一也不及的根骨,毫不怀疑沈沧择选少宗主时,看的只有皮囊。
这原主也是个痴情人,于沈沧过世后,忧思成疾,大病三年,眼下这身子是路都走不稳,床也下不来,受丝风都要咳口血,娇弱得不得了。
长瀛轻轻替陶颂抚着心口,陶颂十分抗拒这般亲密的举止,无奈周身一丝力气也无,只能任由自己靠着他。
长瀛又递了口茶到他嘴边,见他抿了一口,才委委屈屈地小声求情:“纪久也不是故意打翻药碗的,少宗主让他起来么?”
陶颂这才发觉,方才给自己喂药的少年正战战兢兢地垂首跪在床榻一侧,双手仍捧着只余一半苦涩汤药的瓷碗,衣襟上沾染的零星血迹也没敢擦。
陶颂抬手接过那小巧瓷碗,纪久吓得一颤,却未敢抬头,只手上略微松了力。陶颂见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心下也有些可怜,只随意道:“原是我吐了口血,吓着你了,起来收拾去吧。”
纪久还未答话,倒是长瀛先大着胆子笑了笑:“少宗主病了这一场,性子当真宽和不少。”
相处了十来天,陶颂也从话里话外品出来,这原主的手腕颇为刁钻刻薄,即便病着,整个扶风山也于他的积威之下惶惶不安。
陶颂虽瞧着冷淡,但素来自在随意,最不会挑剔旁人。这不谙世事的几十名弟子又从没出过师沾过血,他也不会为难无辜之人。
陶颂悠悠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地拿话来哄自己:“往后的日子还长,免不了与你们相处。既已然是同门,你们总是这样小心,我也难受得很。”
纪久紧绷的身形似乎松快了不少,语气却仍颇为恭敬:“少宗主这样说,是抬举我了。宗主临终前,让我们好生记着规矩与本分,小心谨慎都是应该的,少宗主纵然宽厚,纪久也不敢放肆。”
他方开口,陶颂已愣住了,托着药碗的手轻轻颤抖,张了张口,却半晌也未说出一个字。
纪久静候许久,被这压抑的沉默逼着抬起了头,见陶颂怔怔的样子,又忙重新伏首下去,语中一片惶急:“弟子……弟子方才哪里说得不是,还请……还请少宗主明示,弟子不敢……”
这语无伦次的慌乱让陶颂回神了两分。
他的声音太像一个人,一个陶颂刻在心里的人,以至于他甫一开口,就让陶颂失了神志。
但那人,从不会用如此卑躬屈膝的语气说话。
陶颂稳了一把翻江倒海的心潮,看到纪久抖如筛糠地跪在下首,暗叹一口气,免不得缓和了语气,随口找个由头安抚他:“你方才提起宗主遗训,我一时想到些事入了神,你别怕。”
纪久从一片惊乱中抬眼,乌亮的双眸湿漉漉的,小鹿一般偷偷瞧着他,隐约有些羞涩并期待。
陶颂的疑惑还没显在面上,长瀛已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暧昧而又善解人意:“少宗主,今晚要纪久来服侍您吗?”
陶颂吓得手一抖,白瓷勺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纪久清秀的面容上显而易见地换上了失望,只是这落寞都端出七分小心来掩着,当真是我见犹怜。
陶颂皱眉,又清了清嗓子,索性将瓷盏也撂在了地上,佯作愠怒:“服侍?服侍什么?”
长瀛身子一僵,小心翼翼地开口:“宗主临终前,已将我们都给了少宗主的。少宗主方才提起宗主遗训,又与纪久这般温声和气,弟子还以为您终于想通了......”
陶颂一口气梗在胸前,口中腥甜,险些又要吐出血来。
长瀛忙不迭地与他顺气,顿了顿,兀自描补上:“少宗主身子还没好,是弟子太唐突,冒犯少宗主了。”
他打了个眼色给纪久,纪久复垂下头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弟子自然是不敢与宗主相较,但宗主已仙逝,少宗主还是要朝前看。门中弟子总想与您亲近,您不仅不碰我们,这三年下来,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弟子心里,着实害怕得紧……”
沈大魔头你睁眼看看!你留下的这群绣花枕头,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陶颂实在受不了这个声音,用这个语调,讲这个内容,冷着脸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这样的话,日后不要再提。”
纪久咬了下唇,却不肯挪动,正待要开口,忽有一人推门而入,沉声呵斥道:“纪久!少宗主的话,你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
纪久眼里划过一丝不甘,不情不愿地起身退到一侧:“回秦长老的话,弟子听到了。”
秦意黑沉着脸走过来,竟是扬手给了纪久一巴掌。
那巴掌落得太狠,纪久白皙的面颊登时红肿起来,他抬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咬牙忍下去了怒意,老老实实地肃手立着。
秦意的眸光沉了沉:“少宗主略有了些精神,便什么人都敢抱着非分之想凑上来了。吃熊心豹子胆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再自不量力,下次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纪久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是”字,奋不顾身地偷递给陶颂一个万分委屈的眼波,转头跑了出去。
长瀛觑了一眼目光阴沉的秦意,便要起身挪出位置。
这争宠的戏码陶颂还没瞧明白,自然不肯放他走,作势咳了两下,轻声道:“别乱动。”
长瀛仿佛得到什么令旨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炫耀一般伸手环住陶颂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算了,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
大约摸个手搂个腰什么的,在扶风山都与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陶颂忍着这亲昵带来的不适,平静地抬眼看向秦意。
秦意霎时柔和了神色,望向陶颂的目光脉脉似水:“少宗主今日好些了么?”
他于榻边坐下,试探着握住陶颂的手,见陶颂没有反应,面上闪过一丝惊喜。
陶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异样,飞速抽出了手。
方才那出疾言令色尚不知是做与谁看的,此人变脸如翻书一般,似乎颇有些心思,一下子勾起了陶颂的警觉。
想来他与这原主也并不亲近,陶颂只摆出清清冷冷的神色:“秦长老来,有什么事么?”
秦意不似纪久那般生得柔媚纤弱,但这斧砍刀刻般的犀利眉目揣起柔情来,也颇为动人。
他恍若不觉陶颂的抗拒,低眉顺眼道:“我来瞧你好些了没有。”
见陶颂不为所动,他才斟酌了片刻,迟疑开口:“仙门百家诸位宗主一个月后于燕华有一清谈盛会,他们下了请帖,少宗主要去么?”
陶颂略略思索,反问道:“秦长老的意思呢?”
秦意道:“宗主的遗训,是日后与他们交好,这也不失为缓和关系的好机会。”顿了顿,又柔声道:“只是少宗主的身子,怕受不得一路颠簸,属下想着……”
“替我去,是么?”陶颂看出他心中所想,接口打断他的话。
秦意波澜不惊,依旧是和顺的样子:“属下实在担心您的安危,那帮正道实不可信,此去或有危险。宗主尸骨未寒,若您有何闪失,属下如何交代?”
陶颂勾了勾嘴角:“秦长老思虑得是。不过我既醒了,断没有只打发一个长老去的道理。仙门百家最重视上下规矩,他们若得知,少不得会以为扶风山不给他们颜面。”
秦意默了一会儿:“少宗主定要去?”他轻轻蹙了眉,沉声道:“这次云台门的喻识长老也要去,少宗主当真要见他?”
喻识。
清醒过来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陶颂心下狠狠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