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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变故 ...

  •   归朗深深吸口气,眼波前投,看见巷子里遍地倒着许多人,双目紧紧闭着,似乎已无气息。霉臭扑鼻,乌烟瘴气,惨厉的场景叫人心中起栗儿。

      听见马蹄声,有的勉强睁了睁眼看了看归朗,又沉重的阖上了眼皮。那浑沌无光、毫无生气的眸子深深刺痛了归朗。

      角落里,有一个怀抱小娃,扎着马尾辫的豆蔻韶秀少女,身上挂着卖身葬父养弟的牌子,正跪求一个锦衣男子买下她。
      那男子用扇子挑高她的下巴,道:“扔下你弟弟,跟我走。”

      少女眼中透出没顶的绝望,伏跪在地,泪流满面:“求求老爷,您行行好,救救我和我弟。奴婢本河南人,今年黄河桃花汛来的早,又逢上连阴大雨半个多月,洪水灌进村子,田淹房倒,我爹爹被官府招去护堤,结果被水卷了……
      官爷们说救水本就是咱百姓自个儿的事情,我爹爹的死也不干朝廷的事儿,一个铜板也不给我娘……眼见道上的水已是四尺多深,不能再呆,娘遂带我和弟弟逃出了村,没曾想,这才到京城就病故了,爷,您行行善,我断不能丢下弟弟,不然,他指定是活不了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求您收留我们,我什么活都能干!老爷,求求您……”

      男人一脚踢了女孩,一脸鄙夷无情,道:“爷将你卖入青楼,要你弟弟做什么?”

      旁边一个提鸟笼的人笑的猥琐,道:“收了她弟弟卖小倌院吧,现下□□费可涨了呢……”

      少女脏污的脸上写满惶恐茫然,抱紧了怀中的小孩,退了几步。他弟弟似明白了什么,用力哭了起来,声音却嘶哑无力如小猫呜咽。

      巡城的士兵和路人只是一脸看戏的笑容,或是冷漠无睹。

      男人似已经不耐烦,伸手就去强拉那少女,少女恐惧的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

      “住手!”一声有力的断喝,“我买下她们了。”

      归朗吃惊的看向胤禛,见他神情轻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只是,他紧紧抓着马缰的手,指节都攥得发青。

      少女和其他人都愣了愣,望向胤禛,半晌后,那少女才忙用力嗑头,两行泪水如泉涌出。

      胤禛的随从下了马,拿出荷包掏了银子给少女。少女双手接下,又嗑了几个头:“多谢这位爷,大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愿做牛做马来报。”

      胤禛拧着眉头,淡漠冰冷中带着一丝悲悯,道:“不用你报答什么,葬了你母亲,剩下的钱,用来做些小买卖糊口。”

      说罢,胤禛打马欲走,不料却被归朗一把拉住,遂不解的望向她。

      归朗却不看他,颦着柳眉,眸光清冷,看了看那在街角远远观望的地痞,还有一旁带着讽刺笑意的人们,再侧头定定看向胤禛。

      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可她脸色的灰白,寒星般眸子里的暗示,让胤禛的心不由自主地下沉。

      “兄台,你既然付了钱,就带他们走吧。不然,留他们在这,只怕会害了他们。”归朗的声音有些发涩。

      胤禛旋即明白了归朗的意思,若把这姐弟留在这,怕他与归朗还未走到城中,这对姐弟的钱便会被人打劫一空。

      点点头,他的目光一瞬冰冷如刀,寒意沁骨。低头看了一眼他的随从,那随从忙躬身领命,让那对姐弟随他们走。

      归朗眸光黯淡,有些茫然的环视地上躺着,墙上靠着的这群面黄肌瘦,浑身散发着焦糊怪味的难民们,深深吸口气,心底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涩,不由闭上了眼,不忍再睹。

      “姑娘?”胤禛双眉紧蹙,心中越发沉重,目光移向归朗时,一双深不见底的深邃黑眸灼灼地闪耀着,坚定道,“放心,这些难民会得到妥善安顿。”

      心微震,归朗睁开眼,诧异的看向胤禛,他的神情中那如金刚般不可动摇的坚定与自信,让她几乎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光芒瞬息,却极快的黯淡下去,摇摇头,归朗想对胤禛笑笑,可扯扯嘴角,视线却有些颤,苦笑道:“哪有那样容易,那些个贪官污吏,除了鱼肉百姓,还能做些什么?
      哼,治水是百姓的事,这天下却是朝廷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大哥,您是不知道,此番是我只身一人从杭州启程往京城。一路所见,都是扶老携幼逃难的灾民,或是南下苏杭,或是北上京畿……以前我只在书上看见什么战乱之秋,野有饿殍,可今此,天平盛世,我却亲眼见到……”

      明明不想,可垂下眼帘,含在眼角的那滴泪水还是无声滑落,知道该忍下不说,可话到嘴边,她压抑不住,声音也哽咽起来:“您可知道这一路上,我遇上多少被父母抛下的孩童么?不是他们父母要扔下他们,只是,一家数口人,口粮就那么多,如果不丢下几个,只会全部饿死,再是哀号不舍,也只有忍痛。更有灾民,因着交不起孝敬银,被士兵拳打脚踢,拒之城外……
      一次,我遇见有户家人实在可怜,便给了他们些银两。可谁知……谁知……我却害得他们被人……”

      胤禛双眼眯起,胸中掀起抑制不住的滔 天怒气,极力克制才能保持俊颜上的波澜不兴。攥紧拳头,满腹心绪终归不过化转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眸中极快的掠过一丝落寞和无奈。

      再说不下去,归朗的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咬紧了牙关,抬眸看向天空,不让那模糊了视线的泪水流下。

      春天的黄昏,黑暗很快铺陈而出,吞没了最后一丝黯淡的霞彩,一钩下弦月静静挂在夜空,弯弯一抹,钩住星光零落。

      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在胤禛眸中一掠而过,他抬手拍拍归朗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侧头极快擦去泪痕,归朗深深吸口气,低头自嘲一笑,不再说话:瞧瞧,这就是所谓的一代盛世,海晏河清!

      发现胤禛亦是久久不语,归朗不由转头看向他,却见他亦是垂眸深思,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厚厚的影,面色却是清远无澜。

      “这位……大哥,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告辞。”不欲再留,归朗努力稳定情绪,平静道。

      闻言,胤禛敛神举眸,墨眸中来不及收敛的削厉冷凝竟让归朗不自觉的一窒。

      也不遮掩,他静静与归朗对视一眼,凝视着她质如清水的容颜,缓缓点头:“嗯……不送。”

      归朗淡淡一笑,对胤禛抱拳行了一礼,打马离去。

      胤禛拢了拢马缰,仰望黑幕般的穹苍,瞳似幽幽深潭,再寻不见一丝波澜:“回客栈。”话音落,一夹马腹,驰马而去。

      他身边的随从忙一扬马鞭,追上胤禛,护在他身旁。

      其实青春年少的胤禛和所有满清贵族一般,或者说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潜意识里均有着些许对美好浪漫情爱的向往,君心妾意,花前月下,东风情澜。
      更何况胤禛本是至尊高贵的龙子凤孙,才华卓越,自命风流也是自然。
      倒也不是说必须,但若身边有可心的女子相伴,锦上添花,聊做生活调剂未尝不可;虽不相信一见钟情,一场艳遇也算的有趣。
      因此,若没遇上这群灾民,胤禛许会提出亲自送归朗回去。
      但此时此刻,自幼胸怀治国抱负的胤禛心情沉重,心中难得涌动起的那一点风花情怀也已消殆的荡然无存。自然,也就提不起情绪送归朗了。
      至于两人以后如何,此乃后话,暂按下不表。

      路上,胤禛嘴角噙着三分嘲弄的浅薄笑意,对身边心腹道:“秦恒,若不是天津府那群人以为我们昨晚已从信安镇直接回京,今儿,怕是见不到适才的场景。好个欺上瞒下啊!爷终归晓得拨到天津府的那二十万两赈灾银子花在那了。哼,往索府光是字画就送了一十九幅!你今儿也听见了,‘隆宝斋’,一副字画少说也是700两银子!国库里的那点银子,全叫这群不忠不仁的蛀虫给……!”

      “贝勒爷息怒!”秦恒连忙劝道,表情略显局促。
      胤禛剑眉蹙紧,摆摆手,吸口气平息怒气,不再言语。

      回到客栈,胤禛才坐在书桌前想着该怎样拟折子将所见所闻上奏皇阿玛,不料门外的家仆却禀报戴铎求见。
      胤禛心头一紧,难道京中出了紧要的事情?

      戴铎一进房间,阖上门,就对胤禛跪下行礼。
      烛火摇曳,胤禛黑瞳冷敛,微微抬手叫起:“京里出事了?”
      戴铎深深呼吸,抬起头,拱手跪立,满脸悔意焦灼:“回贝勒爷的话,府里出了内贼。孝懿仁皇后赐给主子您的那两幅绝笔之画……被人给烧去了部分……奴才该死!”

      “你说什么!!”胤禛的声音顿时扬高,不可置信的从椅上倏然起身,眉峰疾速敛起,墨睛中射出冷厉的寒意:“戴铎啊戴铎,你是怎么当差办事的,嗯?爷才离开京城几天,府上就出这么大的事情!?你!!查出是谁人干的了吗?书房里的人?”

      “回主子的话,不是……是烧水房的一个短工,不知怎得混入了书院……发现时,画卷已经烧去一角……那短工见事情败露,咬舌自尽……都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该死,求四爷责罚!”戴铎脸色煞白,一劲磕头。

      “罚你?罚你有甚用处?此事还有谁知道?这短工是谁介绍入府的?”胤禛怒在心头,双拳握紧,负手背对戴铎,稳了稳神,问道。

      “奴才晓得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宣张,前晚已密令在场的所有人等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并让粘杆处的人将人严加看守行踪。据苏培盛所查,这短工是膳食房太监李深于年前因节忙府中人手不够才招入府中的,但奴才寻思着此事牵连太广,不敢惊动过多,尚未将李深看管审问。因着不敢久拖,奴才这才自作主张离京前来禀报四爷。”戴铎不敢抬头,满头冷汗,如实回答。

      胤禛默然不语,高大背影投映在五叠屏风上,孤直不屈像一座巍然不动的高山,良久,他静静开口:“明儿我就回京城,一切待我回京再处理。戴铎,我听说京里颇有些仿古画坊,你亲去办理此事,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若泄露半点消息,不光是你,便是整个贝勒府……其中利害,不必我再多说了。”

      闻言,戴铎一惊,倏的抬头:叫人临仿故皇后凤笔!可谁敢接这活?且不说若有朝一日叫皇上知道了,是被治诛九族的罪。便是眼前这位禛贝勒,怕也是不会放过作画之人。画成之时,便是那人命绝之日。

      “可四爷……”

      “不必多说了,你的顾虑我知道。你也晓得,这是孝懿仁皇后临终前赐给我的遗物,若到皇额娘忌辰,皇阿玛怀恋皇额娘,着我送画进宫,或派我持画往祭,可画却毁了……
      皇阿玛一贯最重孝道,若叫他知道了事情,你叫他如何作想我?你又叫我以后如何见人?爷决不能让那些个卑鄙使坏的小人们如意!戴铎,这事儿办好了,你是头等功臣,办砸了,你我都是万劫不复!”烛火下,胤禛的瞳仁深邃无底,没有人能看清其中的决绝与义无反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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