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春酒醉疏翁

5、第五章

　　薄雾弥漫开来，白色蒙蒙间眼见一池金莲盛开，清香四溢。

　　[小兄弟]

　　那声音忽远忽近，我乍然反应过来，睁大眼，果然看到池边站着一人，手持金色莲花，面容模糊不清，却又恍惚见他一头支棱的短发。

　　[神人唤我？]

　　[对，玉简有变，我用回溯之法送你至此，然此间有人用天衍之术推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天衍之术]我脸色微变，想起来一个人[我大概知道神人说的是何人，我该如何做]

　　[我送你来的确有违律法，只是事急从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不成，我也会保住你的魂魄，只是兄台，…事关你我，当尽力才可。]

　　[自然]我沉吟片刻，有几分担心[只是那厮的天衍术倒非浪得虚名，我需做点什么？]

　　神人的影子波动几瞬，似有不稳，含糊道[这，在下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法子倒有，不过不是甚好手段……兄台此身不涉因果，是为异数，若要干扰大天衍术，与他扯上干系便成，拜把子，结道侣，儿女亲家都可……]

　　我[……]

　　我十分以及特别不想和他扯上干系。

　　[哎，难为兄台，你且回去]

　　我脑袋发涨，一阵微风拂来，我闭上双目，只觉通体舒泰飘飘欲仙，似有手掌停落头顶，那声音道[顺其自然，但须尽力而为]

　　又是一阵风来 [去吧]

　　身躯乘风而落，蓦然惊醒，鼻尖似乎还有莲花香气萦绕，我睁开双眼，拭去额间薄汗，喃喃道 ：“东麋山，难道我非得走一遭么”。

　　东麋，乃是芳洲之境，人界修真名门，只收男弟子，奉苦修寡欲之道，真真极怪。

　　思量再三，我还是想去探一探虚实。

　　三界中修天衍术的人，我只认得一个，就住在人界的栖霞峰。

　　荧惑。

　　山路颠簸，顺着青石路折转攀上，远远见着清泉奔涌，那古刹临泉而建，与草木融做一体，更显年岁斑驳，寂静幽深。

　　寺外站着一灰袍青年，正在门前扫落叶，山风乍起，吹响他衣袍咧咧，泉水激彻，彷如破冰之声。

　　一言蔽之，则谓景致森冷。

　　我飘然落地，听那青年笑了一声，道：“有朋自远方来。”

　　我拔剑出鞘：“你可有儿女？”

　　荧惑:“？？？”

　　袍袖扫净石桌石椅，红泥小炉煨泉水冲泡香茶，荧惑抬手相邀，无声说请。

　　荧惑是个很奇怪的人，两世相交，我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这是个不能以常理推测的修士，他不爱法宝，不爱灵植，也鲜少外出，一直在人界的栖霞峰隐居，我没有见过他对什么感兴趣，也不知他会和我谈点什么。

　　毕竟我与他立场不同，我是妖，他是人，倘若遇到，不是刀光剑影，便是针锋相对。

　　但今天，他煮了一壶好茶，和我说起了一个人，一个寿命有限的凡人，荧惑擅长推衍，但老妖怪都知，荧惑修炼的道和他的名字有关，是幻术的一种。

　　他让我看到了一个凡人。

　　凡人是一名剑客。

　　夜黑风高，雨声切切，雷声如同战鼓隆隆敲响。

　　我缓缓上双眼，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位剑客的背影，孤且瘦，眼里寒凉。

　　我看着他，跟随着他，也认出了他是谁，那枚银色的剑我很熟悉，也知道那把剑刃出鞘之时光辉灿烂，如月惊鸿的气势。

　　谢豫。

　　这个名字从我的记忆中隐去了太久，现今想来，仍觉遗憾，他是个极好的剑客，也是个重情义的朋友。

　　幻境中是初春，扶云山庄的堇色霜华最先盛开，连绵山更，洁白如雪，如同浮云飘絮。

　　我抬头看他，他站在山庄门口，背后是穿着碧色裙装的谢璋，这似乎是个送行的场面，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

　　“我走了。”谢豫说。

　　“你找不到。”谢璋眼睛里有一种可称为悲哀的情绪，她是一名剑客，也许她伤心，但她从不流泪:“兄长去时说我们三人此去如隔世，再会无期，你去哪里寻他，哥哥，山庄现在四面受敌，危如累卵，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确实的消息离去么？你可知若真是兄长，缘何不来扶云山庄，反而托信来，这是个陷阱。”

　　谢豫皱着眉，他瘦了很多，低着头，一缕发软软垂落在耳边，像在思索:“我……想去看看，三日便回。”

　　“哥哥。”谢璋咬着牙，情绪升到顶点又骤然落下，似乎从铁一样的剑客变成了水一般的女儿，她不再劝阻，也不再挽留，像一个懂事的妹妹。

　　叹息道:“那这把剑你总该带去，和我拌了几句嘴，竟连‘浮光’也不要了吗？”

　　谢豫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是个俊俏公子，笑容温柔明朗，如同山庄里的堇色霜华。

　　“我去去便回，这把剑留在山庄，有两把剑留在山庄，总归要安全些。”

　　画面渐淡，你最后看到谢豫一个人离开了扶云山庄。

　　再次看见他时，他在一片竹林。

　　身为妖，你对于杀戮之气极为敏锐，你在谢豫身上看到了一股浓郁的血气，可令你心惊的是谢豫的样子。

　　扶云山庄没了。

　　谢璋也死了，她的坟前放着贡品，还有一堆人头，你猜那是仇人的，因为谢豫一脚踢开了一个。

　　他在坟前倒了一杯酒，说:“我把他们都杀了，但不曾累及妻儿，我知萋萋也不愿见到哥哥堕了扶云山庄的名声。”

　　他自己喝了一杯酒:“你们都走了。”

　　谢豫从坟前站起来，离开，穿过竹林，走到了一条河边，然后呆呆的伫立在那里。

　　当你以为他会站成一座石雕的时候，他突然跪倒在地，用手慢慢拢着，捧起了河边的一捧沙子。

　　那只是普通的河沙，夹杂着细碎的石子和小贝壳，或许还有泥土，你不知道沙子的味道，他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如享珍馐。

　　你猜测他是不是疯了，但你不敢靠近。

　　他旁边有剑，剑上有血，你远远的看着，然后听到哭声。

　　哭声你听过很多种，但你却听不出来他为什么哭。

　　那是长长的，嘶哑的哽咽，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呜的悲鸣。

　　然后他举起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你蓦地睁开双眼，残剑受到感召，从脱鞘而出，剑刃直指着对面的青年道士。

　　荧惑静默片刻，不慌不乱，揽袖斟茶，笑道：“阁下可听说过命轨之说”。

　　“你是一个异数，能破死局的异数，将命轨拽回原路。”

　　我没有回答，他便自顾自道:“在下修推衍之术，知晓因果不空，残剑的友人因何遭难与你密不可分，你迟早要还，修真之路大道三千，此一脉与命数牵扯最深，以人力妄测天命，自然会有代价，我不辞辛苦为阁下推这一卦，是想卖个人情，不知阁下可愿承情。”

　　我尚在情绪中，闻言冷冷道:“到底是名门，求人的方式当真特别。”

　　荧惑眸光微闪:“不敢当。”

　　“既说因果，报在何处？”

　　“天机不可泄，为阁下补上这一卦已是极限，不过宁做明白鬼，不做糊涂人，阁下既然知晓此事，留心查探，自然不难发现。”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眉毛都不带动一下，我冷笑，他既然知道我是异数，窥测天道，又如何跳的出因果。

　　算人不算己，想来这个臭道士也是想从我这里求得一线生机。

　　前世他死于非命，师门对比语焉不详，恐怕荧惑自己也有所感，不然不会如此。

　　“如此，要我如何？”

　　荧惑眼睛一亮，又敛去神色，神秘道:“天机不可泄，到时候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