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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晴天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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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毕业考试的考场,陆微暖还是没有真正反应过来:罗安雪死了。
老师说是不幸遇到火灾,细节就不肯透露,于是几个小时后,一条流言开始游走在校内:
罗安雪遇到了人体自燃的罕见情况,被烧死了。
“你们不知道吗?我记得五月四日的晚上,节目有报的,只是不知道那就是罗安雪。”陈晓妍凝重地说。
大家都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事件,没有人喜欢罗安雪,甚至有恨她入骨的,但已经初三的孩子,也都明白“自燃”“死亡”意味着什么,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并没有升级到要人命的地步――当然,罗安雪两次想要人命,也都只有陆微暖知道。
“她死了也好,班里总算清静了。”
陆微暖在隔间里听到郭娜这么说,她可以想象出对方脸上恶狠的表情,梅梢就说:“我就是怀疑上次那些人是她找来的!”
“肯定是她!”杨甜甜说,“其实她死了……活该!”
杨甜甜似乎是很费劲地将这个词语说出口,然后大家就都哦呦了几声,沉默了一下,萧琦蓉说:“人死灯灭,算了,她那么毒,万一变了鬼……”
“哎呦你吓死人了!”这是杜嬛的声音,萧琦蓉又说:“你要不要和陆微暖……”
陆微暖来不及提上裤子就站了起来,杜嬛在门外说:“我和她不会再有任何往来!”
陆微暖的手指扶在裤子上,大腿冰凉,久久伫立。
萧琦蓉说:“我听说,她不是一个人死的。”
“家人?”
“什么啊,傅雯菁告诉我,她家人早死了。”
“哎呀……”
大家又发出了一连串的拟声词,杨甜甜小声地说:“怪不得她那德性……”
萧琦蓉说:“是一个男人。据说有目击者,她身体内部窜出火苗子,然后她抱住了对面的一个男人。”
“哦呦……”
大家扬起了尾音,啧啧称奇。
“太可怕了……”
“是路过的人吧?”
“临死也拉个垫背的……”
“看来还真是……活该……”
陆微暖给阿庚发短信:
罗安雪死了,阿嬛也不肯和我好了。
和这几周一样,短信发不出去。
陆微暖打电话,没有任何声音。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她急得哭了,后来联系上,阿庚歉疚万分,“手机有毛病呢!”
陆微暖拒绝接受解释,第二天再见面,阿庚换了一台新手机,黑亮的外壳,眼花缭乱的功能,很炫目。
陆微暖不清楚行情,她就暗暗记下手机样子,央着杜嬛带自己到手机店去看价钱,她瞥着明亮的展柜,终于找到了那台被特别推出的新品,她数着小数点前的位数,个,十,百,千。
杜嬛咋舌,“阿暖耶,那一类的我们可买不起。”
陆微暖就说:“我是想,以后有钱了,买给你。”
杜嬛咯咯笑,“算了么,我买给你吧,你要过生日了,说,喜欢什么。”
她们就亲密而大方地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下滚涕。
陆微暖想:有些回忆,真是可怕,刀子一样杀人。
阿庚的手机,又出问题了吗?
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耍性子,阿庚是一个连五毛钱,五元钱都会计较的人。
陆微暖自我安慰:大概他很忙吧,算算时间,他的工作也该定下来了。
因为自己也很忙,毕业考试顺利结束了,然后是体育考试,陆微暖被父母强行灌了好几罐子的红牛,在烈日下完成了考试,下午摇摇摆摆地回家,看到存车铺子的老郭头终于回来了。
陆微暖想:郭大爷什么时候离开的呢?好像就是五一长假的时候,郭大爷就不在了,临时换了个小保安,妈妈还说呢,“哎,你看楼底下那新换的小伙子,小出溜个头的,他能看好存车铺么?”
“他只是看个自行车铺子啊,你担心什么,咱家那几辆破车子,丢了就丢了呗。”爸爸翻阅着报纸说。
妈妈就说爸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爸爸恼了,“每月给你交上七八千还不够么?!”
妈妈立刻提高了嗓门,“这房子还是我挣来的呢?你也就是这几年挣得多了!十几年不还是靠我那旱涝保收的饭碗吗?!”
爸爸说:“买这房子的时候,我爸那儿出了一半钱。”
“我妈那儿也出了一半!”妈妈嚷嚷,“我们家够仁义的了,哪像你家啊,暖暖小时候生病,咱们和你爸妈住一个院子,他们都不管看孩子的,非说没时间,你妈那会儿都退休了呢!还是我妈和我妹请假帮着看孩子!我妈还上着班呢!”
爸爸说:“我妈不喜欢你!”
“她连你都不喜欢!她就等着把那房子留给你妹呢!”
陆微暖听他们一言一语地抬杠,心里很不痛快,她也知道奶奶和妈妈关系不好,所以她思考着:我该如何给阿庚家当媳妇呢?他家会喜欢我吗?
一阵小热风吹过,将陆微暖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到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们向老郭头围了过去,七嘴八舌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只一个个神色凝重,全无平日的喜笑颜开和大嗓门子,陆微暖也走过去问好,“郭大爷,您去哪里了?”
老郭头看了陆微暖,就痛心疾首――在陆微暖看来,那是一种格外的痛心疾首,说:“那孩子刚来的时候,小暖暖也就到我腰啊,现在呢,你们看看,人家小暖暖都长这么大了……那孩子,那孩子……”
那几个大妈就都劝,“别想了别想了,孩子走得安心就好,你都这样子,你老妹子可咋办啊!干吗不多呆几天啊,万一想不开喏!”
陆微暖听不明白,她看老郭头浑浊的眼框子里转着泪珠子,就吓了一跳,她没看到过男人的眼泪,更没看到过像老郭头这般年纪的男性的泪,她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因为老郭头似乎是看到自己才哭的,陆微暖想问点什么,又觉得自己是个小辈,若是大人们不说,自己怎么好意思像个包打听的长舌妇呢?
所以她匆匆跑回了家,妈妈正在打扫房间,一根鸡毛掸子将床铺拍得砰砰响,陆微暖就说:“妈妈,郭大爷怎么了?我看到他哭了!”
妈妈就说:“喔呦,他外甥死了,当然难受了。”
陆微暖愣了一下,“外甥?”
“阿庚啊,以前借住车铺的时候,老和你玩呢,后来上了技校,就住到宿舍去了,哎,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你那个时候也不小了,都四年级了。”
陆微暖抬起眼皮,她听到自己在问:“怎么死的?”
砰砰!鸡毛掸子带出了一串的尘土,妈妈漫不经心道:“听说挺悬乎的,好端端走到一个小区门口,被一个自焚的疯子给抱住了,一起烧死了……惨呦……”
陆微暖就哦了一声,妈妈说:“快学习去,一会儿我给你送水果沙拉。”
陆微暖很乖巧地答应了,她一步一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在以后的多少个白天黑夜,她从泪水中醒来又从泪水中入梦的时候,经常问自己:原来在摧毁面前,你竟是如此坚强。
陆微暖不哭不闹,更没有撕心裂肺到昏迷,也没有冲出家门大喊大叫,她安安静静地坐到写字台前,看着桌角上那一堆白灰――那是罗安雪的正牌手机链子,不知什么时候化成灰了,而它的主人也化成灰了,接下来,她的阿庚也化成了灰。
她想,阿庚被烧死了,直接变成了一团的灰了,他被火化了,人死了都要火化的,人活着怎么能火化呢?怎么可以就给火化了呢?死人不怕疼的,可是活人会痛啊,活人怎么能火化呢?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太不对了,这根本就是荒谬的事情。
原以为会变成灰的是自己,却没想到是阿庚。
她默默地流泪,她知道自己此时万万不能做的,就是放肆的哭闹,那不是她的权力,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和阿庚的关系,唯一知道的罗安雪也死了。在所有人眼中,陆微暖和阿庚,是曾经玩过两三年的小伙伴,如今分开了三年多,彼此的生死,几滴眼泪足矣,正常的也就是叹息。
我不能悲痛啊,我不可以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抱着黑白的照片,放声哭喊,我也享受不到一群人抹泪扶着自己,劝着“节哀节哀”的待遇,即便我拥有和家属一样的心情,但我没有那个权力。
原来,我们放肆的悲恸,也是不自由的。
陆微暖觉得这才是最悲恸的。
妈妈笑眯眯地进门送水果沙拉,见了她的泪,立刻就大惊小怪,“哎呦,是我们小暖暖心善啊,想起阿庚了吧?哎,也是啊,小时候他对你可好呢,还说要等你长大,娶你当小媳妇呢,你说这好好的孩子,哎……”
陆微暖就哭得更汹涌了,她想说:对啊,我就是要当他的小媳妇啊,他就是要等我长大,给他当媳妇啊!你们谁都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像太阳一样骄傲的秘密!不,是我曾经有的。
最后她咬着牙不说话,妈妈也很通情达理,“乖乖的宝宝,也别这样了,那阿庚啊,其实不是什么好孩子……”
“您……您胡说……”陆微暖哽咽着抗议,妈妈也不计较,“我听人家说,那孩子当时进到了一家高档社区呢,他是准备进楼门,那楼,住得都是有钱人,说来也巧,其中有一户,就是阿庚的老板,女的,而且老公还不在家。”
爸爸刚好进屋,听到了就说:“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吗,半大的小女孩,懂什么!都给带坏了!”
陆微暖说:“我不懂,妈妈,怎么回事?”
爸爸就说:“别乱想,好好学习!马上就要中考了!”
妈妈说:“让她知道也好,省得被人骗,眼看上高中了,该教会她提防不良少年了,小暖暖,那个阿庚,是和他的女老板有不正当的关系呢。”
“不会的!“陆微暖想起了那个女人,中年的,富态的女人,喝醉了酒,和阿庚,摇摇晃晃,晃到了自己面前。
那妇人晕乎乎地说:“阿庚,宝贝,厕所,我要吐了……”
阿庚瞪大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阿暖,你怎么在这里?
那是纯粹为自己的出现,而感到惊讶吗?
陆微暖在刹那的悲痛中,明白了。
妈妈说:“所以妈妈的乖暖暖可要听话啊!上了高中更得注意,女孩子,要洁身自好,多大了也得明白。”
爸爸说:“你这教育根本就不对,哪有这种时候教育的。”
“那你教育……”
“你是当妈的!要是个儿子,那我就……”
陆微暖就嚷嚷:“你们真烦人!”
真烦人!
真烦人!
真烦人!
终于,她觉得世界是一片黑暗,味道是甜腥,她便任由地心引力,吸走自己的身体……
咕咚……
咕咚之前,她看到的是桌历,现在,是这一年的五月份。
阿庚,别了。
我和你从初识,到你的离开,用了一共……
五又二分之一的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