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浮华》柒若生

132、验尸

　　沈桓这才发觉堂内还站着个顾霄，他稍稍收敛怒气冷冷道：“顾侯一路护送小女回来，虽是念着两家旧情才出手照拂，但这终究不合礼数，况且这是我沈家家事，如今小女已安然到达，府中丧仪自有家中人料理，顾侯若想吊祭，择日再来便是，眼下就请先回吧！”

　　“父亲何须如此气急败坏。”沈念曦神色愈发难看，一手借着小丫头的力气勉强站里，一手死死扣着冰冷的棺盖，毫无惧意冷笑出声：“我娘好好的，怎么毫无征兆的就出事了呢？此事疑点重重，沈家还拖着死讯不报，我便是要开棺验尸查明死因，你又能奈我何？！”

　　“放肆！你竟敢这么同我说话！”沈桓怒气冲冲指着沈念曦，声音不觉间有些颤抖，虽然生气却还还是强忍着怒火开口解释：“你母亲身子本就病弱，这些年汤药从不曾离口，此番乃是深夜厥脱猝亡，生死寻常，哪有什么可疑之处！再者蔚山距离京城遥远，来回都需要时日，况且你们随侍围猎，圣驾岂可随意惊动，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跑回来，成何体统？！”

　　一旁的李氏见情势不对，忙出声跟着解释道：“王妃误会了，事发突然，佑兴夫妇也不在府中，家里诸事繁乱，各处都需要打点安排，老爷忍着悲痛主持府中事务，忙得几日都没合眼了，勉强才将府中丧仪处理妥当，讣告也早已送往各处，只不过蔚山围场离京较远，又连日阴雨，报丧的人慢了一步也是情有可原，并未有任何隐瞒，还请王妃息怒啊。”

　　沈念曦一直咬舌保持清醒才勉强听完李氏说完，喉咙处似有什么拼了命的往上涌，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不适，仍旧抠着棺木不肯放手，“开棺，我要验尸！”

　　顾霄还欲开口却被管家强势拦住，想上前一步也不能。

　　沈桓见沈念曦已经摇摇欲坠却还这般偏执的模样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了，已然没有耐心再和她掰扯，抬手一挥沉声吩咐：“来人！送梁王妃下去休息！”

　　早就昏昏噩噩的沈念曦急火攻心，能撑到现在已是耗尽所有精神力气，听到沈桓的话除了气得发抖，哪怕有人扶着脚下也挪不了半步，胸口愈发沉闷压抑，她皱眉咬牙道：“放肆！不许碰我！”

　　两个听命上前的丫环被沈念曦愤怒的样子吓到，猩红瞪大的双眸恨意滔天，她们从未见过梁王妃这个模样，一时都迟疑顿住脚步不知该不该上前。

　　沈桓耐心彻底耗尽，向前跨了一步在丫环身后暴躁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眼看着两人便要走到面前，沈念曦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无力的重复：“滚！”

　　正是争执不下间，却听得外面一声高喊：“太子殿下、梁王殿下到！”

　　众人神色登时变换出一副恭敬畏惧的模样，立刻停住动作跪下不再多言。

　　沈桓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忿恨不平看了一眼沈念曦，深吸口气平复情绪随即转身出门去迎接祁浩。

　　撑到此刻已到沈念曦的极限，好在姐姐来了，太子也陪着，有太子撑腰，必会威慑沈家其他人，姐姐定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脑中紧绷的弦松散了些，胸口处那四处乱窜的邪气似终于找到出口，沈念曦蓦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事物打着转，眩晕袭来，两眼一黑便向后倒去。

　　祁渊越过影壁目光便在搜寻沈念曦的身影，看到门口跟出来的顾霄时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可当灵堂传出惊呼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径直越过迎面而来的沈桓和准备进去的顾霄，飞快跑进灵堂，看清棺木旁晕倒在地的沈念曦，几步并走蹲下将她揽进怀里抱起。

　　眼里心疼浓得再也掩饰不住，外头一直下着雨，她骑马赶了这么久的路，头发衣裳早都已经湿透了，回到府中见此情形只怕更是肝胆欲裂，此刻唇边血迹鲜红，祁渊不敢再耽搁，抱着人急急去了她从前的院子，旁若无人一面走一面朝蔺启吩咐：“让许太医过来！”

　　顾霄听到声响也早已转身回来，脚步却在祁渊抱起沈念曦那刻硬生生顿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祁渊把人抱走，他却无法跟上去哪怕多关切一句话。

　　他此刻无论站在哪儿，都只是个局外人。

　　墨色浓厚压得人喘不过气，黑夜中站着的每一个人，脸上神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从得到消息那刻沈念昀就在往回赶，此刻却站定在外头不敢再往前一步，目睹梁王抱着昏迷不醒的小满离开，她木讷站在门口望着灵堂，真真切切感受冷肃的气息扑面而来，才终于接受在心里转了千百回难以置信的猜想。

　　娘真的不在了，她和小满，再也没有母亲了。

　　沈念昀掐着手心行尸走肉般跟在祁浩身后，若是没有紫荆扶着，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迈开腿，只怕连站也站不稳了。

　　沈桓默然望着祁渊抱着昏迷不醒的沈念曦往后院去了，这才拱手朝迎面而来的祁浩和沈念昀拱手行礼，“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祁浩脚步并未停留，随意摆了摆手继续往灵堂疾步而去。

　　沈佑兴和吴静晗也随行而来，沈佑兴皱眉看向沈桓，语气担忧：“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君莫急，先随太子殿下进去再说吧，如今我们都回来了，母亲的丧礼不可马虎，父亲安心便是。”吴静晗上前扶住沈佑兴轻声劝，看向沈桓的目光流露出浅浅担忧。

　　沈桓沉重叹息了声没有说话，强压下心中不安，握紧拳头跟随祁浩重新回到灵堂。

　　黑漆描金棺木停在堂中，灯火昏暗闪烁，白幔经幡飘忽，香烛纸钱静静燃烧，卷起丝丝缕缕青烟没入空气之中。

　　沈念昀脑中轰鸣不断，只觉得有人迎面给了她无数闷棍，砸得头颅四分五裂，血流如注。

　　他们这一路虽然穿着防雨蓑衣，可未遮完的衣摆还是被雨水浸湿，裙下满是泥点脏污，湿漉漉的粘黏在腿上，她刚想靠近灵柩便趔趄着跪倒在地，沈念昀望着香案上的灵位愣神，泄下周身力气没有再起身。

　　沈定国公妻柳氏之灵位。

　　磋磨一生，只得这寥寥几字。

　　香案上的蜡烛火舌灵活闪动，沈念昀盯着那抹微光发呆，不说话，也没流泪，更没有像方才沈念曦那般发狂愤怒的质问。

　　祁浩看着妻子这般平静到过分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安静站在她身旁陪着。

　　静默良久，祁浩沉重呼出一口气，一旁侍候守灵的丫环随即便上前去取香点燃奉给祁浩进香。

　　祁浩抬手制止住丫环动作，而是上前从香案上抽出三支点燃，郑重在灵前拜了三拜，又亲自插到香炉中。

　　身为一国储君，他能做的也唯有此了。

　　祁浩脸上恢复以往的平和，只是这回看向身后的沈桓时脸上多了几分冷漠，“国公夫人离世的事皇上已经知晓，皇上为此深表遗憾，特此开恩，加封国公夫人柳氏为正二品诰命夫人，并准许太子妃和梁王妃亲自料理丧仪，一应事务皆由礼部郑重安置，还请沈大人节哀。”

　　“多谢皇上恩典。”沈桓复又跪下磕头谢恩。

　　祁浩没再理会他，转而蹲下与沈念昀对视，手附上她冰凉的脸庞安抚性的拍了拍，用灵堂内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围猎诸事未完，皇上身边不能无人，孤得回去了，你无需担心，不管昀儿做任何事孤都支持，外面的护卫都在，有事你只管吩咐叶风便是，三弟夫妇两个也会陪着你料理丧礼，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沈念昀呆呆和祁浩对视，连眼泪落下也没有知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缓点头，声音哽咽：“夜已深了，殿下回去要小心。”

　　祁浩又摸了摸她的脸，温柔拭去她麻木掉落的眼泪，轻柔嘱咐：“哭久了伤眼睛，叶风那儿备着明目的药丸，要注意休息，别硬熬着，知道吗？”

　　沈念昀感受着他指腹来回擦拭的动作带来点点温暖，她咬着唇不再说话，只能僵硬点点头。

　　祁浩离开后灵堂内肃穆紧张的氛围消散了许多，沈桓望着地上仍旧跪着不言语的沈念昀，以及同样沉默的沈佑兴夫妇二人，缓和道：“你们连夜赶路，想来也是疲累得很了，且先下去歇着吧。”

　　沈念昀纹丝不动，众人见状也不敢贸然起身，她面无表情望着香烟没入黑暗，嘴唇微张朝外轻喊了一声：“叶风。”

　　黑影闻声悄然行至沈念昀身边单膝跪下，“请太子妃吩咐。”

　　“叫人来，开棺。”沈念昀用手背擦了一把不知何时落满脸颊的泪，喉咙里像是被人灌了滚烫的水，疼得她张不开口，咬着牙忍了又忍才勉强继续说下去，“验尸。”

　　绕来绕去还是躲不过这一茬，沈桓不敢如方才喝止沈念曦那般对沈念昀说话，但不代表他会坐视不理，皱眉上前刚想开口阻止，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沈念昀撑着腿由丫环扶着晃晃悠悠起身。

　　沈念昀借着紫荆的力气，缓缓转身对上沈桓不悦的眼睛，平静且不容置喙道：“父亲这几日劳心劳力，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您，去歇着吧。”

　　沈桓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耐心解释道：“府内一切妥当，太子妃也无需这般费心，你母亲是夜半惊厥猝亡，此前已有太医验过，传话一问便知，眼下又何必大费周章，白白扰你母亲安宁？如此，实在不孝！”

　　沈念昀冷声笑了起来，可眼中的泪却没有断过，她用袖子擦了又擦，带着浓厚的鼻音，说的话却是冷漠至极，“不孝便不孝吧，若有报应，无论是天打雷劈，还是不得好死，我都自己承担，你们只管放心享受荣华富贵，怕什么呢？”

　　一番话堵得沈桓哑口无言，还跪在地上的沈佑兴察觉事情不妙，虽不知内里情由，却明白验尸一事大大的不妥，忙起身恳切望着沈念昀轻声劝道：“太子妃别急，父亲只不过是希望母亲能够安息，眼下贸然开棺，只会惊扰母亲，致使母亲魂魄不安，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啊。”

　　“我说了！如有不妥，我自己承受！母亲若责怪，我便以死谢罪。”沈念昀不耐烦蹙眉，望着对面站着的父子俩，愈发觉得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令人恶心，她借着紫荆力气颤抖着站直身体加大音量道：“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尔等，退下！”

　　沈桓咬牙朝沈念昀身后看了一眼，又想起方才祁浩的话，此刻后院还有个祁渊守着，他悄然握紧拳头垂眸没再说话，左右已经拖了这几日，太医再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眼看她们姐妹这疯魔的样子，不亲自查一查也不会罢休，倒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叶风已经带着几位太医和仵作折返，皆是验毒验伤的好手，还有她特地派人去请来的明芮，也是医术精妙之人。

　　沈念昀呆呆望着眼前的五六张脸，终于下定决心般闭上眼抬手，朝着他们轻声道：“去吧。”

　　几人得了命令，提着各自的箱子默然往棺木而去。

　　仵作验尸必要时那可是要剖解尸体的，沈佑兴夫妇见沈念昀势必要如此，一时也是皱紧眉头十分忐忑，吴静晗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劝道：“母亲已然仙去，如此实在不妥，太子妃当真要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