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末年》肆夕

8、chapter7

　　傍晚沉郁了多日的天空终于降下了绵绵的雨，林子沫一路小跑回到寝室，一边搓着双手嘴里呵出一大团白气，在灯光下缓缓升腾散开——已经到深秋了。
　　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卧在床上边吃零食边上网，微微发胖的身体一动不动地横在床上，周围散落着几本小说。见到林子沫进来，抬头打了个招呼，脸红扑扑的似乎很高兴，埋下头又继续敲打键盘。
　　林子沫爬上自己的床，翻出教授布置的阅读材料来看。寝室里很安静，窗外的雨淅沥地下着，屋内键盘“嗒嗒”地重复，她望着满眼生涩的术语，眼睛有点发胀，脑子模模糊糊又想起那个目前正在世界另一端的人来，这么久都没有一个电话。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划破寂静显得有些突兀，林子沫赶紧翻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心里蓦的一亮，按下通话键：“喂。”
　　“沫沫，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清冽的声线，虽冷冷的却如温暖的春日。
　　林子沫正欲放软声音回答，忽然想起林子尉前几日赤裸裸的罪证，又硬着语气说：“你终于记起我来了。”
　　“呵，沫沫想我了。”恶劣的肯定句，林子沫想象得到他得意洋洋翘起的嘴角。
　　“才没有。”
　　“好好，你没有，是我想你了。”
　　听见这样的话，她终于满意地放软了声音：“你还好吗？”
　　“很冷，前天还下了次冰雹。”电话里有轻微的杂音，林子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没关系，Mike一定把你包得像头熊。”她笑起来。Mike是林子尉的生活助理，所谓生活助理，实质上与管家的性质相同，这位不苟言笑的英国人被林子沫偷偷称为“居家旅行公务必备良人”，因为虽然他做事古板且公式化，却的确将一切打理得仅仅有条，是典型的英国老管家。
　　“的确，但他管得太多了，偶尔也会觉得很烦。”林子尉的声音带着一丝抱怨，杂音变大，他似乎离电话更远了。正想问他到底在干什么，话筒里隐隐传来另一个声音：“……他来了。”林子尉倏得敛下声来应答，然后对着电话说：“沫，就这样，我还有事，照顾好自己，拜。”
　　放下电话，林子沫转过头就看见对面的女孩暧昧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隔天早晨消失多日的易桐终于出现，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稿纸意气风发地踏进寝室大门，一把抓起床上半眯着眼的林子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协助”她梳洗完毕，一阵风似地冲向戏剧社教室。
　　当林子沫同学反应过来时，已经衣衫整齐地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复印的资料了。她环视四周，叽叽喳喳地坐着许多女生，似乎对某人大清早折腾的行为强烈不满。
　　“安静！安静！”易桐站在讲台上扯着嗓子嚎，林子沫还未完全回过神，被易桐这么一吵倒是清醒了不少。易桐满意地看下面的莺莺燕燕消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那么，剧情大致就是这样。下面，我来说说这次的参演人员，没念到名字的自己洗洗回家睡去。”说罢一双圆圆的眼睛扫到林子沫身上。“林子沫你别回避我的视线，不是说好了吗。”
　　“我……”林子沫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见全教室女生纷纷汇聚过来的视线，声音低下去，“好。”易桐点点头，对于她的妥协很是赞赏。
　　宣布了剩下的参演人员，易桐扔给林子沫一摞纸：“喏，不算多。”
　　林子沫翻了翻，抬头对着易桐笑，眼中隐隐闪着泪花：“是不多。”二十多页洋洋洒洒尽显大家风范。
　　风起了又停了，云聚了又散了，易桐睡了又醒了，睁开眼看见林子沫孤寂的身影，夕阳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易桐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于是站起来轻轻走过去，一手搭上林子沫的肩膀，俯下身关怀地说：“沫子啊，看不完就休息一会，顺便帮我泡杯水过来。”半天都没见林子沫有反应，手上捏了捏，嗯，似乎有点僵硬，头偏一点看。“喂！”大力摇她的肩膀。
　　“……嗯？”幽幽的声音传来。
　　“亲爱的，你能告诉我这滩亮晶晶的液状物体是什么吗？”手指指着剧本上的某一处，在光的照耀下泛着温和的光。
　　“……嗯？”口水？
　　易桐手撑着额，无奈地摇摇头，“算了虽然我承认灰姑娘的故事俗了，但好歹也是我操刀改编的具有现实意义的作品，亲爱的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呢~”
　　林子沫抬起头定睛看着剧本上的某一点，突然坐起身，手指着主演名字回头怪异地看着易桐：“请问男主角是谁？”
　　“是仙女。”
　　“不是女的吗？”
　　“不，是倾慕灰姑娘的精灵王子。”
　　“还是王子啊。”低下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谁演？”
　　易桐遗憾地说：“原先那个临时长水痘了，新定的演员是商学院的，长得还不错，”狡黠地笑，“明天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连个名字都没写。
　　话说第二天下午一群人又在戏剧社教室集合，由于还不熟悉剧本，演员们都先拿着台词自己念对白找感觉。易桐跑过来跑过去解答演员的问题。
　　“喂易桐，国王跟灰姑娘什么关系啊？”
　　“不写了吗！灰姑娘是国王的私生女。”
　　“那王子不是她哥哥！？”
　　“王子有恋母癖。”
　　“啊啊啊——易桐！为什么王子和灰姑娘的姐姐结婚了！”
　　“不是姐姐，是弟弟。”应小B同学的强烈要求加上的耽美情节，以吸引更多观众的噱头。
　　林子沫躲在角落玩从家里带来的PSP，此时正和自己的猫对雪狮子王发起最后的攻击，剧本被垫在屁股下，“啪啪啪”的按键声异常清晰。盯着雪狮子王正准备最后一击，PSP却突然腾空脱离了双手，林子沫眼睛跟着屏幕走，刚好就看见反击的雪狮子王一脚踏死了自己。“噢，我死了。”
　　易桐一脚踏在她头上说：“是的你要是再继续玩你就真的死了。”动作像极那头丑猪KO猎手的姿势。
　　“痛痛痛……”抱头。
　　“难得那尊神不在可以欺负你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放手……呵呵呵，呵呵呵。”
　　“停、停……”
　　停下脚，施暴者优雅地俯下身：“要好好练习哦亲爱的。唉，精灵王子还没来么？”
　　林子沫喘着粗气，差点呕出血来：“咳……到底是谁……”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主角是谁。
　　“不知道。”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理固宜然。
　　“诶？”
　　……
　　结果直到练习结束，神秘的精灵王子都没有出现，林子沫翻翻易桐的名录，指着主演：“这不是有名字么？杜……梓藤？”怎么感觉这么别扭？
　　“肚子疼生水痘了，找了个人替他，我也不知道是谁。”
　　“这么大了还长水痘……”某人一直认为水痘是小孩子才会得的病。
　　“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得了。今天我不吃晚饭，走咯。”说完易桐甩甩手转身。
　　林子沫一个人回到寝室，猛然想起PSP还在易桐手上，顿时气急对着空气一阵痛斥。
　　而此时某人正在图书馆里戴着耳机与雪狮子王厮杀，一不小心：“阿欠！”揉揉鼻子，“降温了？”

　　易桐家住C城，一向待在学校很少回家，寝室里成天对着电脑的女孩吃完午饭画了个淡妆出去见网友了，另一个在外跟着男友的依旧见不到人，于是这个周末林子沫与易桐在寝室相依相守。
　　林子沫蜷在床上翻那本材料，易桐瞟她一眼开始哇啦哇啦：“林子沫你不能看看别的？你乏不乏啊天天看这些嚼烂了也没味道的书。”
　　“你以为我想看吗，辛教授看起来好说话，但要是不把这些没味道的东西都嚼了期末会死的很惨啊。”
　　易桐怜悯地看着她，“那你也偶尔找些其他的书来看嘛。”
　　“其他的更没意思了。”
　　“林子沫你怎么说也才二十出个头，你看看人家方昉每天都守着JJ看小说，虽然不要求你像她那样，但你能不能看些稍微有情趣点的书？”
　　“我觉得这本就很有情趣啊，就是术语多了些，不过内容着实不错。”林子沫扬了扬手中那本材料。
　　“啧，你这种人活该被人叫做木头。”易桐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她对林子沫的了解，林子沫并不如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没有感情起伏的“木头”，她只是对任何事都没有投入太多的热情和感情，所以也不会因为外物而感到过多的喜怒哀乐。与其说没有感情，不如说她在乎的东西太少。
　　这时易桐从床上伸个脑袋出来说：“明天那个主角就来了，肚子疼刚才联系他，说是今天有点事耽搁了。”

　　“爱人啊，你能使我安心：因为当我看见你面孔的时候，黑夜也变成了白昼，因此我并不觉得现在是在黑夜里。你在我的眼光里是一切的世界……易桐你能不能……”林子沫面部表情扭曲的念着手上的台词，却读却觉得异常熟悉。
　　“林子沫同学！现在你是灰姑娘不是灰木头！请用甜美的声音来说这段深情款款的表白，要表现出少女的娇羞和对美丽爱情的无畏追求……不是用棺材脸搭配跟你胸部一样没有起伏的语调！”编剧大人怒气冲冲地指导。
　　林子沫委屈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胸——哪里没有起伏了，虽然不大但真的有啊。“我怎么觉得这一段好熟悉……”
　　“不要在意细节问题，那是你的幻觉。再来一遍，有点感情。”
　　“爱人啊！……”林子沫清清嗓子开始酝酿感情。
　　一个人出现在教室门口，捉住正在观察王子和灰姑娘弟弟的小B，礼貌地笑着问：“请问这里是戏剧社吗？”
　　小B同学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两即将拥抱的男人，突然被人叫住，眼神极端不耐烦地扫过去，却瞬间愣住，这个这个——软软服帖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白白嫩嫩的皮肤，微微提起的眼角，还有带着温顺笑容的唇，怎么看怎么让人有推倒的冲动……这一只分明就是极品小受嘛！
　　小B惊诧地看着眼前出现的所谓极品人物，对方被她赤裸裸的火辣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保持微笑又问了句：“同学，请问这里是戏剧社吗？”
　　声音也好好听，ooxx的时候叫起来一定……小B脑补着马赛克，正欲伸出手，却被人猛地拍掉。
　　“够了你这泯灭人性的家伙，去去去，别吓着纯良的地球生物。”易桐甩甩有点疼的手，看着小B嘟着嘴不甘心地转身看已经抱在一起的王子和弟弟，一边含泪念念不舍地望向来人，这才回过头：“有什么事？”唔，这个人有点眼熟的说。
　　“我是来替杜梓藤排演的……”
　　“怎么才来呀，这都等你大爷两天了！”絮絮叨叨地转身踮起脚，朝着穿过人群的教室另一端喊：“灰姑娘，男主来了！过来对台词，麻利点！”
　　来人在下一秒便借着身高优势看见了在窗边角落里的人，愣了愣。
　　同时，林子沫抬头正对上易桐身边站的人眼里：“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