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红鸾》江溶棠梨

13、十三

　　也不知灵洲与翰王说了没有。

　　但是......余十搓着木盆里的抹布，叹：尽人事，听天命。

　　陆哥说：“时渝，有人找你。”

　　余十转过身，“谁啊。”

　　“诗荷姐。”

　　她来做什么？

　　诗荷笑吟吟走进来，“时渝，听说你家乡也喝启明茶？”

　　余十退到一边，靠着砖墙，“奴婢家的都是些野方子，万不敢跟姐姐的雅茶比。”

　　诗荷牵她的手，走到后院里，“吃食茶饮不分贵贱。世子随王上见镇国公，宫里没事，我就想着过来找你玩玩。”

　　余十微微抬眉。没事干嘛找她玩？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诗荷说：“正好我来做启明茶，心里好奇，不知我家乡的启明茶和妹妹家乡的启明茶有什么不同？”

　　余十了然，诗荷是来套她配方的。定是诗荷看了她金香子，配料简单，便自己做给小世子饮用，但小世子觉出味道不同，诗荷只能来找她。

　　其实，诗荷能拿到比北香栾品相更好的香栾，就是余十亲自再做金香子，也未必能得比诗荷的味道好。

　　而金香子的关键在于，使用的香栾必须是蜂蛰过的。倒不是说蜂蛰了香栾，香栾就好吃，而是因为是香栾中的极品，才会吸引蜂。这一点寻常人是不知道的。

　　只有蜂蛰过的香栾做的果茶，才能叫金香子。

　　余十说了制作金香子的方法，但没说蜂蛰的香栾。

　　诗荷听得有些困惑，但也不好表露什么，只是笑着，“那也与我家乡的差不多。”

　　余十恭敬地笑着，顺着她的话应着。

　　说到最后，诗荷的兴致淡了，不大耐烦，很快就走了。

　　陆哥来了，直夸余十做的萝卜糖好吃，媳妇孩子都喜欢。

　　小世子去见镇国公，晚上如意房就闲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什么。

　　余十在如意房下人做饭的小柴房里忙活，看着木架上有什么，便随手取什么下来简单做菜。

　　“小林檎，野葛根，可以做道莹羹吃。”余十盛水清洗林檎，用小刀把附着在葛根外的白霜刮进小碗。

　　余十又把三只小巧的香雪梨洗净，削皮，用粗白纱包好。取小锅，加水，甜酒，蜂蜜，冰糖，梨肉没入汤水，小火慢煨。

　　林檎打泥，葛根捣粉，和上夏季留下的藕粉末，冲了滚水调好，满院子都是暖暖的香气。

　　小锅里香雪梨的甜味慢慢溢出来，清清爽爽的叫人开心。

　　余十把小桌小凳搬到后院露天坝子，支起小锅，往里面洒了好几种香料，加油冻块，烧开，切了贵族不吃的羊肉边角，用木箸烫着吃。

　　蕊儿干完活到如意房找余十吃晚饭，余十给了她一只梨子，分她一碗羹，叫她一起烫菜吃。

　　余十边吃边说：“这要是嫩牛或者羊羔的好肉，那才好吃呢。”

　　蕊儿说：“我们这些奴才能吃点边角肉都不错了。”边吃边咕噜，“时渝，你做的真好吃，晋州这边都吃不到这样的菜和点心。王府里也没人做。”

　　余十说：“都是贱民的吃法，王府里怎么能见。”

　　蕊儿问：“时渝，你不是北方人啊。”

　　“不是。前年才过来的。”

　　“难怪呢。”

　　余十说：“我去过很多地方，到哪都是自己做饭，所以会点其他地界的做法。”

　　两人正吃得开心，大厨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嗨哟，别吃了，先跟我出去吧！”

　　余十放下碗筷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别出来了，我已经过来了。”

　　大厨子连忙拉着余十跪下，蕊儿更熟悉王府，老早就跪下行礼了。

　　“见过琳姬娘娘。”

　　芷姝搀着琳姬走来，琳姬笑容淡淡，“不必多礼。”

　　余十用余光瞥了一眼花圃旁的锅碗，不知这位琳姬是不是隔着宫墙闻到味儿，来降罪的。

　　芷姝扫了一眼下面几个人，哼了一声，摇了摇下巴。

　　看来这琳姬在王府的地位不低，否则一个大丫鬟也不会这么趾高气昂。

　　琳姬走到锅旁，说：“你们快起来吧。”

　　“谢过娘娘。”

　　琳姬问：“宫墙里传来的香味就是这个吧？这是什么？”

　　余十低着头，大厨推她一下，“娘娘问你话呢。”

　　余十小声回答：“回娘娘，这是小涮锅。”

　　“哦？”琳姬拾起汤勺，“涮锅我吃过，从没见过这样的。”轻盈转身，问余十：“你做的？”

　　余十抬手行礼，“是，娘娘。”

　　琳姬咦了一声，轻轻抬袖，“你抬头。”

　　“是。”

　　余十保持双手交叠，缓缓抬首，露出粗粗的眉毛和蜡黄的皮肤。

　　相貌粗鄙的人在王府里太少见，所以寿宴湖畔那晚，琳姬对余十的印象还算深刻。

　　“是你啊。”

　　“娘娘？”

　　琳姬问：“你是如意房的厨娘？”

　　“是。”

　　琳姬拿起木箸，夹了牛肉去涮汤，“平日你也给世子做菜？”

　　“奴婢只是帮厨的杂工。娘娘！这汤您还是别涮的好——”

　　肉到嘴边，琳姬又挪开，问：“怎么？”

　　余十躬身，“回娘娘，奴婢见您瞳仁有些泛黄，不知娘娘平日里右上腹是否会有隐痛。”

　　琳姬微怔，“嗯？”

　　芷姝气冲冲地走过来，“你这贱婢胡说什么！竟敢咒我家娘娘玉体有恙！”

　　琳姬轻声喝道：“芷姝，退下。”

　　余十急忙给蕊儿使眼色，叫她把锅碗都收起来，大厨见琳姬和余十有话说，也去帮蕊儿收拾，退进小柴房。

　　琳姬朝后院后门口的小树走了两步，道：“过来说吧。”

　　余十跟过去，“娘娘，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御医呢？”

　　琳姬抬手，捏住一支细枝，“不是什么大病。”

　　“如若置之不理，便不是小病了。”

　　琳姬又说：“不想让她担心。”

　　她？琳姬是指翰王吗？

　　余十说：“琳姬娘娘，您若是病倒了，才叫王上担心哪。”

　　琳姬敛眸，青玉色的眸子里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是，余十看得出，琳姬的神情里有担忧和自责，独独看不出依赖和眷恋。

　　许久，琳姬才轻轻启唇，“你说的对。”

　　余十放低声音：“娘娘，您十有八-九是肝疾，早些请御医看诊。忌荤腥、忌辛辣，忌酒，少盐。多吃蔬果，细软的食物。”

　　琳姬忽然道：“你懂的倒是不少。”

　　余十急忙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聒噪。”

　　“你先起来。”

　　余十依旧跪伏着，“奴婢外祖父是郎中，母亲跟他学过医术，所以奴婢也略知一些皮毛。刚才娘娘要吃辣汤牛肉，想来是娘娘还未重视身子状况，所以奴婢才......”

　　琳姬淡淡微笑，“好了，先起来吧，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多谢娘娘。”

　　琳姬说：“你说我现在病得重么？”

　　余十摇头，“娘娘许是轻微的肝着，只需开点简方，再注意食补，细心调理一段时日便会好。”

　　琳姬问：“如此这般，我便不用传御医到宫中去了？”

　　“娘娘？您若不传御医，怎么开方......”

　　余十的目光和琳姬的目光对上了。

　　琳姬直视她的眼睛，余十慌忙低下头，琳姬弯了弯唇，捻一捻指尖的木灰。

　　余十忽然压低了声音，说：“琳姬娘娘，难道您的意思是？”

　　琳姬唇角抿着笑意，合着青袖轻轻拍了拍余十的手背，从她身边走过，“我想跟世子讨一个下房的厨娘做贴身丫鬟，想必世子不会舍不得。”

　　余十又跪下，“能入娘娘法眼，奴婢荣光不尽。”

　　琳姬微微侧头，“谢什么？这不都是......你想要的？”

　　余十埋着头，抬了抬眼皮，不做声色。

　　琳姬领着芷姝朝如意房走去，“过两日世子回宫了，我会来请见他的。这几日，你且准备着吧。”

　　“是，奴婢记下了。”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琳姬回过头。

　　余十弯腰，“回娘娘，奴婢时渝。”

　　琳姬点一点头，走了。

　　蕊儿和大厨子跑出来，一左一右围住余十，七嘴八舌。

　　“时渝，你跟琳姬都说了什么？”

　　“琳姬娘娘说要收我当贴身丫鬟。”

　　“真的？！”

　　“嗯......”余十拉住蕊儿袖角，问：“蕊儿，你了解琳姬娘娘吗？”

　　蕊儿说：“我也只知道一点点。”

　　大厨子插嘴道：“我听大膳房的厨子说，琳姬娘娘是三年前王上带回王府的。”

　　余十不解：“王上带回王府的？”余十还以为翰王后宫里的妃嫔侍君都是贵族子女，再不济也是名士之后，这“带回王府”是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们这些下人哪知道啊！”大厨子抠抠脑袋，“反正琳姬娘娘并非名门，有人传她是王上在外风流的民家女；还有传言，说她跟江湖里哪一大派有什么牵扯。”

　　蕊儿也说：“对对对，我也听管事嬷嬷嘴碎过。”

　　余十若有所思，“不管怎样，不管在哪，都是伺候主子。”

　　三日后，连城和豹哥来了如意房。

　　豹哥把如意房的人都集中在一起。

　　连城说：“琳姬娘娘跟小世子要了人去檀清宫。”

　　厨子和杂工们面面相觑。

　　连城高声道：“时渝，你过来。”

　　余十从人群后走上来，“时渝见过大人。”

　　连城说：“奉世子命，时渝，从今天起将你调离元康宫，入檀清宫服侍琳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