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白灵

1、错爱(1)

　　[一]
　　我的名字叫水月无.
　　名字是母亲给取的,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天是在夜晚的湖边,月亮倒印在湖面很美.但却是虚无,就如她的爱情也是虚无.
　　我的出生并没有得到母亲的爱.我只有我.
　　我六岁时在楚河撑舟渡人,每天每天都能看见远处的楚宫,在大雾里似幻似真:每天每天都能看见母亲在岸边梳头,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遮蔽了她美丽的面容.
　　据说母亲的容貌倾国倾城,但我只是猜测.我能看到的,只是母亲每天清晨在岸边梳头,白皙的手指在风中有些嶙峋,黑色的木漆梳子插进头发里,一下一下,凶狠异常.
　　楚国人都知道水月无是一个渡人的舟子,那个每天独自一人撑船的落寞女子.
　　然而,楚国人不知道水月无天生怕水,听到水声都战栗不止;
　　楚国人都知道水月无的母亲是楚王的妃子是个幸运而可悲的女子.
　　然而,楚国人不知道水月无每天都会收集母亲掉在草丛里的发丝,那些黑色的长丝在草丛中蜿蜒曲折,纠结盘绕,水月无把它们揣在怀里,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楚国人也不知道,楚妃每天都会见到水月无,却从不抬头看一眼水月无,楚后总是最后把所有的头发甩至脑后,挽个慵懒的髻.亦不向水中张望一下,转身离去,步子干净利落.月兰色的背影很快和大雾融为一体,大雾散去,岸上只有空荡荡的风四处游走.
　　楚国人亦不知道水月无每天都会渡人去往越地,却从未踏上过越国的土地,那个楚妃来自的地方。
　　母亲在16岁时候来到楚地,一袭红衣偏偏立在船头,水面上,香草飞花,侵淫了一路.那天雾正浓,母亲的眼却像北天的寒星般冷岭妖娆.后来,人们说越国的新娘渡水而来,面容美的不可方物,公主的红鞋踏片大雪纷飞,三天不息.越国的新娘至此没有笑过.
　　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楚河撑渡,庸碌度日.只有看着母亲越来越多的发丝和我长过腰脊的长发,我才感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溜走.
　　"月儿,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月儿,你很像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呢"
　　"月儿,你...怎么从来不笑呢?"
　　每每有人夸我或是问我问题,我都只是勉强的扯动嘴角,我觉得这样就是笑了.因为从没有人教我笑.
　　[二]
　　第一次见他,是在渡口.
　　他很帅.
　　他的眼形似桃花,眼尾略弯,似醉非醉的眼神中顾盼生辉,唇角轻扬间颊畔梨窝微漾,让人深陷其中.
　　他踏上船的一刹,我忽然听到楚水潺潺的从船底流过,我几乎快忘记我怕水的事实,却在那一刻全然苏醒.
　　清丽的水声让我瑟瑟发抖,领航人喊了三遍开船,我才勉强撑起身,我抬头,一脸畏惧,却劈头看到了他的眸子,像夏天清晨的楚水,请凌得让恐惧蒙上了一层淡薄的雾色,在阳光下模糊了时间,而又温暖异常.
　　"子玉"他轻轻地说,旋而笑了.
　　我怔了怔,努力扯了扯嘴角,肌肉硬硬的停在脸上.

　　这便是遇了.

　　懵懂未知的时节，遇到清涩的爱情，有一点心动，有一点恐慌，有一点窃喜，有一点不安。
　　一边暗自告诫自己专心撑船，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天，我已经整理好心情，在船头专心撑篙，子玉却突然在江心问我。说的一口流利的楚语。
　　我回头看看，这次我不要勉强的笑，我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真实。
　　“因为你昨天跪着居然起不了身，你还好吧？连撑三天船很辛苦的，你能听懂我的话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用力荡开，有风起，我闻到它身上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
　　“月无”我用楚语说，他疑惑的看着我，我却无力再多说些什么。我知道我的生活起了变化，但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不是我想要的。

　　这便是爱了。
　　不管子玉是否知道，这便是爱了。

　　[三]
　　蔚蓝色的天空．在深秋时节，一尘不染，晶莹透明。朵朵霞云照映在清澈的嘉陵江上；鱼鳞的微波，碧绿的江水，增添了浮云的彩色，分外绚丽。水月无站在船头静静的欣赏秋时的美景.
　　"月儿"
　　当我快要忘记这个声音的时候,它又破空而来,狠狠地打在我的背脊上,墨绿色的篙应声脱手,轻轻地没入水中.我呆立在舟上不知所措.
　　当母亲拉我进她的卧室,当我得头发在母亲的手里缓缓流淌,深暗的黑色流了一地,母亲的手指轻轻的插进发间,触到头皮,有些暖暖的痒.
　　母亲说;"月儿,我来为你梳头."
　　我看着镜中的两个女子,一高一矮,却有着一样的容貌,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我看得出母亲和我一样强装着镇定,心脏却狂跳不止.
　　母亲的身上有股味道,软软的像岸边的白芷.
　　"水月无每天看到您在岸边梳头,像是和谁有仇一样."我轻轻的说, 顾称自己全名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月儿," 母亲的声音有楚国的口音,声音像冬天江面上有些坚硬的风,"你要知道我是你母亲"
　　"月儿知道."一瞬间,我所有的坚强被瓦解,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对母亲的爱恋.
　　“月儿，我让你做了十年的舟子你可曾恨过母亲？”母亲的声音冰冷异常，我微微颚首看着镜中的母亲。
　　摇摇头
　　“如今算来，月儿也有十六岁了吧。我来楚地的时候也是十六岁。”母亲的声音波澜不惊。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娘，有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和自己喜欢的人。他们都说越国的织锦天下闻名，说我楚地穿的红嫁衣美不胜收，说一定是越国一等一的织工为我而织的。可是月儿，娘亲只告诉你一个，其实红杉是我自己织的，因为就在那一天我要嫁给我心爱的人了。但是也是在那一天我却做了别人的新娘。而我的新郎却在河对岸呕血而死。楚王只是看到了我的舞姿和在风中摇曳的长发。可笑吧？呵呵呵呵”母亲发出一连串凄怜的笑声。
　　我从母亲的眼里看见了心酸与不甘还有恨
　　“可是，你看，我不恨楚王。在楚国的规矩是无论哪家的女子，只要还没有拜天地，都可以抢来做自己的妻子，母亲只是恨自己，自己没有好好守护心中的他，惟有保你周全，才是心灵最大的慰藉，才是我活下去的勇气。母亲再问你，我让你做了十年的舟子你可曾恨过母亲？”
　　透过镜子我和母亲的眸子对在了一起.我看见母亲的手有些颤抖,黑色的角梳有一下没一下的穿插在发间.
　　我抿了抿嘴,摇了摇头,这次我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坚定的望着母亲漆黑的眼珠.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恨她,这个一出生就抛弃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