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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也许是恶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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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她是怎么来到小城的呢。
森甜有些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很大很大。她一直在跑,一直一直跑,直到再也跑不动。
跌倒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甜甜,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眼前的人恍惚得让人觉得陌生。森甜曾经短暂的以为,可以当做从没认识过他,可以当做自己没有过去。她不过是做了一场恶梦,梦醒来的时候,她就在糖屋二楼的床上,那里有她喜欢的蓝色窗帘,有床头的小薄荷,楼下还有她安置的鱼缸。
可是这个人从恶梦里走了出来,他的手明明是暖的,却每碰触到她一个地方,就带起止不住的寒颤。他低下头跟她对视,端正的脸上都是宠溺的笑容,用情人般的语调轻声说——“你以为跑了我就找不到你吗?”
森甜的大脑一片木然,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眼前的人又靠近了一点,把耳朵贴在她唇边,亲昵的问:“你想说什么?要跟我承认错误了吗?”
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杨明,你放过我吧。”
撞击传来的时候并不是很痛,因为她半边的头都已经在剧烈的震动中麻木。大脑停滞,耳朵鸣响,有什么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头上。
肚子也许是痛的,脊背也开始有剧痛传来,只是她的头不痛。
她的头从很早以前起,就不痛了。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漆黑,她却在漆黑中想起那个大雨的晚上。
她靠着墙,倒在泥水里连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微弱的意识祈祷着自己就这样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她。
然后她看到了死神。
不,是穿着黑风衣打着黑伞的老板。
有时候她会想,也许老板真的就是死神吧。那个小城,那安宁美好的一切,才是她死后的梦。
……
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有个像是很眼熟的医生。
森甜并没有去思考,脑子里一抽一抽的钝痛让思考变成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或者,是因为她躺在一张很熟悉的床上。
宽大,华丽,即使脑子不记得,身体也是记得的。只是这样躺在这张床上,她就再也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麻木地任由医生检查完,感觉到医生站在床边看了她半天,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最后医生出门,从门外传来隐约的对话。
“夫人的脑震荡有点严重,还是得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才能确定有没有淤血……那个,我上次提过,头部的撞击如果不好好检查可能会有很严重的隐患……”
“何医生,是我给你的钱不够吗?还是你儿子的学业不想继续了?不该你管的事少管,上次就是听你的要送她去医院才会让她跑了。这次她就是死也得死在家里,你要是不想她死,就好好治。”
医生没有再说话。
森甜以为听到这些自己应该绝望的,可是她没有。她连绝望都已经耗光了。
房门被推开,曾经只是听到就会让她心生恐惧的脚步声走进来,她却只是麻木地闭上眼睛。
“甜甜,”他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摸着她的头,“生气了?今天不能怪我,这么久不回家是你的错。好好休息休息,别耍性子了。以后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森甜闭着眼睛动也不动,脑子里却慢慢想起那个叫做森甜的天真毕业生。
青春,热情,对未来充满期望。她认识了杨明,英俊多金对她体贴备至,让人以为这就是所谓真命天子。她年纪轻轻就做了杨太太,短短一个月之后却知道自己嫁错了人。
求助过,也报过警,可是杨明一露面一切就再无声息。她的反抗就像陷在泥潭里,绝望之下只能逃回父母家。可是当家里人打了电话让杨明来接她,她就连绝望都没有了。
她是嫁出去的人。而杨明,不但结婚时给了大笔彩礼,还给了她弟弟一套房子和一份好工作。
她发现一切就好像一道天衣无缝的墙,密密地把她围在中间,逃不出去。
杨明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但他也没有马上生气。至少今天他应该不会生气了。
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好休息。”
森甜的手猛地一震,握紧了拳忍住没有尖叫着挥向他。在杨明走出房间那一刻她猛地起身吐在床边,自己早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头痛还是心理的恶心。
有保姆进来清理了秽物,帮她换下衣服,正要把衣服收走时森甜却一把抓住扯在怀里——这是她从小城里穿出来的衣服,是她开始在糖屋工作时老板买给她的。其他东西都被扔了,这是小城里带出来唯一的东西了!
——那是她逃走过,安宁过,唯一的证明。
“查出来了吗?甜甜这几个月到底躲在哪儿?”
“这个还没有……”
“怎么会没有?监控不是有拍到她出入车站吗?坐的哪班车?从哪里发车?这还需要我教?”
“这些我们都查了,但是没有拍到夫人下车……”
“继续查,不能让她有地方可以躲。”
她想回小城。
想回去。
……
“杨先生,夫人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吃就吊水,打营养针,不要为了这点事情来打扰我。”
何医生叹着气从杨明的书房里出来,回到卧房的时候几乎不敢去看那个正不断憔悴下去的女孩子。
他叫她杨夫人,可她明明就还是个女孩子。
“杨夫人,吃点东西吧。什么都不吃你的胃会坏的。”
他心里知道森甜根本就不会在意自己的胃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去在乎胃。可是毕竟,会坏的只有胃。除此之外她连死都死不成。
森甜也不知是听见了没有,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却似乎只是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不断的回想,回想……
她真的有离开过这里吗?
为什么她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像是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已经呆了一辈子。
何医生得不到回应,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森甜有气无力的声音,又像是带着异样的执着问,“医生……东西,能变成人吗……?”
“什么?”何医生竖起耳朵努力去听森甜的问题,却完全搞不懂她在问什么。思路一转,他突然有些紧张,俯下身靠近森甜问:“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有产生幻觉吗?”
“幻觉?”森甜的视线终于落向医生,但除了身体虚弱引起的恍惚,何医生像是从中看到了恐惧和不安。
何医生想要安慰她,“没事的,你的头受过撞击可能会有些损伤,只要去医院好好治疗……”他突然间停住,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带她去医院。
何医生有些颓废地在床边坐下,森甜像是什么都明白,她把目光又挪回天花板上,平静地说:“我没事的,医生。”
那不是幻觉,小城不是假的,它是存在的。
她真的在那里生活过,不然她这几个月又在哪里呢?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点点的发紧,她想有个人来告诉她小城就在那里,她从那里来,那里有人在等她回去,大家都在等她回去——在糖屋的那扇门后。
以为早已经麻木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汹涌地没进鬓角,森甜拼命想要爬起来,强烈的晕眩感却让她跌到床下。
窗外已经是傍晚,屋里却没有开灯,厚丝绒的暗金色窗帘让室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昏黄。
她一心看着房门的方向,顾不得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房门,心里就只想着回小城,她要回到糖屋去——
“夫人你在干什么?”听到响动声开门进来的保姆被吓了一跳,大声喊:“快来个人帮忙!”
有人进来帮忙一起把森甜扶回床上,这个一直以来都非常安静的“病人”这一次却剧烈的反抗,虚弱不堪的身体迸发出不可置信的力气——“让我回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去!!”
“嘘——嘘!”保姆伸手去捂她的嘴,“您小点声!别让杨先生听到了!”
可是这一次搬出杨先生也没有丝毫用处,保姆没了办法,杨先生刚刚出门去赴晚宴根本就不在家,闹点什么事出来谁也不敢担责任。
“快去看看医生走了没有,赶紧叫他回来打镇定剂!”
一番折腾之后森甜又静静地躺在这里,像过去的每一次,最终寂静无声。
保姆默默收走被眼泪洇湿的枕头,心里不是不愧疚,可是JC都管不了的“夫妻间”的事,他们这些人又能怎么样呢。
实在过意不去,也只能悄悄提醒一句:“夫人别再惹杨先生生气了,不然您又要有苦头吃的。”
森甜恍若未闻,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静静等屋里的人离开,静静等窗外变得更黑。心中开始缓慢地生出一个念头……放弃吧。她逃不掉,一辈子都逃不掉,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不如,放弃这个绝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