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30、三十

　　青山卫的沙湾依然寂静地仿佛沉睡在远古时代，风烈烈地卷起白浪，一波波冲击着细碎的贝壳与砂石。
　　季雅泽包裹在厚外套里，静静地坐在礁石上，瞧着眼前的大海发呆。与去年冬天来的时候不同，四月的季风里夹着暖意，柔软而温润，让大海的颜色也变得更透亮起来，不再是沉重的灰蓝了。在阳光猛烈的时候，大海呈现出一种让人连呼吸都明朗起来的天青色。季雅泽试了几次，都不能满意地调出那种颜色。
　　他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转头去找那个身影。
　　很快地找到了。
　　迎着风的坡地上，那个身影正从墓地旁的小径走下来，一只手里捏着一把白色的小草花，另一只拿着手机放在耳边。——这里还有信号？季雅泽撇撇嘴。松林间的草地已经泛起了嫩嫩的绿色。
　　季雅泽目不转晴地看着他。
　　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医生一直告诉他，那是他的幻觉。但季雅泽不明白，怎么就是幻觉呢？他明明可以看到，非常清楚，就站在自己身边，朝自己笑，跟自己说话，分明就是方灿！
　　医生一直说！
　　爸爸也说！
　　大哥也说！
　　他们说没有！不是！
　　季雅泽被他们说的每每陷进可怕的噩梦里去，依稀觉得确实没有，没有方灿在身边……因为自己已经把他杀了……是自己杀了他！所以他不再守在自己身边了……可是迷糊一阵后，他就又看到方灿……有一段时间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事实……如果自己真的杀了方灿……季雅泽每次想到这儿就痛得无法呼吸……那不如……不如把自己也杀了吧！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走近身边的人用力拍他的颊，威胁，“雅雅，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季雅泽恍然醒过来，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是方灿！
　　他用力抱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一蹭。温热的感觉让他身子放松下来，没错！这是方灿，他们在青山卫，他在他身边，不是假的。
　　方灿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在他旁边坐下来，搂住他，跟他脸儿贴脸儿，低哑的声音很动听，“雅雅，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再害怕了，真的是我。”
　　他用力抱紧季雅泽，感到他在自己怀里瑟缩着，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心里，又泛起疼痛来。
　　有些时候，方灿甚至兴起要把季雅泽那该死的老爹和大哥宰了的念头。他们真的会逼疯雅雅。
　　那一天，特警的人及时赶到，制服了商小华。但雅雅已经很危险了，送到医院抢救，一直没有醒过来。而他自己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一时晕了过去。清醒之后，他一直守在医院。季家的人要说什么，由他们去，方灿连理都不理。
　　可是三天后他不得不走，顺藤摸瓜，再去当一次卧底。因为这次跟商家兄弟联系的人里，有一个来自云南边境贩毒集团的头领，是被当场击毙的，可是根据和他一起来的那人交待，他们还跟另一个城市里的团伙联系上了，打算这边完事了直接到那里去谈生意。
　　对方没见过他们。
　　老季和省厅里的人一起来找他谈。
　　任务光荣而艰巨，可是方灿只想守在雅雅身边。
　　季宇澄最后威胁他，如果不去，永远别想他们季家接受这件事。
　　方灿百忙中考虑到以后的问题，咬着牙应下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季和大季这一对白痴父子，居然在雅雅醒过来问到自己的时候，用沉重的语气回答说“已经走了！”
　　居心叵测！
　　但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季雅泽的意识只因为这一句话，完全混乱了。
　　两个月后方灿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疯颠的季雅泽。精神错乱、幻觉丛生、自残，他看到他们用缚带将他捆起来，以免他伤害到自己……医生说他是因为自责，所以在怪自己，所以才会用伤害自己来惩罚……
　　方灿简直也要疯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去解那束缚，并且把上来劝阻的季宇澄一拳揍到了一边。不管他是疯的，还是怎么样，他说，从今天起，这个人是他方灿的！要开除他，或是要告他诱拐未成年人，随他们便！无论如何，季雅泽是他的了。
　　怀里的人轻轻扯他，方灿低头，询问地看，发现季雅泽皱着秀气的眉，“方灿，你想什么呢？咬牙切齿的？”
　　方灿失笑起来，“嗯，没什么。就想中午吃什么。”
　　季雅泽斜眼看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口气开始不善，“我发现你现在真把我当白痴啊！”
　　“不敢不敢！”方灿揉着他的头发。
　　季雅泽沉默了一会儿，问，“这几天老见你听电话，什么事儿那么忙？”
　　方灿琢磨着该怎么说。
　　季雅泽抬起头来，眼角吊得特别厉害，“我家人？”
　　方灿摇摇头，随口答，“你家人前两天才来看过你，能有什么事儿？”
　　“别蒙我！我大哥走的时候那眼神儿……又是内疚又是为难的……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儿！……别是真把你开除了吧？”季雅泽的口气听着倒不太难过，“开除了更好，跟你妈一块养海参鲍鱼去。”他仰着头，亲亲方灿的下巴。
　　海浪的声音沙沙地，一波连着一波，心里有些恍恍惚惚，软软的，松松的。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又美好。
　　他记得，一点一点记得了，意识怎样回来，干涸枯裂的心怎样慢慢补缀起来，滋润起来……方灿的有力的怀抱……方灿的不停诉说……清晰的像现在眼前一颗颗的细砂……
　　回头看看方灿，他摸着下巴，一副不太好开口的模样。
　　季雅泽警觉起来，瞪他，“究竟是怎样？……你不要说你又要消失！”
　　方灿苦着脸摇摇头，“你知道，雅雅，上次我擅自提前行动，你哥呢，说特警队是绝对不能招我这种感情一冲动就没了理智的人。”
　　“那更好……”
　　“不过呢，后来那次，他们又夸我机智灵活……”
　　季雅泽打个寒颤，打断他，“我不要听！”
　　方灿似乎没有一次行动不会遇到危险，即使现在他人坐在这里，季雅泽还是不想听那些惊心动魄的过程。
　　“……”方灿不说话了。
　　半晌，季雅泽猛然醒悟，抬头。
　　方灿苦笑，“嗳，他们让我还去做特勤。”
　　“……方灿，”季雅泽白着脸掐他，“你要敢去，我先打折你的腿！”
　　“……”
　　海滩上，啾啾的，落下两只争打嘻闹的海鸟来。从南边来的季风，吹散了它们身上蓬松的羽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