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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空中画本(上) ...

  •   九歌实业少东家白玉堂回国,正事没干,先去戏园子包了个角儿。

      可没少激起风浪,下九流的行当有什么能耐,竟能让九歌少东家这样纡尊降贵。

      要说这鼎春兰也是梨园里独一份了,一向清高自傲,别说阔少的面子,连现如今S城里呼风唤雨的赵司令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知为何,偏偏搭了白玉堂这条船。

      白玉堂的船不好搭,搭上了不好下。

      这会子,白二少正坐在台下,桌子上摆了几盘新鲜水果。北方正值寒冬,哪来这样色泽鲜艳汁水浓郁的果子?许是整个S城,也就九歌实业有门路,在烽火连天中,还能保一条南来北往的航线。

      鼎春兰的班主和老板掀开帘子,偌大的鼎春兰向来人声鼎沸,这会儿台下乌漆嘛黑的,只有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位风流倜傥一身白衣的白二少。

      老板放下帘子,肥胖的脸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狠狠瞪一眼班主,“这下好了,你这救星再请不走就是灾星了。”

      班主有苦说不出,他们这鼎春兰角儿不止一个,但最负盛名的花旦当属丁老板,最近被赵司令盯得紧了,他也是没法,才找了白二少。这九歌实业的二少,虽说风流名声在外,但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要说往常,他也拿不准二少会答应,他擦擦冷汗,忽然想起二少当时说过的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没当回事,二少的品行他是信的,怎么这会……

      鼎春兰老板叹口气,托着不离手的茶盅,帘子一打,不卑不亢满脸欢喜地走了出去。

      “二少,若不嫌弃,今儿我来陪你喝两口?”

      白玉堂微微抬起眼皮,盯着咿咿呀呀的台上,“爷不和一身铜臭气的人喝酒。”

      得说这老板是人精,也不恼,笑模笑样地坐在一旁,“二少这话说岔了,别说大少了,你这是连自个都骂了。”

      白玉堂竟没翻脸,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老板,唇角挂着笑。他盯着台上,今儿不是贵妃醉酒也不是醉打金枝,而是一出昆曲,唱得是《牡丹亭》。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唇齿间,唱词婉转。

      白玉堂听在耳里,竟当真有几分筋骨酥软。

      “丁老板何时改唱昆曲了。”

      “二少好耳力,新人,今儿是第一场。”老板凑近白玉堂,悄声道,“二少觉得如何,这身段和腔调能搅乱S城这潭水吗?”

      白玉堂微一侧身,打量一番老板,眉心一盏,忽又笑了,“搅不搅得乱,爷说了算,他归我了,打今儿起,不必上台了。”

      话音一落,微弱的灯光从敞开的大门,照亮了正中间的台阶。

      军靴踩着台阶,踢踢踏踏的越来越近。

      老板还没晾干的汗,又出了一层。

      “赵司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老板迎上去,“可是今儿,是二少包的场。”

      跟在赵祯身边的下属推开老板。

      赵祯含笑,“许久未见二少,今儿来叙叙旧,二少不会不欢迎吧。”

      “来者是客,赵司令,请坐。”

      赵祯在左边坐下了,看着台上的杜丽娘,眉间似有舒畅,“众里寻他千百度。”

      “司令可别认错了人。”白玉堂压低嗓音。

      “你怎知我要找的人是不是我心里想的?”赵祯看向白玉堂。

      “认错了人不打紧,可别错认了别人的人。”两人目光相对,气氛一时微妙。

      神仙打架,戏园子遭殃。

      老板悄没声地回到后台,敲敲丁老板的休息室。

      今儿不上台,丁月华并未上妆。

      老板瞅着衣架上的月白长衫,想发作又顾忌着丁月华,道,“我的丁老板,我的角儿,外面这两位神仙,鼎春兰可得罪不起,您可想着怎么打发哟。还有这位……。”他手掌相抵,又无奈地放下,“若是梨园子弟,我这鼎春兰来者不拒,但是您可别给我请来一个瘟神。”

      丁月华纤纤玉指混着油彩,眼角向后一瞥,“我师兄师从梨园大师溥老板,正经的梨园子弟,只不过后来入错了行。况且这昆曲可是百花园中的一朵兰花,咱们这鼎春兰鼎春兰,多一折昆曲,再合适不过。”

      “可我瞅着……我这庙小,装不下这尊大佛。”老板叹气。

      丁月华眼里满是笑意,又听得前面声音渐止。

      台上的一曲游园终了,杜丽娘款款走到前来,微一倾身,裙摆着地,谢了幕。

      白玉堂起身,“戏唱完了,赵司令还不走?这鼎春兰的余兴节目可是被我包了的。”

      “众所周知的事儿,赵某不是没有眼力见的,S城谁人不知,二少出手阔绰,包了丁老板数月。”赵祯熟络地拍拍白玉堂的胸膛,“泽琰兄,赵某不会夺人所爱,今日这杜丽娘可就是我的了。”

      赵祯说罢,笑着去了后台。

      白玉堂失笑,看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往鼎春兰外走去了。

      展昭回到后台,看到和他装扮得如出一辙的丁月华。

      “月华,一会若能脱身,你同我一起走吧。”

      “展大哥,你会娶我吗?”丁月华低头,攥着展昭的衣袖,道,“月华一生只会这一出《贵妃醉酒》,离了它也就活不下去了。”

      “赵祯是只狐狸,如果被他知道……。”

      “他喜欢我,大不了,我这戏园子从鼎春兰搬到赵公馆。”

      展昭冷笑,“赵公馆的女主人没有五个也有三个,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门外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赵祯推门而入,上下打量一番两人,“我当是哪家的凤凰误入戏园子,”他走到丁月华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道,“你真以为我认不出,把我的东西还我,我今儿看在丁老板的面子上,权且放你一马。”说罢,转身看着展昭,“当然,我也不介意赵公馆多半个男主人。”

      “哟,还挺热闹。”

      不算宽敞的休息室,因为白玉堂的到来,越发显得拥挤。

      白玉堂顺势走到展昭面前,挡住赵祯看过来的目光,笑了,“既然两个杜丽娘,你我一人一个岂不美哉。”

      “泽琰兄这个提议不错,”赵祯说着,上前一步,欲要拉过展昭。

      白玉堂眸光锐利,握住赵祯的手腕,“我说过认错人不要紧,但不要错把我的人当做你的。”

      赵祯微微有些诧异,S城上下谁人不知九歌的二少是个风流贵公子,打了照面才知,这传言有多片面。他赵家的地位是老辈打下的,到他这里只需坐收权势,打小养尊处优,并未实打实的上过战场。

      这白玉堂手腕上的力道竟在他之上。这是个不省事的。副将和一众手下被他留在了外面,怕是也没几个认出展昭,都以为他是来找丁月华的。

      他向后瞥一眼展昭,将手腕从白玉堂的桎梏中抽出来,道,“二少最好看紧一些,否则出了你白家的门,这野猫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白玉堂哼笑,“有我白玉堂的地方自然有他,没我的地方,但凡他想去便也去得。”他向后捞过展昭,一下没动,用力也没动,无奈地揉揉眉心,果断将人扛在肩上。

      “白玉堂你!”展昭突然悬空,满脸通红,挣扎间,已被白玉堂扛出了休息室。

      “白玉堂,你!”展昭脸皮薄,更何况这放浪的做派被鼎春兰的老板、班主全都看了去。越发恼了,气到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不受限,长腿交错着,没多会便到了后门,将人直接送进车里。

      展昭一挨到座位,便抬腿格挡白玉堂。

      奈何白玉堂早有防备,握住展昭的脚腕,堪堪卡进展昭的双腿,俊美的脸上哪有刚才的吊儿郎当,满是温柔春风似的笑意,“小猫,你可还记得我?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展昭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去年两人在伏龙芝见过,这公子哥就像中了邪似的,口口声声喊他媳妇,后来,许是白玉堂玩够了军校生的把戏,先一步回了国。他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白玉堂单手抓住展昭的手腕,拇指擦过展昭的唇,将那血色一样的口红抹花了,平添一份暧昧。
      “笨猫别动,我虽不在伏龙芝受训,但……。”他掐一把展昭的腰,压低笑声,“我既已占了先锋,便不会给你机会反攻。”

      “无耻,下流!”挣扎间,展昭的膝盖碰到了白玉堂的后腰,他忽然停止了挣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长舒一口气,刚才他返回车上拿了一把枪,因此才晚赵祯一步到后台。

      趁着展昭安静的空隙,白玉堂捏住展昭的下巴,薄唇擦过展昭的唇瓣,道,“嘘。你愿做你的烈士便做,但我不想放着好日子不过,人没吃到,反而先殉情。”

      第一次被个男人这么调戏,展昭最初的恼怒过后,逐渐镇定下来,平静地看着白玉堂,“从我身上下去。”

      “不下,我在上面,我都不嫌累。更何况,我怎么着,也不能五分钟完事吧。”白玉堂语带笑意,趴在展昭颈间闷笑,“明日若传出去些什么风言风语,说白家二少那方面不行,你拿什么陪我?”

      展昭皱眉,恰看到后视镜中一闪而过的光点,赵祯是有些手段的,他就算扮得再好,仗着没人知道他学过昆曲想不到他会冒充伶人,赵祯的手下看不出,赵祯却是糊弄不了的。

      他逐渐放松下来,身边的气息便全是白玉堂了。

      白玉堂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干干净净的,倒像几分蒙着薄纱的阳光。手掌心也是干燥的,虎口处微微有些薄茧。

      ……展昭又气又恼,脸色越发红了,他向后挪动腰肢,想逃离白玉堂作乱的手,却听白玉堂喘息忽然加重,然后是哑然笑意,“别动!你不知道男人都是经不起撩拨的。”

      “白玉堂你能不能严肃点!”这种剑拔弩张,被人拿着枪口堵的情况还能想乱七八糟的!九歌二少的名声真是没白费!

      “展昭。”
      白玉堂这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展昭一时有些意外。他转过视线,与白玉堂对视。

      不得不说,白玉堂长得是真好看,鼻梁高挺,眉目俊秀,举手投足间潇洒无双。

      “你当真不记得我?我曾说过要娶你。”白玉堂难得认真。

      刹那间,在这窄小的车厢内,时光迅速倒流,展昭出身书香门第,爷爷和昆曲大师溥老板交好,溥老板也不知看出他哪里好了,便要收他做关门弟子。他打小温和,易说话,那会子除了读书也不用做别的,师父看出他心不在梨园,师徒两个,一个尽心但不执着的教,一个认真但随意的学。

      那一年,他和丁月华常常在院子里吊嗓,丁家来了个远房亲戚,说是打S城来的,家里家大业大。第一次见面,那小孩穿背带裤小皮鞋打领结,他和丁月华穿着行头练功。
      那小孩在檐下坐了一会,却也老实。等他和丁月华休息时,那小孩不知从哪搞来一朵玫
      瑰,递到他面前,道,“姐姐,我要娶你。”

      丁月华顾不上小贵妃的仪态,笑弯了腰。他则满脸尴尬,看着比他小比他矮的小公子哥,“弟弟,你认错了,我是哥哥。”

      “是又如何,少爷喜欢。”小孩音色清朗,小小年纪带着几分不可一世。

      众人只当玩笑,小孩也不再提,那年夏天,便在三人的打打闹闹中过去了。

      丁月华管小孩叫小五哥,他管小孩叫小白,其余的便不知了。

      那时,展昭十岁,小孩八岁。

      白玉堂不知从哪找来一朵玫瑰,递到展昭面前。

      展昭结结巴巴道,“我……我是男的,你……小……小白别闹。”

      “想起来了?吓傻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想起还好,一想起来,展昭便只剩尴尬了。

      白玉堂将玫瑰塞到展昭手里,“我说过,只要少爷喜欢。”说罢,起身,发动车辆。
      展昭呆呆地握着玫瑰,看着前方依次而过的街道。

      小孩的话能作数吗?小孩竟能把一句话记十几年?
      “你那会懂什么是爱情吗?”

      “不懂。”白玉堂毫不遮掩,又禁不住笑了,“但我后来懂了。可惜,我早已遇过惊鸿。”
      白玉堂望过来的目光,竟像盛了一汪深海似的郑重。

      展昭心里一热,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

      “我父母健在,有一个哥哥,家风严谨,但家教宽松,父母开明,并不会过多干涉我的生活,而且,我早已经报备过,并把你的照片给他们看过。烽火之中,我不保证给你一生安稳,但有我在,只要你想,我便能给你遮雨。”

      车子在灯火通明的小别墅前停下了。

      半晌,展昭才道,“多谢抬爱,但展昭并不想做什么金丝雀。”

      “那好,我们一起做乱世浮萍里的无脚鸟。”

      似乎有千万种选择,他白玉堂都想到了。

      展昭有点晃神得下了车,轰炸机到常州的时候,他的平淡生活就没有了。而今在这世界上,唯一和他还有关联的只有丁月华。可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是他的爱情,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郑重温柔的承诺他,愿意和他一起做乱世里的无脚鸟,无依无靠四海为家但始终相伴。他有几分感动,好像断了线的风筝飞久了,又和广袤的大地有了新的连接。

      他忽然停下,将手中的玫瑰还给白玉堂,匆匆地走到屋里。他定了定神,尴尬地看了看,这又不是他的家,正苦恼要去哪里的时候,白玉堂进门,关门。

      “我爸妈和大哥在租界,家里只有几个照顾我生活起居的老人,比较可靠。二楼是卧室,三楼是书…”

      展昭伸手,“把枪给我,九歌的二少爷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的好。”

      白玉堂将后腰的枪抽出来——一把勃朗宁,在展昭将要接过的时候,忽然松手,枪口向下,挂在指间,“我做了最坏的打算,把生死渡外去跟你解围,你要怎么谢我?”

      “谢谢。但是你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换句话说,他的计划被白玉堂打乱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之所以去鼎春兰,便是想设法进赵公馆,赵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各怀心思下,怕是也愿意将他放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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