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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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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整座圣京城都沁在金灿灿的暖阳之中。
沈定国公府张灯结彩,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着张罗家中三小姐出阁事宜,四下里喜气洋洋。
而新娘子沈念曦此刻却还木然坐在自己院中的连廊下,右手习惯摩挲着左手腕上豌豆大小的红玉珠金链,金链上垂下来的几颗珠子在掌心被捏得温热,她只目不转睛望着院中那棵火红的枫树发呆,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有几片随微风飘落,有的轻巧盖在院中几个扎着红绸的箱笼上,隐在鲜红似血的绸缎之中,有的落在忙着进出收拾东西的丫头仆妇们身上,后又被毫不在意踩入脚底。
沈念曦的贴身侍女陶陶从屋内走出,将最后一个描金首饰匣子递到身旁的丫头寒烟手中,这才上前弯腰去扶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沈念曦,柔声提醒:“姑娘,时辰快到了,该进去沐浴更衣了,况且这儿有风,当心再扑着您,仔细又头疼。”
“知道了。”沈念曦抬头看了陶陶一眼,淡然笑了笑后抬手露出腕上的手链,忽地坠下来的红玉珠随着她的动作轻巧晃动着,“帮我收起来吧。”
陶陶望着沈念曦露出的细白皓腕上的红玉珠链心中顿时酸涩起来,顿了一瞬才伸手去将东西解下用手帕包好,小心回应道:“是。”
沈念曦知道陶陶是在替自己难过惋惜,可不知是不是失忆了的缘故,她此刻反倒没多少悲喜的情绪,情势如此,她也只能向前走,并没有回头的余地。
自打她前不久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如今不仅身体弱了许多,连过往的记忆也丢了个七七八八,现下对什么事物都迟钝麻木,即便事关自己终身,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她已什么都无所谓了,婚事府内早就安排妥当,要嫁给梁王也是尘埃落定,并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日子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往前过,沈念曦这会儿只是觉得疲累,不想说话也懒得动弹。
今天她还没睡够便被叫起来了,用完早膳后又被父亲新派给她的陈嬷嬷带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磕头上香。
回房后才得以歇息片刻,又要忙碌起来了,沐浴完毕后沈念曦如提线木偶般被按在妆镜前坐下,几个丫头婆子围上前来仔细的开始为她挽面、上妆、梳头、穿衣。
沈念曦昏昏欲睡,由得她们摆弄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一老嬷嬷笑着赞叹:“啧啧啧,瞧瞧咱们三姑娘,真真儿是美极了!今儿是八月十五,月宫里的嫦娥若是见了姑娘,都得自惭形秽了呢!”
墨绿色的对襟大袖衫,红色锦缎为领,领子上是金线绣的繁复吉祥纹样,其余皆为团花暗纹,多层内衬亦是华贵精致,柔软细腻的衣衫大摆长长的拖在地上,勾画出一位落下凡尘的九天仙女,越发衬得沈念曦端庄华贵。
穿着这么一身行动立即不方便起来,宛如一道枷锁将人架起来无法动弹,沈念曦虽不得见自己到底有多美,却只觉得别扭累赘。
直到她抬眼看向铜镜,苍白的脸被墨绿色的嫁衣一衬,又增添了几分愁容,哪里比得上嫦娥仙子花容月貌?
陈嬷嬷拿着胭脂红纸凑到沈念曦嘴前哄道:“咱们姑娘美是美,就是唇色淡了些,好姑娘张嘴抿一抿,也好给这如花似玉的小脸添点颜色。”
沈念曦麻木张嘴,两片艳红花瓣在薄唇间绽放,衬得铜镜里女子的面庞又白了几分。
得,更像鬼了。
陈嬷嬷放下胭脂盒,见沈念曦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以为她是露怯,一个劲的安慰道:“姑娘不必害怕,凡事啊都有头一回,何况姑娘这是入王府,规矩自然比外头要繁琐些,可这规矩啊姑娘一早就学会了的,姑娘若是怕出错,奴婢近身伺候着姑娘,自会好好的提点姑娘的,姑娘放心就是。”
沈念曦依旧沉默不语,屋里的婆子们都知晓沈念曦自打清明病愈后又在端午那日受了大惊吓,一来二去便成了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才及笄的小姑娘本该是最活泼开朗的年纪,却变成了这副沉闷呆滞的模样,像根木头桩子,想到这里几人也不作他想,皆垂头恭敬站着不再言语。
喜气洋洋的屋中沉寂半晌,沈念曦才缓缓开口:“陶陶留下,其余人都去屋外候着吧。”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陶陶也换上了绣着杜鹃花的红褂子,红绸腰带系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转身递到沈念曦手边,轻声道:“姑娘渴了么,喝点水润润喉吧。”
妆台前笔直坐着的女子大妆华服,墨黑的长发高高盘起,发髻间金光闪闪,举手投足顾盼生辉,贵气缠绕显出绝世容光,满屋烛火闪动都不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陶陶一时看得有些呆住了,眼前的人虽还是平时她所见到的那个姑娘,就是少了些往日打扮素净时的和婉,多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美艳妩媚。
还没带冠头上的首饰就重得不行,衣裳繁复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沈念曦稍微抿了一小口就不敢再喝了,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道:“帮我捏捏肩。”
陶陶应了一声便上前小心给沈念曦捏肩,双手触到嫁衣华贵的料子时不禁感叹:“宫里的绣功就是不同,这牡丹如意卷云纹的花样真华丽啊,用的锦缎也柔软细腻,姑娘穿上身更好看了。”
“宫中的手艺哪有不好的。”沈念曦闭眼享受陶陶按揉,却没把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而是问道:“外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今日府里人多眼杂,雯儿姑娘昨夜就已带着小黑猫搬去夫人院子里了,小黑明儿就会送到梁王府里去,姑娘放心。”陶陶知道沈念曦在担心什么,说完这些后,她又敏锐察觉出自家姑娘的心不在焉,垂头轻声安慰道:“姑娘不要害怕,有奴婢在,奴婢会陪着您,为您分忧的。”
妆台前红绸锦盘里稳稳摆着的金冠上镶嵌着掐丝牡丹花,花丛中卧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花蕊间嵌了大小不一的红宝和珍珠,花间坠下来细长的金链,金链弯弯曲曲的堆在梳妆台面上,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华贵非常。
沈念曦看着妆台上的金冠出神,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你在,我自然安心许多。”
柔和绚烂的晚霞将沈府的每间屋子和每个人都溺进了金黄色里,斜斜洒下来照耀着一切。
沈念曦头顶着重重的金冠,细密的金链子挡在眼前,两手还拿着团扇,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得由陶陶和新服侍她的陈嬷嬷掺着往前走。
她们身后跟着陪嫁的寒烟、山荷等在内的九个丫头和六个管事嬷嬷,一群人整齐有序的朝前院大厅走去。
即便院中的人并看不真切沈念曦的面容,可她一路迤逦而来,通身金银珠宝首饰相得益彰,衬得她贵气非凡,绕是数月前才见过太子妃出阁的人们都忍不住惊叹,三小姐虽然比不上太子妃贤德温婉,可她这样好身量样貌,却比太子妃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恒身居高位多年,位高权重,如今沈家一门出了两位皇子妃,更是满门荣耀越发炙手可热。
此时沈家老太太和其独子沈恒还有沈恒强颜欢笑的夫人柳氏端坐在上座,一家子各怀心事在大堂里等着沈念曦来和他们拜别。
沈念曦踩着众人的惊叹缓缓走入堂中,提起红裙恭敬跪下,一板一眼道:“小满给祖母请安,今日孙女出阁,特来拜别祖母,感念祖母多年来的包容疼爱,承蒙祖母教诲,教导孙女为人处世之道,小满感激不尽,往后不能时时在您跟前请安服侍,是孙女不孝,请祖母受我三拜,祝愿祖母往后万事顺遂,福寿绵长。”
上首的沈老太太慈爱笑着点点头温声道:“好孩子,望你今后谨言慎行,尽心尽力服侍王爷,早日为梁王府开枝散叶,操持内务不使王爷担忧,夫妻恩爱,和睦相守。”
沈念曦恭敬应了,顶着金冠艰难起身,转向父亲母亲所坐的位置跪下,金链晃动透过缝隙看见母亲隐忍不舍的模样,声音不觉间已哽咽起来:“女儿今日出阁,感念父亲母亲养育之恩,女儿不孝,不能承欢母亲膝下,请您恕罪,望您今后好生保养,不要惦念女儿。请父亲母亲受女儿三拜,父亲母亲养育大恩,永不敢忘怀。”
沈念曦说完话后仍安静的跪着等候沈恒交待训话,只不过沈恒说的那些要恪守本分的场面话她没再听,只在意座上的母亲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母亲一哭她的心就更乱了,刚想撩开了头帘再看一眼,身旁的陈嬷嬷快一步及时按住了她的手,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哎呦姑奶奶,可不能这么做呀。”
沈念曦心头一颤,眼泪跟着掉下来,陶陶说上次姐姐出嫁之时母亲也是这般伤心,那时她还能陪在娘身边宽慰,可今日她出阁,却没有谁再能劝慰母亲宽心了。
待嫁的这些日子母亲费心为她操持,只为了让她可以风光出嫁,母亲剩下的大半嫁妆也全都给了她傍身,往后母亲一人便要在这府里,她哪里能放心得下……
母女俩这一哭,惹得沈老太太和沈恒的呼吸声也沉重了几分,满屋子的人也跟着又是欢喜又是落泪,都做出一副不舍沈念曦的样子。
众人时不时便用帕子按按眼角,或是叹一声气,就这样陪着柳氏和沈念曦默然哭泣。
黄昏一到便是吉时,很快外头就响起了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声音,众人立即扬起了笑脸,厅堂内顿时热闹起来,几个嬷嬷忙着张罗道:“快!快把姑娘掺起来。”
沈念曦本就反应迟钝,思绪还未从方才的心酸中回转,便已被身旁的嬷嬷扶起来转过身等待,再想回头看看母亲也不能了。
一群人说笑激昂的声音越过影壁越来越近,沈念曦忍不住悄悄把手中的牡丹团扇往下移了移,刚好对上祁渊那双暖意浓浓的眼睛,他带着迎亲的人大步走来,见到她亭亭立于堂中时眼中全是抹不开的惊艳欢喜。
祁渊一身大红金线密绣祥瑞兽纹和如意花纹的喜服和沈念曦身上的嫁衣彼此相称,挺拔高挑的身姿很是耀眼夺目。
他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比之以往的温柔持重还要俊朗风雅许多,神采奕奕,连向来温和的笑容在此刻也变得更加和煦灿烂了几分。
在祁渊踏上台阶快要走进大堂之时,沈念曦面无表情的将团扇上移遮住了自己哭红的眼。
手中忽被塞入凉凉的红绸,沈念曦感受着绸缎在掌心慢慢升温,她的兄长沈佑兴带着自己走出门外,顺利将红绸另一端交到祁渊手里,此刻同心结另一端的男人,就是她从此要相伴相依的丈夫了。
皇室规矩繁重,沈家不敢怠慢,四下更没几个人真敢阻拦迎亲的队伍,祁渊顺利从沈佑兴手里接到新娘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沈念曦麻木地被带着送进花轿。
踏入花轿那一刻,耳边随即响起管家高昂浑厚的声音:“送三姑娘出阁!”
大花轿被抬起,轻微的晃动让花轿内的沈念曦被激得颤栗一瞬,心口莫名紧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