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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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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京城都是气派繁华的模样,然而,鲜少人知的是,繁华的天子脚下,也有一块天地淳朴如初。
这座小村庄和京城仅仅一山之隔,却和那里截然不同。民风朴实善良,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早已成了习惯。有时候从外面搬进几个新面孔,村民们总会热情地帮忙修葺房屋或者提供膳食。
这座小屋,便是不久前刚刚修整而成,外表其貌不扬,里面却被布置得温馨舒适。家具不多,零落地摆在几个角落,木头上的油漆早已剥落,呈现出陈旧的意味,然而却纤尘不染,一眼扫过去,只觉得干净清爽。
客厅的桌子旁坐着一个人,身子歪在椅子里,双腿闲闲地搁在桌上,手里摊了一把瓜子,正一颗一颗丢进嘴里。
阳光正好从门外照进来,洒在那人身上,仔细一瞧,可不就是失踪的秦慕么?
“喂,快点行不行?饿死了……”懒洋洋地把左右脚换了一个位置,又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不耐烦地开口道。
“就快好了……”从厨房里传出一个清润的声音,大约是被水汽油烟熏腾过,带着些微沉闷。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个人便从厨房里走出来,信手将桌上的瓜子壳收拾干净,然后把手中端着的盘子在桌上摆开。
一共两个菜。
豆腐和茄子。
“莫长月!怎么又是豆腐!”秦慕不悦地皱起眉头,“天天吃豆腐,真叫人倒胃。”
莫长月笑得有些无奈:“这里怎么能和秦府比?只能将就一下了。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去别处。”
“可是本少已经吃腻了!”秦慕腾地一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瓜子屑,径自朝门外走去。
莫长月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边。
能说什么呢?
他是从小锦衣玉食的秦大少爷,吃不惯这种单调的粗食无可厚非。就算强留他下来,又有何用?
莫长月在桌边坐下来,端了饭碗却半天没有扒一粒米饭。
早就知道秦慕的性子,可他还是陪着他逃亡。
一如他早就知道连最初的相遇都是错,却依然不远千里来月城寻他。
为什么?
不过是逃不脱,解不开的情。
已经逃过一次,悔过一次,如何再逃?心是自己的,就算逃,又能逃到何处?
想到这里,他慢慢扒了几口米饭,然后又轻轻放下,站起来,将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收进橱子里。身上虽然揣着临走时秦老爷塞给他的几张大额银票,可是兑换银票却需要进城,于是能用以维持生活的,不过只有随身的几粒碎银。也不知道会在此处停留多久,只能能省便省了。
只是这样一来,秦慕又不知道要罢餐多少次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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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月中天的时候秦慕才从外面晃悠悠地回来。
大概是去别家蹭饭又喝了些酒,一路走,一路跌跌撞撞,一会儿踢到扫把,一会儿又撞翻了凳子。
莫长月在卧室里听到动静,赶忙出来扶他,手刚刚握上秦慕的胳膊,便被他一把勾进怀里。
心口和秦慕的撞到一起,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扑通扑通。有些局促,有些慌乱。
“少爷……”
低低的呼唤叫秦慕眯了眯眼,待看清怀中的人是谁,于是立即嫌恶地松开手,兀自向卧室摸索而去。
莫长月的脸上划过一丝落寞,却很快隐去,默默跟在秦慕身后,只怕他跌倒,却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愿惹他不快。
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直到秦慕顺利地摸到床边,然后整个人倒了上去,他半抬的胳膊这才放下。
仔细替他脱了鞋袜,掖了被角,转了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声弱不可闻的低泣:“爹,娘……”一颗心,倏地就痛了。
回过头,却见那双紧闭的桃花眼角,正有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这个人,不管性子多么恶劣,不管表面上多么玩世不恭,可是丧亲之痛,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说,不过是说不出。
憋在心里,等伤口溃烂了,也不敢流露出丝毫。
莫长月伸出右手,想要安抚身前这个脆弱的男子,指尖和他的脸颊不过毫厘之远,可是却始终没有碰上去。修长的五指在空中慢慢收拢,握成拳,又慢慢垂下。
然后转过身,抬脚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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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腊月天,干燥的北风早已连续刮了好些日子。次日清晨莫长月推开窗子,便看见天地已经银装素裹,一片广袤的纯白。
一望无际的白刺得双眼微微发胀,抬手揉了揉,却不小心挣开了随意披在肩上的外衣,冷风倏地一下灌进脖子里,忍不住一个寒噤。
雪还在下,却不大。细细密密地飘扬而落,说不出的轻盈妙曼。
把肩上的衣服穿好,便走出卧室进了厨房。
糊了面,烙了饼,煮了一些豆浆,便去唤秦慕。
秦慕果然还赖在床上,身体贴近墙,背对着外面,许是因为冷,身子蜷在了一起,被子被拉到蒙住整个脑袋。
见他这副孩子般的模样,莫长月轻轻笑了:“你啊,果然还和当年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摇了摇秦慕:“少爷,醒醒,该吃饭了。”
秦慕低吟了一声,翻过身来,被子滑到肩上,露出精致的面庞,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莫长月心中一慌,再顾不得其他,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大约是昨晚喝多了酒,却吹久了冷风,所以受了寒。
发热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轻的话,慢慢把温度降下来就好,可万一重了……恐怕危及性命……
想到这里,莫长月赶紧把被子给秦慕压好,只让他露出一个脑袋,然后站起来匆匆出了门。
家里自是没有风寒药,只希望村子里有一户能存有了。
莫长月不敢去想最坏的情况,只能一家一户地去敲门,那么慌,那么急,连伞也忘记了拿,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的身上越积越多,沾在发丝上,晶莹剔透,黑白分明。
村民们大多也都没有存药,越是问下去,心中越是冰凉。
张嫂见了他的模样,心疼得忙进屋给他拿了一把伞,塞进他的手中道:“莫先生,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啊……”
莫长月浑浑噩噩接了伞,却只是紧握在手中,没有撑开。青白的手指,捏着竹制的伞柄,紧得快要断掉。
注意身体?
呵……若是秦慕不在了,还要这残破的身体做什么?
谢了张嫂,赶紧奔赴到下一家。
不记得敲了多少次门,经历了多少次失望,终于在村子尽头的李家买到了少量的风寒药。
接过药,纤细的绳子勒得掌心刺骨的疼,低头一看,冻得通红的手掌不知何时被指甲剜出五个血印,彼时犹不觉得,此时被绳刮过,方才晓得痛。
望着手中的药,莫长月知道,远远不够。
可是他别无选择。
一路跑着回家,把药放在炉子上熬了,然后将毛巾沾了雪水,敷在秦慕的额头上。
秦慕早已病得迷迷糊糊,感受到莫长月冰凉的指尖扫过脸颊,于是伸出手将那掌心按在脸上,贪恋地吸收那淡淡的凉意。
莫长月被他抓着动弹不得,面上浮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似是苦涩,又似是满足。
轻轻叹息了一声:“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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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慕的热终是没有退去。反反复复的,最后竟越升越高,整个人几乎陷入昏迷的状态。
莫长月望着他愈显憔悴的面容,咬了咬牙,最后收拾了一下东西,背着秦慕就出了门。
通缉也好,入狱也罢,总要赌一回。
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两个多月的家,莫长月抿了抿唇,然后撑开纸伞,遮住秦慕头顶的雪花,转身而去。
脚尖的方向,赫然指向京城。
所以这一别,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