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六]江心月淡舟不系》花**兮

8、08

　　这日，沾有法力的纸鹤飞入屋内时，天色一如既往已然大亮，而洛昭言方才转醒。闲卿还侧卧在一旁，双眼闭着、呼吸平缓，似是仍处于深眠中。

　　自数年前在苗疆“重生”后，她便一直起得晚。往往睁眼时，她的夫君早已做好了早膳，正一边品着茶，一边坐在身侧等她醒来。像今日这般，却是极少见的。
　　这几年来，生活中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他独自张罗着，只偶尔分一些轻松的小活给她做。
　　——想必是太累了。

　　思及此，洛昭言伸出手，轻轻地以指尖描绘过身边之人的眉眼，温柔的甜意就这样缓缓逸散而出，簇拥着将心填满，好似再也容不得任何阴霾。直到那纸鹤悬于上方，才小心翼翼地披了件单衣坐起身。

　　明绣的家书还是如惯常的那般言简意赅，也如常以“世叔、世婶”起头。洛昭言还记得她第一次收到她的家书时，读着这两个称呼，只觉得害羞难挡，恨不得当即变成一只鸵鸟将头埋进地里。倒是闲卿对此大为受用，一边说着“如此明事理，不愧是小绣儿”，眼里满是赞赏之意。

　　——如今……呵……
　　她慢慢可以外出走动后，他们一同入集市采买，有些与闲卿面熟的人在见到她时，便也会称一声“夫人”。她起初也有些许无所适从，然转念一想，她本就是他的妻，这形形色色的称呼也无甚错处，她总要……不，是本就该习惯才是。

　　忆及种种，嘴角便自然勾出了淡淡的笑靥。桃色的红晕隐隐映于侧颊之上，洛昭言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早已睁开眼，正偏头凝视着她。

　　待女子将自己从回忆中摘出，认真读完那封信，闲卿才伸过一只手握住她的五指，闭上眼懒洋洋地开口道：
　　“写了什么？”

　　“闲卿，你醒了？”

　　千年狼妖点一点头。他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睁眼，只张开另一条手臂摆了个简单的手势。而下一秒，柔软的胴体就钻入了他的臂弯间。

　　“明姑……绣儿说她新炼了回复修为的丹药，请我们得空回与青山去取。嗯……今日也没什么事，我们下午便去吧。”

　　“昭言很着急吗？”

　　“当然。你总在消耗修为，也不知到底攒了多少，早些拿到那些药，我……放心些。况且绣儿独居山中，我也想多陪伴她。”

　　“小绣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一手揽着怀中的人将其整个贴在自己的胸廓间，一手轻柔地顺着她脑后的发，闲卿如此答了一句，话音一顿，半开玩笑道，
　　“不过，我的昭言如此有身为‘世婶’的自觉，为夫深感欣慰啊。”

　　“闲卿~”
　　她娇嗔道。

　　“呵……”

　　他希望她找回的那些，她终是在流水光阴间一点一滴地找回着。

　　“昭言饿吗？”
　　“呃，还好。”
　　“那便再陪我躺一会儿吧。”
　　“嗯，好……”

　　窗外，阳光晴好，正合小睡。

　　>>>

　　当日下午，到达与青山时，粉衣黑发的女子正低头侍弄着屋边的花花草草。眼盲了许久，对气息的感知便尤其灵敏，两人方靠近，她就转过身，平和地浅笑道：
　　“你们来了。”

　　“嗯。”
　　洛昭言点一点头，
　　“绣儿，过得还好吗？”

　　“依旧如此，没什么特别的。”
　　明绣将手中的花洒搁在一旁，转身走入室内，她身边的灵灯便也静静地随她而入，
　　“山里清净，岁月易过，倒也悠闲。看世叔今日如此活蹦乱跳，想来世婶状况不错。”

　　听到这里，红衣女子仰头望向身旁的人。只见他也朝自己看了一眼，指尖微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扬眉回道：
　　“昭言的身体急不得。日子还长，慢慢养着就是。”

　　“世叔能如此想便好。”
　　挑着话音如此道了一句，明绣再从屋中走出时，手里已多了一个小瓶，
　　“这丹药一次只能炼这些，再炼出下一盅又需耗费十数年，没多少，望世叔谨慎服用。”

　　“呵……多谢小绣儿关怀了。”
　　轻笑着接过药瓶，闲卿将其合入洛昭言手中，这才又朝四周张望了片刻，
　　“不过，小绣儿，今日来此，你身上可还沾上了别人的气息——这与青山也是。”

　　洛昭言听罢一惊。
　　倒是明绣依旧垂着双手，似乎对此言论并不惊讶，也并未否认，只嗤了声“狗鼻子还是这么灵。”而下一秒，孩童活力十足的声音就闯入了耳中——

　　“大姐姐——！大姐姐——！”

　　明绣转头对向山门的位置。
　　洛昭言也朝那里望去，正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从远处跑来。

　　“大姐姐我回来了！”
　　他抱着个木熊几步蹭到眼盲的女子正前方，闭上眼任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才侧身看向她身边的两人，好奇道，
　　“他们是……”

　　“我世叔世婶。”
　　明绣直截了当地回道，
　　“驿儿不是正抱怨着青菜吃腻了么？世叔的厨艺不错，这几年应当也进步不小，让他给你做，今晚便有口福了。”

　　“噗……”

　　洛昭言常听闲卿说起他与顾寒江一同养育明绣时的事。称他每次踏入与青山，寒江兄必然物尽其用，厚颜无耻地直接将他和小绣儿的一日三餐都交给他准备，还对外宣称他是去骗吃骗喝的，着实不厚道。如今见明绣这般完美地继承了顾寒江的方方面面，便忍俊不禁地抿唇噗笑出声。直到余光瞥见原本低头思忖着什么的人闻声一脸无奈地将目光对向自己，才赶忙收声，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一声：
　　“咳咳……那我去帮闲卿的忙。”

　　“不必，让小绣儿帮忙便是，生火之类的事她最擅长。”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千年狼妖侧着眸毫不犹豫地将某人一同拖下水，语毕，又放缓了语气，朝身边的人轻言道，
　　“昭言，你多休息。”

　　“世婶要多休息倒是没错。不过世叔，要我帮忙，生火容易，但若火气太旺烤焦了菜，可概不负责。”
　　“哦？不知最近又有谁惹怒了我家小绣儿以至于大动火气？”
　　“……”

　　洛昭言笑着摇了摇头，听着耳畔两人的一言一语，弯下腰招呼那孩童先独自去玩一会儿，跟上了他们。
　　挑菜拣菜之类的杂活她还是能做的。明绣虽可帮忙，但毕竟眼盲，诸多不便。闲卿平日本就辛劳，今日又一人做那么多人的饭菜，确实太辛苦了。

　　>>>

　　带着个孩童，好些事的效率便一同降低了许多。将晚膳收拾完毕时天色已晚，卿言二人就在与青山留了一宿。

　　闲卿难得早早上了床。他坐在床头，将她侧揽在怀中，下身覆上棉被，上身笼上他的外衣，拿了个木梳轻轻梳理着她的发。洛昭言困意已起，便将头闷在他衣衫间，一手玩弄着他的上衣衣襟，阖眸养神。

　　“昭言。”
　　“嗯？”
　　“那个叫居驿的孩童，你怎么看？”

　　洛昭言听闻半睁开眼在他胸廓间抬起头，他便顺势放下木梳，伸手婆娑过她鬓边的留海。

　　这孩童的来历，白日里几人一起煮饭时明绣解释过，前因后果皆极简单。

　　他名为居驿，有一次与父母外出踏青，恰遇妖兽袭击，而她刚好就在附近。他的父母商行新开，生意繁杂，常常外出应酬，于是之后每到那时，他便常来与青山小住。他们便想干脆让明绣收他为徒，可他偏偏对她那些道门法术毫无感想，一门心思摆弄机关零件之类的玩意儿，还在母亲送他的玩具木熊上改装了不少“防身武器”……

　　凡此种种，都与记忆中的那人太过相似。

　　“居兄……这一世父母双全，也得到了绣儿的原谅，应当是无所遗憾了吧。”

　　“不愧是昭言，与我想的一般无二。小十方这一世得以美满，是件喜事。”
　　闲卿浅笑道。见怀中之人忽得垂下了眼睑，郁郁地将头重新埋入他的衣衫间，偏头道，
　　“怎么了？”

　　“没有。就是想到今日晚膳时的事，突然有些感慨。”
　　居驿白日里去了山下的城镇，听到了说书人口中十几年前的旧事，就这样将“居堂主”当成了追捧崇拜的对象。用膳时，还十分兴高采烈地向他们表达了同样成为“大英雄”的雄心，
　　“果然，来生即他生。若是死了，即便转世后再次相逢，也已不是本来的那个人了。”

　　瞬间参透了她话中之意，闲卿听罢没有答话，沉默了很久。

　　“……呵，昭言又何必如此抑郁？”
　　半晌，他笑了笑，抬手托起她的下颚，紫赤色的眸微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声线循循而轻柔，
　　“小十方此生幸福，应当为他感到高兴。至于你我——不说来世如何，我已是等不及你的来世了。不过，你如今以妖力修为延续寿命，倒正合我意。如此，若当有一日，我耗尽修为、乃至内丹亦无力回天，便刚好能与你共赴黄泉。”

　　“闲卿……”
　　碧色的眸染上了一层水汽，洛昭言听着面前的人轻松的语调，抓紧了他的衣襟。

　　因自己而折了他的千年造化非她所愿。但在这件事上，他向来态度坚决。再者，她早已理所当然地受了他数不清的修为，如今再与他说造化之事，实在伪善。

　　……罢了。

　　“生同衾，死同穴——类似的话，你已说过多遍了。”
　　于是，她垂下头，闷闷道。

　　他听罢翘起双眉，嘴角微扬：
　　“既是说过多遍，昭言可记住了？”

　　“嗯……一刻、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