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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破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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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辛弃疾《破阵子》
塞北的冬天总是寒气逼人的阴冷,守夜的卫兵们大多哆哆嗦嗦的挤作一团,火把在寒风里摇曳着更显得稀疏而懒散。
正是夜深人静时,马蹄声却突地由远至近,偷偷打着瞌睡的士兵被马蹄声吵醒,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样的天气就算是辽人也都收兵休整,又有谁会跑到函谷关来呢?
几个人往城下看去,只见一个男子坐在马上,太太黑,看不清面目,但是那一身单薄的白衣却是能看出来的。
天啊!这是谁,敢在这样的天气里穿一身单衣,还没被冻死。
“在下王小石,江湖浪子,特来投奔函谷关守将,愿上阵杀敌,战死沙场,不负此生。”声音朗朗,显然用了内力,关上的守军人人听在耳边都是浑身一震,多年战乱,早已磨平了这些军人的血性,从军不过是为了那每年几两的银子,供养家中老小,有一些更是被抓壮丁抓来的,自然更不会想到这一层,但是现在,这个冒着严寒,独身一人前来从军的男子,却让他们的心跟着沸腾起来。
“王小石!可是刺杀傅宗书的王大侠。”黑暗里,不知道是谁喊了出来。
“大侠不敢当,刺杀傅宗书的正是在下。”声音传出来,整个城楼上的守将都为之沸腾,说着便要放下城门。
“没有军令,谁敢放下城门!”一声轻叱,却如同是一泼水倒在了众位将士的心头。
“白副将,是我们唐突了。”守城的军官抱了抱拳,说道。
“钱明,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姓白的副将冷冷的瞪了钱明一眼,然后走到城楼旁向下看了一眼,吩咐道:“等天亮了,验明正身再让他进来。”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夜,未能成眠的不止一个人。
第二天,王小石进入城门,终于见到了函谷关的守将王凛。他的手里有一封赫连将军的亲笔书信,证明了他的身份,也告诉了王凛这人的重要程度,这一切都是王小石把金风细雨楼交给戚少商之后戚少商托人交给王小石的,既然自己不能上阵杀敌,他自然希望自己的这个朋友能有去完成他的遗憾。
所以当王小石拿着书信找到王凛时,王凛马上封了王小石作了先锋大将,军队里也因为这人的到来而多了一分活力。
时值冬季,塞北寒意甚重,宋辽两边都是抓紧时间休整,为来年的战事作准备。所以双方之间虽然有些小摩擦,但是绝不会有大的战事。
王小石便一边熟悉军务,一边和函谷关的守将熟络起来,比如说他知道看守城门的将领钱明谨慎非常,可堪大用。他知道将军王凛虽然表面上是童贯的人,但是一心为国,和赫连将军,宗泽将军都是私交甚好。他知道王凛将军手下有一名副将,足智多谋,虽然身体总是不好,但却是将军的智囊。
那名副将姓白……叫白忘尘……
早在王小石进城的那一天,他便隐隐觉得那个阻止将领们开城门的声音有些耳熟,可是他不敢相信,那个人不是早在当年的一场叛乱中被雷媚杀死了吗?他单膝跪在地上,表情那般惨淡,吟唱的歌那般高傲而伤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王小石有些茫然,如果白愁飞还活着,他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呢?
他不知道,他一生中似乎从来没有比这一次更让他觉得难以决断的事情了。
所以他只能回避,尽可能的回避,可是这样的回避又能持续多久?
塞北的冬天再过漫长也该慢慢过去了,河水化冻,战争也将要开始。
王凛在新年过后的第十天,终于召开了过冬以来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王小石觉得紧张,他们彼此躲避对方整整一个冬天,可是这一次他知道,他已经躲不过去了。他依旧嘻嘻哈哈的和在帅帐外站岗的士兵们打招呼,可是所有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王小石他紧张,紧张到不得不握紧了腰间的刀剑,才能安定下心神。
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大帐的,一走进去,王小石便感到一股杀气从角落里猛地传过来,他握紧了剑,直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方却在那一瞬间躲开了,然后低下头,猛地咳嗽起来,那样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让王小石想起了他的大哥,苏梦枕。
那个一身红衣不疑兄弟的人也曾经这样经常的发出咳嗽声,声声震耳。
王小石勉强收回目光,向诸位将领微一抱拳,“抱歉,在下来晚了。”
王凛挥了挥手道:“无妨,无妨,王将军先过来看看我们商量的结果,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辽军大营最近异动频频,原先的主帅耶律宗现在成了副将,主帅换成了辽国萧皇后的弟弟萧靖宇。萧靖宇这次上任可是带着五千精兵而来,恐怕是萧皇后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而想让弟弟建立军功。萧靖宇此人之前从未在辽国朝堂上出现过,不知道实力如何,不过既然耶律宗还没有离开,我们依旧要小心防范。”
算起来,函谷关的守将和辽国的耶律宗也算是老对手了,双方拼了这么多年对彼此的性情战术都很习惯,耶律宗性情谨慎认真,虽是宗室子弟但是却没有那些纨绔性子,也可以算是一代名将了。在白忘尘来到函谷关之前,他们没少在这人的身上吃亏,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微微扭转了这个局势。
“萧靖宇这般气势汹汹而来,心必浮,将帅之间也定有隔阂,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个特点先传出辽军内部不合的传闻,再想办法挑拨耶律宗和萧靖宇的关系,利用萧靖宇建功的心理诱敌深入,伏兵击之。”王小石思索了一下,说道,一抬头却见王凛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你来之前,白副将也是这样说的。”
王小石浑身一震,转头去看白愁飞,那人原本隐在角落里,又是一身铠甲,低着头,模糊的看不清脸色,被王凛这么一说也下意思的抬头看王小石,两个人一瞬间的对视之后又各自别过头去。
“末将身体不适,不知可否先行告退。”白愁飞站起来,轻咳了几声,便要退出去。
王小石见他站起来才看清了他如今的样子,边关苦寒,他又受过重伤,脸色比当年更加惨白,身形消瘦,颧骨突出,脸上的肉深陷下去,连眼底似乎都有阴影。王小石的心里不可抑制的一痛,既然活着又何苦这般糟蹋自己?他不懂,于是忍不住追出去,王小石所不知道的是,那时候,帅帐里坐着的诸位将领都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神色。
“二哥……”王小石追上了白愁飞,白愁飞正自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懒得去理会王小石,弯下腰来,只是拼命的咳嗽,待缓过气来,才从怀里拿出一瓶药,直接倒进嘴里,终于勉强恢复了正常。
“我还是你的二哥?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不是早就断了吗?”白愁飞冷笑了一声,眼里竟溢出了点点杀意,他恨透了王小石。
王小石一怔,“是,你我之间早就没有兄弟情谊!可是这都是你自找的,你到最后也不肯放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甚至带了丝丝茫然。
白愁飞的杀意更甚,“我放不下,也不会放,你要我向你们投降吗?还是要我忏悔,自裁?”
王小石的脸色暗淡了下来。
“我现在身体不行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小石头,你如果还念着我们当年一点情分的话就不要再来找我了。”白愁飞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王小石一人怔怔的站在那里,许久,也未曾再动一动。
待萧靖宇的五千精兵与耶律宗手下的士兵磨合了几日,辽军大营便开始动作频频,显然已有了和宋军一战的意思。
王凛开始密集的召开会议,但是白愁飞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会议上,每一次都是王凛单独去他的军帐里和他商量过了,再把结论转告其他将领,理由自然是白副将身体欠佳,不能出席。
说起来,函谷关守将的高层大多是知道白愁飞身份的,当年童贯瞒着蔡京救下了白愁飞自然便是为了日后为弄死蔡京埋下一枚棋子,又恐京城重地难以保密才把人送到王凛这里来,却没想到,行军打仗,白愁飞却真真是个人才。
按照之前定下的战略计划,宋军连续派出小股人马试探萧靖宇的实力,发现那人果然如王小石白愁飞所料,是个贪功冒进,不懂军事的公子哥,对耶律宗也极其排斥,难堪大任。白愁飞知道了这样消息,几夜不休的和王凛制定了战法,由王小石率兵诱敌,至关外三十里的一处峡谷处设兵伏击,待敌人前来,攻之。
这样危险的诱敌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在这之前,王凛已经让细作放出风去,说辽军将帅不合,萧靖宇不过是草包一个,耶律宗天纵英才,重握兵权是众望所归等等。
之后又故意在萧靖宇出战时败走,造成宋军软弱可欺的假象,细作传来了消息,萧靖宇和耶律宗已经连续发生了数次冲突,时机已经成熟。
那一日夜里,出征的将士给马匹上了嚼子,包好马蹄,三千精骑向辽营出发,王小石在马上回头张望了好久也未曾见到期待中的那个人,火光闪烁中他静静的转身,离开。
“宋军劫营了!”当王小石率兵冲进辽军军营的时候,他只听见一声大吼,静寂昏暗的营地便突然聚满了整装待发的士兵,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王小石发现萧靖宇就在离自己不过十步的距离,顿时杀气骤起,挽留长剑咄的出鞘,却也在那一瞬,本能的觉得心中一紧,回身挥剑一档,一支袖箭被格了开来。
“来人可是耶律宗将军。”王小石一边杀敌一边说道,“久仰大名,他日有幸沙场再见愿与阁下一较高下!”王小石一边说一边在有些内疚,按照计划,他是该出言挑拨耶律宗和萧靖宇的关系,可是那样的话他委实说不出来,硬是被他咽了回去。
一声长啸,王小石领了手下的精兵纵马狂奔而去,手中一把黯然销魂剑挽了一个剑花,吼了一声;“杀!”
王小石的剑法本是仁者的剑法,军阵之中并不利于冲杀,又总是惯于留手,一路拼杀下来,身上多少挂了些彩,虽然不至于伤了性命却损失了体力,待冲到预先约好的埋伏地点时,由于疲劳而心神一松,却也正是这一松的瞬间,周围树丛里突然喊声大作,辽兵竟早已埋伏在此!
这一次王小石却再也没有手软的余地了,四周潮水一样涌入的辽兵把他们的人团团围住,少说也有万人。领兵的将军一身银色铠甲华贵无比,正是萧靖宇。那个在军营里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王小石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辽兵的圈套中,宋军里定然是出了奸细才会设计反被敌人算计。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后悔和怀疑的时候了。把袖中的烟花响箭放上天,余光在天空炸出一道红花,映着王小石闪亮的眼睛,一身盔甲斑驳了血迹。
黑暗中萧靖宇的银色铠甲微微泛着幽光,冷冷的像是狼的眼睛。
“儿郎们,随我一起全歼宋军!杀!”
“全歼宋军!全歼宋军!杀!杀!”
辽军气势如虹,宋军却是疲惫之时,加上人数位置都不占优势,如果没有援兵这一仗确实难有生还之望,王小石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手心也紧张的出了汗。
缓缓收起了手中的“挽留”,上阵杀敌,他的剑法并不占优势,反不如一杆红缨枪来的趁手,白衣居士所学甚杂,他也曾受诸葛先生点拨过枪法,一杆长枪武起来竟不比久经沙场的将士们差,加上内力深厚,很多时候都是直接戳进辽人的军甲,一枪便是一个对穿。
黑暗中,王小石的眼睛很亮,一边冲杀,一边慢慢接近萧靖宇和他的亲卫兵所在的位置,“一会儿,我们杀过去,你们拦住萧靖宇的亲卫兵,剩下的交给我。”他低声对自己周围钦点的两百名将士说道,手中长枪一震,纵马冲杀过去,身后凌乱的马蹄声越发弱了,他知道在这一路上必定会有损失,但是这些人马都是他一手挑出来的精英,却是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埋伏里损失殆尽了。他心疼啊!
一步一步的接近萧靖宇的所在,辽军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开始不断向他们这边的小股骑兵增加压力,人数越来越多。
“摆阵,一字长蛇阵!”王小石吼了一声,一夹马腹当先了一步成了蛇头,整个小队以他为头利剑一样的戳入辽军的内部,所到之处锐不可当,竟没人可以阻拦。
至此辽军也开始有些慌乱了,连忙变换阵型防守,奈何那两百人的小队一心求死,又有王小石开路,竟然完全抵挡不住,硬是让他们冲杀到了萧靖宇的面前。
萧靖宇一身银甲在黑暗里格外扎眼,王小石把手中长枪掷了过去,竟被萧靖宇一剑挥落,顿时心中一凛,也明白了很多。
恐怕这个萧靖宇从来不是个草包,辽军正是利用了宋军这个心理表面上装作将帅不合却是想给宋军一次突然的打击。
“传令,所有人不许靠近萧靖宇。”王小石的声音难得的低沉,萧靖宇的身手绝非庸才,大家一路拼杀过来,萧靖宇却是以逸待劳,相比较起来,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对付的了他,万一不敌,也可以给其他将士留下退路,那时候,王小石可以说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拔出腰间的长剑,那一刻,他的心是略微有些遗憾的,不知道,二哥若是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伤心呢?又会不会流泪呢?当然这些惆怅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已,下一刻,他的剑已经挥向了萧靖宇。
两把剑在黑暗中碰在一起,一阵嗡鸣,火光飞溅,王小石抬头,正看到萧靖宇的双眼竟是兴奋的目光,也激起了王小石的一腔豪情。
两个人在马背上你来我往的过了十来招,竟是打成了平手,不过萧靖宇到底是对敌经验不足些,被王小石找准了机会,一剑斩下了坐骑的马头。然,就在那同一时刻,一支袖箭也射入了王小石的肩膀,使他无法对萧靖宇再下杀招。
战场上一瞬间便可定胜负,趁着这个功夫,萧靖宇的亲兵已经牵了马把萧靖宇围了起来,让他们再无可趁之机。
王小石无奈,只得和他的小队汇合,清点人数竟已不到一百,而剩下的大部队仍在另一边苦战,好在都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勇士,一直没有被辽军冲散,若是真的散了恐怕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将军,我们怎么办?”已经有士兵慌了神色。
“先和大部队汇合,然后杀出去!”王小石一边下令,一边调转马头,长剑在手,吼了一声:“杀!”又带着这队骑兵冲杀了回去。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的辽军惊呼了一声,下意思的回头看过去,萧靖宇竟然已经后心中箭,趴在了马背上,山谷之上,立在马上的人未着盔甲,依旧是一身萧索的白衣,弓箭在手,看不清神色,但是王小石想,那应该是英姿勃发的样子吧。
“杀辽狗!为战死的兄弟报仇!”白愁飞的声音很冷,由着内力回荡在山谷里竟是那天激起了大家的热血,又让辽人胆寒。
“杀辽狗!杀辽狗!”宋军的声音于这场战斗中第一次这般嘹亮的响起。
另一边,辽军主帅生死未卜,人马立刻慌乱起来,争相撤退,离开山谷。
“生擒萧靖宇者奖黄金千两,连升两级!”白愁飞于山谷之上的发话惹的宋军更是激动,全然忘记了方才的险象环生,争相向萧靖宇的方向移动。
却没想到,辽军中突然现出一队精兵,看起来也不过百人,却是悍勇非常,把萧靖宇护在最后,让宋军完全没有攻击的可能。
“生擒耶律宗者赏黄金四千两,连升三级,斩耶律宗首级者赏黄金两千两,连升两级。”
那个骑兵小队的首领竟然是耶律宗!
想来可能是害怕主帅有失才会亲自来接应吧,那支射向王小石的袖箭应该便是他的杰作。
王小石趁这个时机,草草裹了裹伤口,也冲杀了进去,另一边,白愁飞站在山谷之上,飞快的射箭,竟是箭箭不离受了伤的萧靖宇,力道之大,竟然可以穿透士兵们的兵器,惹得耶律宗无心迎战,只得一心保证萧靖宇的安全。
“大家不要慌,宋军援军未到,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传我军令!全歼宋军!”嘶声竭力的呐喊里,辽军终于在耶律宗的指挥下稳住了阵脚,又开始向宋军进攻。
王小石心中一凛,突然明白,恐怕是大营里知道他们中伏的事情,还未待人马集结完毕,白愁飞便单枪匹马过来救人,到底还是杯水车薪啊。
白愁飞皱着眉,从山谷上俯身去看下面的战局,没想到耶律宗竟然真的来了,连辽军大营都不管了,这种时候本该是宋军发动攻击的最好时刻,辽军大营必定没有设防,可是这样一来,这边的将士们便死定了!
忍不住喷出一口血,已经很久没有动用内力了,果然还是惹的气血翻涌,吐血不止,他的身体早已不能承受内力在体内的运转,何况,他刚才还连续使用内力射出箭去,却也不知道这样还能撑多久。
犹豫了一下,白愁飞向天上放了一个烟花,那不是求救,而是下令攻敌,攻的是辽军大营的敌人,至于这里,便只有听天由命的意思了。三千兵马换辽军一次大败,怎么算都是赚大了啊,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要过来呢?
将最后一支箭射向耶律宗,白愁飞不再疑惑,一拍马股,下了山,从辽军的背后冲杀了进去。除此之外,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什么了。
辽军从最初的慌乱,到之后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镇定下来,开始组织有效的冲杀,杀不完的敌人,黑暗里,白愁飞的脑子已经有些空白了,杀戮使人的思维变得迟钝,一切的行动都不过是本能罢了。
长枪断了,他抢过别人手中的刀剑,不断的砍杀,在兵器里注入内力,连盔甲都飞溅开来,又或者连带着头盔砍断一个人的头颅,满身沾染的鲜血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修罗,身上的伤,叫嚣着疼痛,却又是让人麻木的,杀戮已经掩盖了一切。白愁飞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他只是尽力的去砍杀,去拼,直到手中的剑再次被斩断,他本能的去夺敌人的剑,却听到一声颤抖的声音:“二哥。”
已经杀到自己人的地方了吗?白愁飞苦笑,原来自己竟然可以这样厉害啊,把一直含在嘴里的淤血吐出来,他有些狼狈的靠在王小石身上,“没有援兵,我们只能战死。”
王小石的声音颤抖,“我知道,我看到你冲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白愁飞是什么时候开始冲杀的,他们只是突然发现辽军的后方似乎有些凌乱的痕迹,但是那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插曲而已,两军交战处仍在有序而混乱的厮杀着,直到他于偶尔的缝隙间看到那身斑驳的血衣,竟像是从辽军的正中炸开的火药,把敌人的军阵冲散,并且不断像这边移动,心里的痛说不清,他只能大吼了一声冲过去,一边看着那个人疯狂的杀戮,一边斩开道路去迎接,那不过是战场上凌乱的一个插曲,并不影响战局,却让王小石记得了一辈子,一步一步追向白愁飞的开始,不断的靠近,那般的渴望,超过了之前遇到过的一切。
然后当白愁飞疲惫的把头靠在他肩上的时候,当白愁飞的血慢慢浸湿他的盔甲的时候,王小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今夜他们只能战死,绝无退路,男儿纵横一世,和此生最重要的人死在这样的战场上,马革裹尸,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又有什么不好呢?
“二哥,我们一起战到最后一刻,可好?”他问。
白愁飞低低应了一声,慢慢直起身子,伸手夺过一把辽军用的弯刀,眼里竟然有淡淡的笑意,这样的并肩作战,他其实期待了很久。他们真的很久没有像这样去抗击同一个敌人了。
白愁飞只说了一声:“杀!”
两个人便冲进了那千军万马中。
那一场战役是王小石印象里最惨烈的一战,三千将士被围困在山谷里苦斗,喊杀声整整持续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有宋军前来接应,耶律宗才下令撤军,而那时候三千将士剩下的不到三百人,而辽兵也损失了五千多。整个山谷里到处都是战马踏烂的尸体,惨不忍睹。
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王小石勉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白愁飞和剩下的将士们回到军营以后,便晕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整整三天。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夜里,王小石坐起来,全身依旧酸软,但是却顾不得了,白愁飞就躺在他旁边的那张床上,依旧是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吓人。
“二哥,二哥,”他唤道,却未见那人有丝毫的反应,于是有些颓然的坐在地上,把头枕在床沿,静静的看着他。
白愁飞比起当年显得老了一些,鬓角星星点点的白色,更显得沧桑。
睡着了之后的白愁飞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分平静和祥和。
王小石开始回响他所知道的关于白愁飞的一切生平,这个人真的是受了太多的坎坷,太多的不顺利,所以才会那样急功近利的去做一些事情。那种心情他知道,但是他无法理解,想来当年的大哥也该是知道的吧。
白愁飞和苏梦枕死后,他开始逼迫自己回忆他们最初的时光,三兄弟亲密无间的三年,豪气大发时的纵情高歌,白愁飞醉后跳过的舞吟过的诗,那般洒脱的魏晋风骨;苏梦枕的笑,豪爽而充满了喜乐。那些美好的回忆似乎总是短暂的,太多的矛盾太多的欲望。他无能为力,后来很多的岁月里,他都在想,那时候,那时候如果他没有退缩,没有退出金风细雨楼的权利中心,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假设过去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王小石是知道的,可是他忍不住去期待,期待他们三兄弟之间,他和白愁飞之间会有更好的结局和可能,
很多东西他其实是不信的,白愁飞的嘴硬和说话难听他一直是知道的,他太决绝,太渴望抛弃掉那些兄弟情谊,所以才越发忍不住要说话去激怒自己,激怒苏大哥。所以很多事情,其实他都不怪他,不是王小石宽容,是因为他知道白愁飞的心底其实并不是他说的那般残忍。
“二哥,你怎么不懂,权势不过一时,兄弟却是一辈子啊。”王小石喃喃着,疲惫的又闭上了眼睛。
兄弟啊,是要做一辈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