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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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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寒流来袭,大风。
地面上的树叶子碎纸片被卷到空中,夹在刀子一样的风里抽打着行人。一大早忻楠就到季家来了,他特意调了班。想想不放心,从小到大的朋友,他太清楚季雅泽的脾气,起码有他跟着,或是找人或是闹人的,不至于太出格。
可是何烯宁的话却令他大吃一惊,“雅雅昨晚不是在你家吗?”
忻楠张着嘴说不出话。坏了!这次没通好口供。
何烯宁有点急了,“那他去哪儿了?我今天特意请了假,还想带他去医院复查的。”
忻楠只得安慰她,“大概在同学那里玩儿,太晚了就没回来。”
何烯宁有点生气,过一会儿,才说,“太放任他了!”
忻楠不敢应,挠挠头,说,“那我去找找他,他可能……可能跟彭小龙一起呢,他一直挺担心彭小龙的。”
何烯宁不说话了,面色渐渐和缓。彭小龙是个敏感话题。当妈妈的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觉得有些内疚的,不是没尽力,但确实是失手了,而且是失手在儿子最重视的东西上。
忻楠见势赶紧开溜。出来之后想了想,决定先去『菲林』找彭小龙。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季雅泽还在那附近等方灿,说不定顺便会去彭小龙那里。
大白天『菲林』一向冷清,今天居然连大门都没开,忻楠有点无措,只得给彭小龙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没过多久,彭小龙从侧门出来,脸上像蒙了一层青白的假面具,毫无表情,木木的,说,“什么事儿?”
忻楠直接问,“你看见季雅泽了吗?”
彭小龙身体僵了一下,皱起眉,口气变得冰冷,“没有!”
“那,你有没有印象他能去哪儿?昨天他一夜没回家。”忻楠觉得他的态度有点让人不舒服,但仍压着脾气问。
“他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彭小龙有些激动,“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忻楠终于忍不住,“雅泽很少跟人交朋友,他是把你当好朋友的,他现在不见了,你就算没看见,也用不着这样吧?”
彭小龙的脸更白了,憋了几秒钟,才迸出来,声音有些颤抖,“我跟他不是朋友!只不过认识而已,我没看见他,我跟他没关系。”他那样子,倒好像季雅泽全身是毒,他要赶快撇清似的。
忻楠瞪着他,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心里有怒气涌上来,“你!……雅泽怎么会交你这种朋友?枉他掏心挖肺的待你,为了你,跟他家里所有的人吵翻!为了找你,被那些混混打的鼻青脸肿!为了帮你爸翻案,还离家出走!你不领情他都照样做,还不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你!他当你是朋友,你就这样对他?”
彭小龙的脸更白了,直直地瞪着忻楠。
“雅泽的眼睛真是瞎了,才会把你这种人当好朋友!”忻楠很少这样重地说一个人,但他实在忍不住了。“我会跟雅泽说的,他当你是朋友不代表你也当他是朋友,让他以后不要自作多情!”他说完,厌恶地看彭小龙一眼,甩手走开。
肚里还有气,心里却开始发愁,不跟彭小龙在一起,季雅泽会去哪里呢?忻楠胸口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真的开始担心起来。
彭小龙一直僵立在门口,半天才慢慢走回去。四哥等在大门里,低声问,“他来干什么?”彭小龙呆呆回答,“问我看没看见季雅泽。”四哥咧嘴笑起来,笑容有些吓人,问,“你看见了吗?”彭小龙惊惶地抬起眼来,猛地摇头,“没看见,我已经很多天没看见他了。”四哥满意地拍拍他肩,“既然没看见你,你慌什么?干你自己的活儿去。”彭小龙不敢再说,急忙转身穿过桌椅向吧台走去,背上火辣辣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他很痛。
何烯宁一个人在家里转来转去,拼命想着儿子会去哪里,结果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猜不着,除了忻楠和彭小龙,自己这个做妈妈的不认识儿子的任何一个朋友。即使是忻楠和彭小龙,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来家里的话,自己也不清楚要怎样去联系他们。儿子上次离家出走跟东海手下一个小警察去玩儿时,自己正好出差,是大儿子处理的,自己也一直没有过问……老季会知道吗?何烯宁自己都在心里摇头。他们,他们是不是太忽视这个儿子了?
不是不疼他,但是总觉得难沟通,从小便是如此。雅雅不随老季,也不随自己,不像哥哥,也不像姐姐,——可是除他之外的季家另四名成员,彼此之间却十分相像,头脑聪明、身体健康、冷静理智、情绪内敛。雅雅完全不同,从孩子时起他就很极端,笑起来能笑到打嗝儿,大哭起来能哭晕过去,随时随地会生气或高兴,情绪波动大到何烯宁完全理解不了也应付不来。
雅雅其实像他那个早逝的外婆,连那暴躁的脾气和与生俱来的绘画天份都像到十足,他也跟他外婆一样,是这整张家庭油画里的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何烯宁叹气,自己的母亲和小儿子……若母亲还活着,也许雅雅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何烯宁有些不安起来,抓起电话准备打给季宇澄,问他知不知道小儿子的下落。电话还没拨号,居然已经通了,听到“喂喂?”何烯宁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一定是有人恰巧打进来,只得问,“您找谁?”
对方的声音有些怪,似乎捂着嘴,嗓子也刻意压得很低,“是不是季雅泽家?”
何烯宁立刻坐直了,“是,什么事?你找他?还是……”还是他就在那边?
“你是季雅泽的妈妈?”对方没回答,仍然在问。
“是。”何烯宁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声音也拨高,“季雅泽出了什么事吗?”
“现在……还没有。”对方说,“你听好,按我说的话做,否则他会出什么事可就说不准了!”
何烯宁的心沉入谷底,她死死捏着话筒,背脊挺得笔直,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的话,她越来越惊讶,脸色有些发白,眼睛也慢慢瞪大了。
10点45分。老季这几天几乎没回家,亲自坐镇指挥室。
奚东海的一队早就撒出去了,博新的二队一直在外围,突击时间保密,特警队已经整装待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指挥室里烟雾滚滚,呛得人简直喘不动,胡子拉茬的几个人正在做最后的推演分析。
小张冲进来,叫老季,“局长,你电话!”
老季眉头顿时拧成结,口气很不善,“叫什么叫!谁打来的,跟他说我有事!”
小张有些胆怯,却还是鼓起勇气大声说,“是何阿姨打过来的,急事!她说是跟季雅泽,还有一个叫方灿的人有关的,很急很急,真的!”
她的话音刚落,指挥室里就静成了一片,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她。
老季瞪着她,两秒钟后想往外走,又停住,命令,“接到这里来。”
小张出去了,过一会儿,大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老季按了监听录音,何烯宁的声音响起来,虽然还算平稳,却已经能听得出焦灼和紧张,“老季!老季?在吗?”
老季沉着地应,“在,你说。”
“雅雅被人绑架了!我刚接到对方的电话,他说要翻彭大年的案子,否则雅雅就危险了……”
指挥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老季打断她,“刚才小张说还有个方灿,那是怎么回事?”
对面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再开口,但声音有些古怪。何烯宁似乎吸了口气,花几秒钟整理了一下思路,听起来镇定了一些,“好,你仔细听我说。事情具体是怎样我也没弄的很清楚,那边就挂了。但肯定是有问题。刚才有个人打进电话来,是个男的,声音是伪装过的,一直压着说话。他对我说雅雅被人绑了,并且那些人绑他不是为了要钱或是要什么的。他说,他们绑他,是因为……他跟一个叫方灿的男的……好,”何烯宁已经控制住情绪,语速变慢,声音清晰,力求让别人能听清并有时间反应,“老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但我觉得他说的那个好……似乎是指他们两个是……或者曾经是……情人关系……”
满屋子的人,却半点声息也没有发出来。
“……而那个方灿,现在又在跟另一个男的好,那个男的挺厉害的,好像就是他绑架的雅雅,打电话的人没有明说,但他提到了是因为雅雅跟这个方灿的关系惹恼了方灿现在的情人,所以……听起来像是争风吃醋,但这个人又说那些人不会那么容易放过雅雅,他一直在说他们有多厉害,要用雅雅给那个方灿一点教训……意思是雅雅很危险,他说如果我们肯翻彭大年的案子,他就想办法帮我们救出雅雅来……老季,首先,我觉得这事情不太妙,第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雅雅那个同学彭小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季沉默了半天,看了看几个部下,大家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老季问,“他说雅雅和方灿在哪里了吗?”
“没有,他不肯说,只是说时间不多了,让我们赶快决定,他会再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了,你现在哪里也不要去,等在那儿,我让老陈过来,如果他再打过来,你尽量想办法稳住他,了解雅雅和方灿现在的情况,如果能知道他们在哪儿就最好。”
“老季,”何烯宁的声音有点担心,“雅雅他……”
“你放心。”
电话挂上了,老季跟房间里的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事态危急了,方灿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但是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虽然没人说,但老季心里明白那个可能性。
季雅泽!
“立刻跟奚东海和博新联系,加强监视,注意方灿的情况。”老季的脸色阴沉了。这个突发事件,打破了这些日子以来精心设下的局。他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原本,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