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子》明月含章

6、第六章

　　七
　　素来冷清的莺啭阁不出半天便被装点一新。榻上换上了新的锦帐，那种红黄相间的富贵颜色，叫人觉得沉闷的难以呼吸。
　　我用手紧紧地攥着锦帐，脑海里全是子颖为我挂上的天青色帐子。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颜色，他说我永远是他在青山绿水中邂逅的人间精灵。
　　我怀着抗拒心理，本能地躲避着暗夜的降临。
　　子颖，你在哪里？
　　在这戒备森严的大明宫，我避无可避。
　　怎么办，子颖，我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无助！带我浪迹天涯可好，我只要逃离了这里，便别无所求。
　　暗夜还是来了，沙沙的秋叶作响，搅扰着内心片刻也无法安宁。我听到他的马车声响起在不远处的青石路上，像是鬼魅一般逐渐靠近，叫人害怕。
　　我悄悄地将剪刀藏在了袖中。
　　“你父亲可好？”屏退众人，他开口却是这一句。
　　我藏着剪刀的手已经汗涔涔的了。我怔愣着，半天没有反应。
　　“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他见我半天没有回答，嘲笑道。
　　我还是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看上去很是斯文秀气，但我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
　　“颖王以为他搬动了你父亲，就可以迫使我立他为储吗？”他逼近我，嗤笑道：“不过他倒是乖觉，见势不妙便拱手将你送给我……”他忽然一把揽住我的腰，阻止了我向后退的企图。
　　“他没有！”我不愿让他侮辱子颖，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
　　“那便是你心甘情愿了？”他很快便抓住了我言语上了漏洞，直视我的眼睛追问。
　　“我没有……”我拼命地躲开他即将侵袭而来的唇。
　　“你是朕的才人！”他加大了力道，我感觉自己的腰快被他捏断了。“为什么师父当年偏心他，如今你也对他念念不忘……朕有这个天下，他再好也只是个王爷！”他负气似的吻着我。这一瞬间，我觉得他可恨，但也很可怜。
　　我拿出了藏在袖中的剪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这一点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揉着哭花了的眼睛，倔强的不肯屈服。
　　“你把它放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哄劝。
　　我摇头：“你不许靠近我！”我承认我的手在颤抖，心里难以言说的恐慌快要将我吞没了。
　　“朕不喜欢被威胁，你最好快点把剪刀放下。”他厉色而言。
　　我骑虎难下，索性心一横，断了生念。扬起手，将剪刀直接刺向了脖颈。
　　手僵在了半空，我睁开眼，是他用手紧紧地握住了剪刀。
　　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下。我睁大眼睛，泪就这样簌簌落下，怎么也抑制不住。
　　剪刀被扔的很远，他的手臂殷红一片。我连挣扎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有疲惫。
　　“罢了……”他叹了口气，他双眼微阖，又缓缓睁开，“过来给朕包扎伤口。”见我不动，他催促道：“朕不碰你……要是被人知晓你伤了朕，你在宫里的日子还能好过？”
　　我松了一口气，挪步向前。
　　阁中有些治伤的药，我给他敷了，但是却没有东西包扎。我只好取出了自己的帕子，拿来包扎他的伤口。
　　那条帕子，是在颖王府时绣的。上面灼灼的桃花，本以为可以宜室宜家，到头来只能零落成泥。一瞬间的悲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却不能在他面前示弱，只有强忍着，垂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发。
　　我惊了一下，抬眼看他。
　　“你怎么这么烈？”他的手停在我的脸颊上，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虽然是问我，但是却没有一丝想叫我回答的意思。这句话里有埋怨，也有……疼惜，再加上他眼睛里的缱绻，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猛然一缩。
　　“睡吧，朕明日还要早朝。”他将手从我脸颊上移开，说道。
　　“陛下不是说过不碰我的？”看着他径直向床榻走去，我又开始戒备起来，大着胆子问道。
　　“你的胆子真不是一般大！”他无奈的笑道，“如果我现在回了紫宸殿，你该怎么面对宫里的流言蜚语？放心吧，君无戏言，你安心休息便是。”
　　话虽如此，可他躺在身边，我如何能安睡。
　　月华之下，他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而我更是彻夜难眠。
　　回想过往种种，长的像个梦。彼时的他眉目清朗，彼时的我单纯无暇，只可惜他的眉目在我的脑海中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而我曾经那些不谙世事的快乐早已经淹没在了长安城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