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巨蛇之梦》失格菌

3、偏差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奥格隆站在街头，来往人群与他擦身而过，他还是久久没能想通这点。

　　那一晚格纳再没醒来，高烧持久不退，本来丰润的脸蛋以极快的速度瘦削下去，离得近点能听到格纳的牙齿不住咯咯打颤，奥格隆太清楚格纳是怎么回事了，是那种病，不会错的，他亲手送走了足足四个染那种病的人。

　　格纳的情形是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个。

　　确认格纳染病的当天奥格隆就顶着风雪进邻镇买药了，医生不难找，药也不难找，最难找的是买药的钱，奥格隆的钱不够，即使卖光家底都不够，他不得不在镇上打工，并央求工头早点结算工钱，格纳体质弱，撑不了几天，奥格隆提心吊胆地做了段时间，到领钱的那天上门拜访，竟发现无人应门。

　　他问遍大半个商铺街，每个人都朝他摇头，没人知道那工头去了哪儿。

　　浑浑噩噩地回到工头家门口，奥格隆愣愣地仰高头颅，去看天上冰冷的太阳。

　　结算日期不对？不会的，他眼巴巴数着日历，不可能弄错。

　　工头有事外出？不会的，他平时可都是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

　　奥格隆趔趄着走出几步远，再回头眯起眼深深打量那栋房屋。

　　——是故意的。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浮上心头。

　　——恐怕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工头早盘算让他做白工了。

　　这个念头钻入心窍扎根发芽。

　　奥格隆收回视线打了个寒噤，落荒而逃。

　　他逃回和格纳同住的小屋，俯身握紧格纳瘦骨伶仃的手，一颗心噗通直跳。

　　那种病像一根贪婪的吸血藤缚住格纳周身，这些天奥格隆喂进去的所有食水都不起作用，格纳依旧飞速消瘦，他颧骨高耸，面色枯黄，嘴唇干裂乌青，吐出来的气热辣烫人，活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

　　“格纳，格纳？”明知不会有回应，奥格隆还是不死心地呼唤格纳的名字。

　　他几乎要哭出来，或站或坐地转来转去，都怪他，不是他的病，格纳也不会在那种天气出门寻医，难道要他眼睁睁看格纳和父母们那样离开他吗？他离救命的药只在咫尺，偏偏没有钱，他如果早一天去要工钱，也不会让工头携家跑掉。

　　奥格隆六神无主，懊悔得团团转，甚至念起母亲念过的祷文，神灵啊，请饶恕他几年前的不敬，救一救格纳吧。

　　在走投无路之际，除了哀求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一下子理解了母亲，理解了那些教徒，他们或许并非愚蠢盲目，而是真的别无他法又太过绝望，只得以此寻求宽慰。

　　念着念着他睡了过去，梦中有他的父母，有他那只小鸟，有格纳，还有他自己。

　　大家站在对面，微笑着向他招手。

　　“爸爸，妈妈，格纳！”他拼命往对面跑，却怎么都够不着大家的衣角。

　　父亲说：“奥格隆，你必须活下去。”

　　母亲说：“奥格隆，我们要走了。”

　　格纳说：“奥格隆，对不起。”

　　他瞪圆眼睛，目眦欲裂。

　　脑袋往下重重一砸，他睁开了双眼，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后脑勺隐隐作痛，他还握着格纳的手，现在那只被他包住的手正缓慢使力回握。

　　“格纳！”奥格隆眼中重燃光华，目光投向床铺上首，格纳的脸颊回复了几丝红润，衬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格纳又握了握奥格隆的手，嘴角掀起一个勉强的笑，他动了动唇，奥格隆没听清，忙低下头贴近耳朵。

　　“我是说……别在我身上花钱，我、已经……”

　　奥格隆弹起头惊异地直视格纳，只见格纳两眼微合，再无声息，几秒前的一幕就好像自己疯掉后的臆想。

　　“不，格纳，你不会死的！”奥格隆嘶吼着跑出家门。

　　要是有镜子，他会看到此时的他正双目血红。

　　怒火夺去了他的理性和心智，悲伤和绝望操纵了他的行动，他本想的是抢走药剂马上离开，以后赚了钱再上门付清，谁知路上刚好遇到一个满身珠宝的商人，那商人的货车陷进雪里，两只马死活拉扯不动，大腹便便的商人只能一样样搬下货物再去拽车轮。

　　“小伙子，帮我一下吧，我会付给你酬金的。”商人喘着粗气甩了下手，站直身体求助。

　　奥格隆停下脚步，审视来人的穿着打扮，他们村最富有的人都不如这人穿得好，这人戒指上缀的宝石，项链上嵌的珠子，随便弄点下来就能买好几瓶药剂了吧？

　　奥格隆呆呆地看着，早于心窍生长的恶念攀附心房占了上风。

　　抢一瓶药有什么用呢？一瓶药真的能治好格纳吗？还是多换几瓶保险。况且他们缺的不止是药物。

　　“好，我这就来帮您。”他不自觉地勾上一个暧昧冷血的笑。

　　……

　　这不能怪我。

　　奥格隆添了一把土。

　　总得有人死的，但我不能让格纳死。

　　奥格隆用脚踹踹土包，将其踩平。

　　很完美，埋得很深，纵使雪化，也不会有人发现土包下掩盖了什么。

　　他擦干净额发间的冷汗，仰高头颅去看天上冰冷的太阳。

　　“我不需要神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