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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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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父亲还管她去哪儿做什么呢?”沈念晚看向马车里面躺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阿娘,她又看向眼前已经被岁月刻下痕迹的脸,与很多年前会哄她抱她的那张慈爱的笑颜早已相差甚远,她平静道:“我会恳求祖母将我娘从沈家族谱上除名,死后不会入沈家祖茔,也不会受沈家香火,她与沈家再无半点关系,我娘这辈子做梦都想为人正妻,不再受外人指摘,到头来一切成为泡影,今后也只会日日愁怨苦闷度日,想来太子妃和王妃也会网开一面,留她一命。”
今日沈恒连续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连念晚都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浊气堵在胸口无处疏解,他喘了口粗气才沉声道:“你何时也学了她们那偏激性子,胡闹什么?!”
“父亲,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我们早就不再是从前在闺中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小姑娘了,那些年你放任我们与正房作对,捧得我不知天高地厚,心高气傲的与她们争高低,女儿是让您失望了,没能像她们姐妹一样争气,可两方撕咬不止,您不就是为了培养出她们这般缜密狠觉的手段吗?您现在不应该很自豪吗?”沈念晚看着还在试图摆出父亲威严的沈桓,冷笑出声:“为了太子妃的名位,此事她就是再不甘也只能到此为止,只要太子妃在一日,沈家就不会倒,但你就不一定了,父亲与其在这里纠结这些无所谓的小事,还不如好好思量思量如何应对她们的雷霆怒火,父亲,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马车轧过积雪咯吱咯吱逐渐远去,沈桓呼着冷气站定在梁王府门外气息不稳,纵横朝堂这些年,他早已将权势之外的东西都看得无比淡然了,多余的东西只会让他优柔寡断,可现在他的子女们却都摆脱了他的掌控,他们忤逆不尊,他们各行其是,他们都怨恨他这个父亲狠心绝情。
他冷着脸回头看了一眼梁王府的牌匾,喉间似有痒意裹挟着腥气上涌,沈桓强制压下却又更加来势汹汹上涌,他再也坚持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便彻底晕死过去。
守门护卫见此倒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将人抬进沈家马车,命沈家车夫快快送回沈府去了。
祁渊处理完政务从宫里出来时便早被等候在宫门外的蔺晨汇报完了府中之事。
骑快马一路狂奔回府,祁渊急匆匆回到月华阁,进到内室时又按捺着焦急的心放轻脚步,走到榻前微喘着气低低道:“曦儿,你还好吗?”
沈念曦蜷缩在榻上角落,抱着膝盖愣怔不语,她将自己罩在了能够与外界一切隔绝的琉璃罩子里,再也不想给予外界丝毫回应。
祁渊小心翼翼坐在她面前,叹息着劝:“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曦儿,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坏了自己。”
眼泪在她转身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流干了,哭有什么用,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死,她活着若只是为了哭,那娘不是白死了吗?
眼睛红肿得连眼皮也难得掀开,沈念曦看向还有些气喘的祁渊,勉强扯出一丝笑来,摇头道:“阿渊,我累了,你抱抱我吧,好不好?”
祁渊伸长手臂接住幼婴般瘦小的沈念曦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没再说话。
伤心的事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总没个定数,从前的沈念曦最讨厌变数,可这许多悬而未决的事,却逼得她一退再退。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三年……
许多事拖着拖着就容易遗忘,遗忘就会懈怠,懈怠就会疏忽,疏忽便会露出破绽。
阴谋之外是更大的阴谋,深陷泥沼之中,她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
沈念曦安心靠在祁渊肩上,身体就快要融进这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的被困倦席卷,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雪越下越大,羽毛般密密麻麻在空中飘舞,积雪深厚,月华阁内上下得了恩典,也院里的积雪都不必时时清扫,各人只从回廊走路,厚厚的雪照应出一片白光,连带着屋子里也明亮了不少。
沈念曦撑着头望着窗外白茫茫发呆,这几日她情绪平稳了许多,也不再半夜哭着醒来,连祁渊下职回来时她还能笑着同祁渊闲聊几句,好像一切都在变好。
陶陶端着一壶热水进屋,见沈念曦手里紧捏着蜜橘,粘腻的汁水早已顺着手腕浸失了袖口,陶陶忙放下东西上前去掰她的手,“姑娘,这橘子都捏破了,仔细弄脏衣裳。”
沈念曦蓦然回神,这才松开手让陶陶将四分五裂的橘子拿走,她接过陶陶递过来的手帕,垂眸淡淡道:“一个没留神就捏破了,不碍事的。”
陶陶默默收拾着桌上被捏了一桌的橘子,轻声回禀:“夫人五七的祭礼已经办完了,姑娘放心。”
“外头怎么样了?”沈念曦拿起茶壶慢慢为自己倒满,细密水柱倾注于杯中,并未溅起半点水花儿。
陶陶见沈念曦终于有心思处理事务,这才放下心来,整理了会儿思绪才一件一件回道:“府里传话来说,老爷近来病了,已经罢朝在家中修养;那日四姑娘求了老夫人处置李氏之事后,老夫人便紧闭院门,不再理会任何事;四姑娘也已把李氏带走,临行前命人送了李氏签字画押的证词来,还留话说来日若有需要,可尽管吩咐,她自会带着李氏回京作证;大少爷从平溪郡回来后来梁王府求见过三四次,都被巫旭挡回去了,如今沈家死气沉沉,暂时没有什么动静。”
沈念曦一件件听完,半晌才眨眨眼道:“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下次若再有人来瞧我,便都引进来吧。”
陶陶得了吩咐,便利落应下了。
安澜和顾雯儿得了梁王府那边递来的消息,一直放不下的心才终于安定些许,两人不顾雪天路滑,次日便乘车上门看望沈念曦,恰巧在府门前撞见,便结伴共同进到月华阁来,见到沈念曦提着鞭子在院中将残雪绞得四下飞散时都不约而同惊呼出声,原本安定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顾雯儿十分担心喊道:“满姐姐!院子里这么冷,怎能在这儿吹风呢?”
鞭子在冷空中随着沈念曦的动作咻咻作响,她使完最后一个招式利落收了动作后才朝着廊下站着的两人笑道:“这些日子懒怠,窝在房里骨头都硬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身上便松快多了。”
安澜细细观察着沈念曦的神色,闻言轻轻笑道:“你自个儿在这吹冷风便罢了,怎的让我们这些客人也陪着你?”
“对不住了,屋里早备了热茶糕点,两位快快请吧。”沈念曦鼻尖微红吸着冷气,无奈笑着招呼两人进屋。
几人进到暖阁内坐定,沈念曦拿着陶陶递过来的热帕子擦冒出来的细汗,轻声道:“我如今已经没事儿了,你们不必这么急着来瞧我的。”
顾雯儿目光一直追随着沈念曦的动作,闻言放下手中茶盏叹道:“满姐姐,这些日子你什么人也不见,我们都知道你心里难过,伯母纵然不在了,可她也不希望你这般自苦,我爹娘故去之时,也希望我能平安康乐的过好自己的日子,生死无常没有办法料定,姐姐要早日走出阴霾,还有我们陪着你呢。”
安澜细细留意着沈念曦的神色,这些日子沈家是有些奇怪,虽然对外没有透出什么不妥,但眼看着沈念曦这讳莫如深的模样便知道此事不简单,她没有多言,只跟着接话道:“是啊,无论如何,我们都在。”
“我明白,谢谢你们。”沈念曦放下帕子,垂眸掩去动荡的情绪,声音放得极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们放心便是。”
姐妹几人浅浅聊过几句,两人便也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安澜特意走慢了一步,望着先行离开的顾雯,她压低声音才犹豫道:“这几日外头有些流言,说顾霄对你旧情难忘,而且自从顾家回京后你们便多有来往,沈夫人出事时,也是他不管不顾陪着你赶回来,事后又对你关怀备至,时常来府里看望,你们相处得很是、很是亲密。”
沈念曦摇头无所谓笑了笑,拍拍安澜的手无所谓道:“多谢你告知我这些,不必在意,都是这后宅争宠的手段罢了,变着法儿的要毁我的名声,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儿。”
“可这次不一样,我总觉得顾霄变了,一点儿也不像从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反倒是有些乖戾阴鸷,他会不会对你……”安澜脚步停顿,担忧望着沈念曦道:“可别让王爷因此多心,那就不好了。”
沈念曦点头应道:“人总是会变的,我和他若真的闹到形如陌路,只怕他才要真的发疯。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天冷,你快些回去吧。”
这厢才送走了安澜和顾雯,沈家那儿沈佑兴便急急赶来求见,沈念曦来者不拒,让人安排他在前院正厅等候,自己则是从容用完午膳才慢悠悠去见他。
正厅里没有放置炭盆,屋里和屋外一样冷,又熏着香,难免呛鼻,沈念曦扇了扇鼻尖的烟气,进屋后连斗篷也没脱便安然坐在了上首的椅子里。
她垂眸转动着食指上的祖母绿银戒指,语气淡淡,“你有话就说吧,来了这么多次,想必是有急事。”
“母亲的事……我都听四妹妹说了,是我没能及时察觉,也没能阻止事情发生,抱歉。”沈佑兴站在厅中,面上满是愧疚之色,踌躇着又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病好了没有,怕你因此伤了身子,那就不好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用。”沈念曦眼眸冰冷,望着沈佑兴平静开口:“你不是一向秉直公正的吗?他这般阴狠毒辣,为了争名夺利不择手段,你却对他所言所行奉如圭臬,不觉太虚伪了吗?”
“祖父离世前嘱咐我要帮助父亲延续沈家荣耀,世家大族多在皇上忌惮之中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抄家灭族的大祸,父亲多年来殚精竭虑,沈家才能屹立不倒,所以即便许多事非我所愿,但为了沈家,我却不得不去做。”沈佑兴皱眉叹息道:“此事的确是父亲不对,但父亲也并未想到会有如此结果,母亲出事他亦伤心欲绝,此事若被揭露,沈家诸人皆不能逃脱,只求王妃宽宏大量,饶恕我们的过错,我们会用余生去赎罪的。”
沈念曦依旧转动着手里的戒指,看着眼前与沈恒有几分肖似的面容,冷笑道:“怎么,你无法担起沈家这个重担吗?”
“小满,你……”沈佑兴担忧看着沈念曦,似在与深渊对视,无论他剖析再多,也猜不透沈念曦半点心思,这让他愈发觉得不安,“父亲这些日子后悔不已,母亲的事实属无心之失,他本意并非如此……”
“够了!”沈念曦不耐烦啧了一声,看向满脸写着正直仁义的沈佑兴,不禁感叹她从前的确没看错,一个人无论再怎么伪装,可骨子里流淌的自私卑劣却总会在这种涉及利益之时显露无遗,她忍下怒意淡淡道:“既然沈家终究要交到你手上,早一日和晩一日又有什么要紧,你就不想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