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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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睁开眼的时候，浑身剧痛，几乎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眼前更是一片混沌。
可他的心情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悠然的快乐。
因为这份痛苦真是活着才能感受的痛苦，这份疲惫，也是活着才能品味到的疲惫。
……他输了。
当然，他又输给了楚留香……可他心中并不服气，因为这次失败的问题并不在于他，而在于他的母亲。
无花无法违抗他的母亲石观音，她想要征服楚留香，并不想在那之前杀了他，所以，无法违抗石观音的无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本可以杀死楚留香的机会溜走，最后，亲眼见证那个狡猾男人的绝地翻盘。
一生为祸江湖石观音，终究为她的傲慢与大意死在了楚留香的手上。
而他无花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被制于楚留香一行人手中，毫无反抗能力，以至于在所有人都去关注胜了石观音的楚留香，去关注又一次大获全胜，金光渡身的楚留香时，被身边突然发难的柳无眉一剑穿心。
柳无眉的剑刺入他心脏的那一刻，这个与他同样虚伪，同样惺惺作态的女人，竟惋惜般地叹了口气。
她的眼角眉梢是多么的得意，几乎绽放出满足的笑容，却故作惋惜地叹息道：“唉，真可惜。妙僧无花名震江湖，又原本那么俊俏，死的时候，却得顶着这一张丑脸，默默无声。”
无花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只安静恬然地看着柳无眉的剑刺入他的胸口，而后猛一下抽出，带出一串血花。
他其实是可以做表情的。
可他深知柳无眉要的就是他的痛苦，他的懊悔，用折磨他这个石观音之子、让他痛苦的方式来报复那个她不敢报复的女人，所以，无花易容过后，用贼眉鼠眼、瘴头鼠目形容犹嫌过于端正的丑陋脸上，便一直神态安然，气质祥和，仿佛怜悯般包容地看着柳无眉施为。
柳无眉果然为他这番作态勃然大怒，一脚把他踹倒在了地上。
就像他了解柳无眉是个怎样恶毒又虚伪的女人一样，柳无眉当然也心知肚明他无花是怎么样一个男人。
可她却又实在比他生嫩太多，养气功夫不深，以至于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装的，却无法做出足够妥善的回击，依然会为他的装出来的淡然而怒火烧心。
无花倒在地上，轻盈转动眼珠，看向气得浑身颤抖的柳无眉，两颗明亮眼珠中依然目含微笑——就仿佛大股大股的鲜血并没有从他胸口喷涌而出似的，也仿佛她这个赢家才是输家似的。
他用眼睛轻描淡写地说：然后呢？就这样吗？
“……呵。”
柳无眉看着他那双最后还要装模作样的眼睛，阴沉冷笑一声：“……很好，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无花看着柳无眉愤怒的背影冲出帐篷，更听着耳中远处属于楚留香那行人喧闹的呼喝声。
那些声音都仿佛远去了。那背影更是远去了。
安静无人的帐篷里，被一剑穿心的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感受着柳无眉的那一剑插在了他心脏的边侧的破口。
这个混有东瀛血统，而脏器分部与中原人略有不同的男人，终于在柳无眉的那一踹之下冲开了被点住的穴道。
神色何等看轻生死，妙僧无花一手捂住胸口，淡淡地想：我可从来不会等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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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东瀛天枫十四郎与石观音李琦之子，无论哪一边的血脉，都没有给他什么与‘温和善良’有关的遗传。
可他也是妙僧无花，是七绝妙僧，（*下句基本原文）不仅外貌姣好，惊才绝艳，乃是佛门中的名士，诗、词、书、画、茶道等更是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是少林同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才。
这样的无花当然是会医术的。不仅会，他的医术还十分高明，相当精深。
可医术高明的无花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在楚留香一行人就在不远处时去搜罗医具药品，为自己好好裹伤治伤。
……也许楚留香见到他现在的样子，反而会心生不忍，反过来救他？
哈哈，他当然会这么做。毕竟他楚香帅就是这么个风度翩翩，宽宏善良的男人。
心下发笑，无花肯定了这个答案。可这个想法，这个最容易活命的答案只短短在无花脑中闪现了一瞬，便被他一次次为楚留香——这个他曾经的朋友，这个令他愤怒，令他仇恨，更令他厌恶的男人的一次次挫败他阴谋的恨意里抹去了。
……为了活命，为了更高的目标，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放下尊严。
可他绝不能接受，也永远不会让自己在楚留香面前毫无尊严！
默默想着，毫不犹豫避开了楚留香一行人的无花给伤口周围点了穴道防止继续喷血，又草草裹上了伤，便忍耐着一阵阵发虚，眼前发黑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下次再见，不是在地狱里，就是我再一次对他下手的时候吧？
无花一边潜藏身形逃跑，一边淡淡想着。
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因为方才的假设有一个多么明显的漏洞，明显到他都忍不住笑起来了——像楚留香那样的男人，怎么会下地狱呢？
……楚留香也许不会下地狱，可他无花是一定会下地狱的。
而且，他似乎很快就要下地狱了。
漫无边际的大沙漠，滚热灼烫的大太阳，身受重伤，但却没有坐骑，只能徒步行走的无花，坚持了五天的时间。
这五天里，他杀了好几个人，不为别的，只为了抢夺那些过路旅人身上的食物与饮水。
……可他的身体，完全不是摄取食物和饮水就能恢复的。
他需要一个能休息的地方，一个没有那么酷热，更没有那么干燥，充满足够食物、水源，更充满足够药材医器的地方。
五天了，无花的脚步已是越来越慢，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苍白到几乎能隔着人皮面具看出来，可他依然没有放弃，他也永远不会放弃，永远不晓得什么是放弃、什么是适可而止，一直往沙漠外走去。
他摔在了地上，便站起来。他站不起来了，便用手脚爬。他连爬都爬不动了，便睁着眼睛，放亮耳朵，静心留神身边每一点细微的动静，每一点可能给他带来转机的动静。
风沙慢慢盖过了他的腿，他的身。
他的眼睛也越来越看不清了。
他马上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无花的心里，其实也会想，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一生，实在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抓住，让他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那么多的转角，那么多更明亮的分支，只要他稍许放下心头恶念戾气，就可以多么顺理成章的抓住，回到平坦宽敞的正路上去。
……可他又从出生那一刻——从他流淌着石观音那带着蓬勃权力欲望，毒辣阴狠的血液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一次次错过所有回头的机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怪不得谁。甚至怪不了楚留香。
和他的弟弟南宫灵不同，他无花……是的的确确，从最开始，从一开始，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还是一个初入少林的小光头开始，就从最骨子里，从自己的最真心，就追逐着权力，渴望着高高在上的位置。
南宫灵不惜背叛对他真心爱护的养父母，所图，所要的，其实是幸福。
而他无花，从最开始，到最后……想要的，都是权力。
连背叛都算不上，这个随着父亲从东瀛渡海而来的孩子，从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当成身边人的一份子。
……而他现在，也将孤零零地，无人可知的，葬身在沙漠的风沙里。
他分明那么想活，却又对即将降临的死亡，无惧无怕，淡然处之。
意识完全混沌时，无花不咸不淡地想：她当初就该听我的，早一点杀了楚留香，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就像他从来不曾，也从来不可能听得进旁人的话，与那些多么明显的道理那样。
……遗传给她这份固执与傲慢的母亲，石观音，当然也是不可能听得进任何人的规劝的。
……他们注定都会葬身于这茫茫沙漠里。
……
…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无花静静睁开眼睛。
他浑身剧痛，几乎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眼前更是一片混沌，完全看不清东西，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块。
可他专注凝视了一番目中那番什么都辨别不出的画面，竟是不由自主，慢慢微笑起来。
他如何能不微笑呢？
有哪个死里逃生，连自己都认定了自己会死了的人，再次睁开眼，回到了活人的世界，能忍得住不油然微笑呢？
这个世界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俊俏无比的容貌，又给了他惊才绝艳的才华，如今，还给了他死里逃生的运气。
微笑着，无花心想，他这次又输了，不过，没有关系，因为他还是活下来了。
而只要他活下来了，那又何必为这次的失败而懊恼呢？
他总是能东山再起，也完全相信自己能够东山再起的。
挂着笑容，无花又转念想起了别的事情。
……他幸运的活了下来，这大概就是楚留香的坏运气了。
只要稍微想想下次见面时，楚留香的脸上会露出多么惊愕的神情，他会多么不可置信地指着他，无花的心情，就变得非常、非常的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他耳边听到了有人撩开帐篷的声音，一个行走时轻快又轻盈，仿佛总是一蹦一跳般的脚步飞快地撩开帐篷，一边嘟囔着“糟了糟了糟了今天来晚了”，一边飞也似的窜到了他的身边，坐下了。
无花的眼睛尚未恢复清晰的视力，可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大了。
……多么幸运呀。救了他的，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一个年轻的姑娘。
妙僧无花——祸害了无数女人，将无数女子的身心随意玩弄在手心的无花，在漆黑的心中一阵阵发出饱含怜悯，又多么快乐的笑声。
他比谁都更知道应该如何与年轻的姑娘相处，让她们自然而然地佩服他，爱慕他，为他献出所有。
只要含着动人的微笑，悲悯地看向她们，再用他那温厚柔雅的声音，关抚她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地叹息，她们就会——
……无花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他的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他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而他的脸——
他的脸，他那张至关重要的脸，正盖在吴菊轩的易容下，盖在那张奇丑无比都不够形容的扭曲脸皮下。
……无花的笑容僵硬了。
而他的耳边，那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却骤然明亮起来。
“诶呀！”
她多么清澈地笑着，毫无阴霾，真诚生动地发出惊喜的叫声：“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差点以为你又要没了呢，吓死我啦——！”
无花：“……”
多么天真，多么单纯，一点儿心思都藏不住的声音。
这也是一向最容易落入无花掌中的，毫无心机，清纯无垢的年轻女孩的声音。
……然而，第一次。
听着耳边只需稍微撩拨便可落入手心的年轻女声，失去语言，行动，甚至容貌的无花，他胸膛那颗漆黑无光，写满恶毒算计的心……并未昂扬，重重下沉。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