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何必又倾国》袁子弋

9、凤凰谣

　　凤皇环顾着周围金碧辉煌的围墙，泡在温润的泉水中，有一些愕然。他知道符坚已经赦免了燕国的所有皇族和旧臣，现在每个人不仅能够保命还可以领取俸禄，但他实在没有想到，符坚竟然特别恩典他和姐姐清河可以随意入宫，而且还能使用宫中的浴池和很多房间。
　　“殿下，奴婢煮沸了热汤，是否还要加一些呢？”
　　“不必了，我已经洗好了。”
　　“那奴婢服侍殿下穿衣吧。”
　　“好。”
　　几个宫女立刻恭顺地低头进来，小心仔细地给凤皇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请殿下移步，奴婢为殿下梳头。”
　　凤皇在铜镜前坐下来，看着两个宫女小心地梳开自己的发丝，生怕拉扯到头发而扯痛他，所以梳得异常缓慢仔细。
　　“我姐姐呢？陛下为什么不宣召她，而只要我一个人来？”
　　“清河公主昨天就来过了。公主没有给殿下说吗？”
　　“哦，说，说了，我忘了。”
　　凤皇眼前出现姐姐昨夜回来时娇红的脸旁，他问姐姐去了哪里这么久，姐姐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半晌才低头道：“凤皇，我们都是要认命的，这样已经很好了。”声音既无奈又平静，却听不出来难过和悲伤。自己还想追问，姐姐却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就寝了，所以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原来是进宫去了。
　　“殿下，已经梳整好了，再擦些胭脂吧。”
　　“擦什么胭脂？”
　　“这胭脂是西域贡品，极细腻明艳，配殿下的朱唇雪肤最是——”
　　“我是男人，为什么要擦胭脂？！你们大王也擦胭脂吗？”
　　宫女尴尬地笑笑：“大王怎么会擦胭脂呢？”
　　“那你们秦国的男人擦胭脂咯？”
　　“也不擦。”
　　“那我为什么要擦？！你们以为我是女人吗？！”凤皇一把把胭脂盒掼到地上。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宫女们吓得趴在地上，没有想到他一个小娃娃火气还这么大。
　　“怎么了？”大太监赶忙赶进来，看到慕容冲眉角斜掉着，地下跪了一片宫女，连忙陪着笑脸躬身过来：“嘿嘿，殿下不要生气，她们必然是粗手笨脚的惹殿下不快了，你们这些蠢货还呆在这里干吗？快滚！还想让殿下看着你们心烦吗？”
　　“是，奴婢告退。”
　　凤皇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上去依旧很气，大太监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笑得更盛：“殿下，我们秦国人原先都是逐水草而居，行动难免有些粗鄙，比不得燕国宫人的精细优雅，哪里伺候地不得殿下的心意，您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宫廷。”
　　“哼。”慕容冲冷哼一声，但火气显然消了不少。
　　“嘿嘿，殿下不要生气，那群奴才哪里值得殿下生气呢？”
　　“我没有生气！”
　　“是，是，殿下年少官高，海量汪洋，人又俊美优雅，哪能跟她们生气呢！”
　　“她们非要给我擦胭脂。”
　　“奴才们也想把您打扮漂亮点吗——”
　　“我又不是女人，干吗要擦胭脂？！”
　　大太监看他又要火了，忙稳住他：“她们还当殿下是小孩子呢！殿下今年才十二不是？嘿嘿，她们哪里知道殿下是司马大人呢！不知不罪，殿下不要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不如早些安歇吧？奴才给您引路。”
　　“……我睡哪里？”
　　“您……殿下就睡里面吧。”
　　慕容冲奇怪地看诡秘的太监一眼，也不遗多想，走进光色微明的内宫，待眼睛适应了那微弱的光线，突然怔住了：“这，是我皇兄的龙床。”
　　“是，陛下体恤殿下的伤国之情，特意将燕国的式样照搬过来，可惜只有这一张，所以只好遍传清河公主和殿下分别来留宿一宿，以慰当年宫闱之思。”
　　慕容冲哪里听得他咭咭叨叨说什么，慢步走上去，躺下身，用手抚摩着熟悉的花纹雕琢，已经落下泪来。
　　大太监远远地离着赔笑：“殿下，那您休息吧，奴才们就不打扰了。”小心地往出退，生怕这疯小子突然发作起来，伸手挥退了里面的宫女，出来了才嘘口气，远走了几步，确定里面听不见了，狠狠地啐了一口：“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贱货！”

　　夜深了，大太监掐了一把开始打瞌睡的宫女：“大王还没回来呢！你倒困了！”
　　“公公，奴婢错了。”
　　“哼。”太监阴阳怪气地一声，扭着腰走过去，“起来吧。”
　　“谢谢公公。”
　　“要不是看你们几个嘴严，我让你们……”
　　门外一个小太监奔进来：“公公，大王来了。”
　　“啊，快！”太监忙迎着笑脸上前，“陛下——”
　　“呵呵，”符坚让奴才脱下外袍，偏过头低声道：“人呢？”
　　大太监眼色望内一瞟：“在里面，早就睡着了。”
　　“好好，朕明天有重赏。”
　　“谢陛下。”
　　大太监神色复杂地看着符坚走进去，不多时就听见慕容冲的惨叫：“放开我！放开我！”
　　殿内所有的人都有些惊恐地偷偷往里瞄，正在这时一声惨叫划破寂静而紧张的空气，仿佛是人被生生撕裂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太监听见这一声，已经两股打颤，再看周围几个太监宫女无一不发起抖来，各个脸色煞白，心道：可怜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清河轻步走进房门，轻声唤了一句：“凤皇？”
　　里面躺着的人却没有回声，清河只好走近几步贴着塌边刚想开口，却不妨慕容冲一下子坐起身，眼里满是泪水，嘶吼起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害我？！我恨你！”
　　清河也泪流满面：“凤皇，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不是人！是畜生！我恨他！可我更恨你！你明明已经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往刀俎前推？你真的是我姐姐吗？你真的是清河姐姐吗？！”
　　“不是的，凤皇，不是的。我们已经是符坚的囚徒，他手里捏着我们大燕数千人的生命……我宁愿受辱也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到伤害，我是没有办法，你要相信我，我不知道他也会看上你……我真的不想你受到伤害——”
　　“伤害？！”慕容冲惨淡地冷笑一声，“这只是伤害吗？我慕容冲堂堂男儿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凤皇，你，你想要干什么？”
　　慕容冲侧过脸，看着已经有些惊恐失神的清河，依旧有些稚气的声音却坚定地回答：“死！”
　　“不要！凤皇！不要！”清河已经达到恐惧的极点，“求求你可怜可怜皇兄，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的兄弟姐妹和还残存人世的亲人，求求你可怜可怜已经过世的父皇和母后，我不敢奢求你的谅解和怜悯，但请你体谅一下当日大殿之上皇兄为你跪地求饶的心情，我们已经失去了国家，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一切，唯一只残存着卑微的生命，但请你为了我们失去的一切珍惜你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可珍惜的？！”
　　“凤皇，现在死了又能怎么样？我何尝不想死？皇兄和我们的弟妹们何尝不想死？！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上天是不会灭绝我们大燕的，无论如何求你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慕容冲仰起头颅，任凭屈辱的泪水从眼中溢出，滴落在脚下痛哭的清河身上：活下去！这是所有生命最卑微的请求，是的，我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洗刷自己的耻辱，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报仇！不论是国仇家恨还是污辱蹂躏，符坚，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