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原》夜粟

2、002

　　一条小柏油马路，一高一矮一前一后。谢睿身后跟着那个小辅警，沿着马路已经走了五六分钟了。
　　“你一直跟着我是想偷袭我吗？”

　　“没有。”钱铎下意识停下脚步，手疯狂的摆动，见谢睿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是我爸说你对于刑事案件的侦破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很厉害，所以我想......”

　　“你爹认识我？”
　　我靠，我这光辉形象深入人民群众的内心啊，我真他妈牛。

　　“嗯嗯，他说有机会可以多和你学习，毕竟你家钱多，我叫钱铎，我以后还是大有可为的，前途不可限量。”钱铎想到自己的老爹的苦口婆心颇为感动。

　　“啊！”钱铎摸着脑袋后退一步，生怕那只手再上来给他脑袋一蹄子。
　　谢睿嘴角一阵抽搐，这是哪个臭不要脸教出来的白痴儿子，知道的还挺多。

　　“你爹谁啊？叫什么？你家住哪？”
　　只要知道他爹是谁，老子下次一定登门拜访，让他知道天儿为何如此红，花儿为何开不了。

　　“钱昌淼，我家住在新丰小区6栋302室。您要来吗？”钱铎丝毫没有停顿，最后隐隐还带着点期盼。

　　“来！必须来。”谢睿咬牙切齿的说完脚步一顿，这次钱铎学乖了，停在他身后两步远。“你刚才说你爹谁？”
　　“钱昌淼？”钱铎再次后退一步，谢睿的表情有点吓人。

　　“噗哈哈，哎呦，钱铎啊，小钱，来，你过来。你怎么会在芦溪派出所当辅警呢？要不然我调你来刑侦支队怎么样？”
　　谢睿不舍的再次把手从温暖的兜里拿出来拍了拍钱铎的肩膀又迅速缩了回去，脸上竟是一片春暖花开的荡漾笑容。

　　......
　　钱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得喉咙一阵干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用紧张，我们刑侦支队各种福利待遇都很好。”要是你来了，那就会更好。
　　“而且可以学到很多，你考虑考虑。”依旧是那个春风十里的笑容，谢睿的脚步比刚才似乎轻快了许多。

　　陆续看到几户人家，多数大门紧闭，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着就要出村了，最后一个院落尤其荒凉，上去敲门也没人应。
　　谢睿回头四处看了看，眼看着鬼都不见一只，随便的走到围墙边上，手脚并用，人就翻进了院墙。

　　“谢支队，谢支队？”钱铎微张的嘴巴，无助弱小的看着人已经消失的围墙。
　　“你就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院子一看就是荒废许久的模样，两间砖房，玻璃多处破损，年久失修。
　　随意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双手揣兜，走到窗前往里瞅了瞅，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落灰，还有几个破木头椅子，不见其他。

　　木门早已不见踪迹，只留门框还在坚守。谢睿径直进屋，四处打量，地上的落灰积了厚厚一层，再往里走，发现还有一间屋子，门还算完好，谢睿用脚轻轻一踢，木门应声而倒，尘土飞扬。

　　谢睿无奈的拿手挥了挥，眉头微皱，轻咳了两声。老子这也没用力啊，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洗上澡，这一身灰又要顶几天。
　　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完，是个厨房，灶台早已坍塌。只有墙上一个不大的窗户此刻正窜着呼呼的冷风。

　　转身出屋，眼角却瞥见不高的围墙外，柏油路的分叉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车，距离较远，车牌却是看不真切。
　　谢睿不动声色的走进另外一间屋子，进屋的瞬间，身体紧贴墙壁，微微侧身探头往外看去，那辆车依旧停在远处，并没有离开，等了半天却也没见有人下车。

　　他很确定，他过来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更何况这个村子半天连个活人都见不到，哪儿来的车？

　　*

　　“你怎么看？”
　　“这...您知道的，我对这些东西，额...一无所知，对，一无所知。”司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他究竟问的是什么，但依旧仔细斟酌着措辞。

　　从后视镜里看过去，依旧还是那个侧脸，鼻梁高挺，额间几缕碎发柔顺的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此时有些怀念的眼神。
　　他只是良久的盯着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感受到了司机打量的目光，那人转头随意的瞥了他一眼，“老刘，别紧张，这儿是洮阳。”

　　精致的五官，堪称无暇的肌肤，一双浅灰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虚空某处。

　　“啊？我没...没有。”
　　“呵~”

　　他总是这般，一声不咸不淡不知其意的轻笑，似乎在笑别人，又似乎在笑他自己。那人轻点了下车窗，收回目光，微微低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刚才没紧张，他小心翼翼的提出了疑问，“不跟了吗？”
　　“嗯？”

　　“不......不是，那个...我是说......那个您现在要去哪？”老刘快速瞄了眼后视镜，见那人并未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

　　他说话轻柔，语调平稳，像一位已经饱经沧桑看淡世事的老人家。可即便如此，老刘还是伸手摸了摸在因为紧张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熟练的启动车子。
　　“是。”

　　眼见那辆扎眼的迈巴赫离开，谢睿这才从墙后缓步走出，看着手机里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舌尖轻划过后槽牙，“哼”了一声，跟踪老子？

　　*

　　“大妈，你们这个村一共几户人家？”范哲带着两人走到警戒线的边上，环顾四周，除了这里几个人，再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围观群众看见有警察往这边走，多数都早早离开了，只留几个中年妇女似乎还想多看会儿热闹。看到范哲三人走过来，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见三人停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三人原本体型就比较彪悍，加上冬衣原本就偏厚，显得人很是壮硕，就站在那里，也有种无形的压力。
　　“大概有三十多户吧。”其中一个身穿红色花袄的中年妇女想了想首先说了句，“不过常住的也就那么十多户。”

　　范哲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饶有兴趣的看了眼那个中年妇女，“您怎么称呼？”
　　“我叫刘翠，是这个村的妇女主任。”

　　怪不得知道的还挺多，“刘主任啊，这都要过年了，这村里人怎么也见不着个人啊。”范哲两手都踹进羽绒服的口袋中，脸上带了点笑意，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眼见着范哲虽然人高马大，态度却比刚刚拦着她们的那几个警察强多了，且人长得不错，刘翠几人说话也热络了起来。
　　“家里爷们儿都外出打工了，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回来一趟，好些人好几年才回来一趟，留下的多数都是像我们这样家里有老人孩子走不了的，我们家男人今年过年又回不来了。”

　　“对啊，我家男人都已经两年没回来了，今年还没说回不回来了。”
　　“我家男人也是，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念书的娃，我也跟着出去打工了。”

　　“您家孩子多大了？”范哲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加入了闲聊的队伍，干脆直接出了警戒线，走到了几个中年妇女身边，其他两人眼见着范哲这厮笑容灿烂就散开往村子里去了。

　　“十六了，再过两年等考上了大学，我就出去找我家男人去。”说到这里，其他几人都嗤嗤地笑了起来。

　　范哲一边听着，一边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心里一阵骂娘。早知道就让老大来了，这些大妈看他的眼神如狼似虎啊。
　　后来想了想谢睿那张据他本人承认价值千万的脸要是真来了，这几个大妈还不得直接......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还是认为应该牺牲自己，主要还是因为他年轻。

　　*

　　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的谢睿顶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会议室，一手拿着牙刷泄愤似的使劲儿刷着，一手将一张纸摔到了会议桌上。

　　“你还真把办公室当你家了？”
　　杨涛顶着一个鸡窝头不缓不慢的走了进来，眼下一片乌青，走路还扶着墙，对着谢睿满腹的牢骚和不满。

　　“就一晚上没见嫂子，你至于不满成这样吗？你这也不行啊，还没见着嫂子呢，腰咋就不好了呢，注意节制啊！”
　　“放屁，满嘴跑火车，要不是你个催命鬼，老子至于熬通宵吗？啊？尸检报告你还想不想要了？”

　　“得，您是大爷，是小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嘴里咬着牙刷含糊不清的拍了一顿马屁，谢睿拿起地上的矿泉水就往嘴里倒。
　　涮了一圈发现没地方吐，余光看到饮水机上的一次性水杯，轻松解决，顺手放到桌上，牙刷直接往垃圾桶一丢，三分球，奈斯！

　　就两人这斗嘴的一分钟功夫，范哲徐刚后面还跟着几个神情困倦的外勤队员走了进来。都是一群老爷们儿，一夜没合眼不说，没了棉大衣的束缚，又在办公室这个温暖但不太透风的地方，汗馊味扑鼻而来，销魂至极。

　　“我艹，你们掏大粪去了啊！”

　　范哲徐刚同时幽怨的看了眼恨不能离他们八百米远的谢睿，还说他们，他自己还不是一样，都臭了。
　　那张富婆们争相想要包养的小白脸此刻也不复当年盛况，黑眼圈，胡茬子，就那鲜艳红润的嘴唇还值得下嘴。

　　呵忒，想啥呢，徐刚猛地拍了自己一巴掌，这大早晨的，阿弥陀佛！

　　“哥，我们这好几天没时间回家了，能保持个人样就算是干净的了。”
　　“就是，乌鸦笑猪黑，你知道现在猪肉什么价吗？吃不起的价。”徐刚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猛灌，跑了一晚上，还真有点渴的慌。

　　“卧槽，这什么玩意儿？”
　　“漱口水。”

　　“这也不像啊，味儿也不对，喝这种东西会不会死人啊？”徐刚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没剩啥的杯底，求救般看向杨涛。
　　“老子的漱口水。”

　　“噗，哈哈哈哈，我你大爷，笑死老子了。”杨涛一边拍桌子一边捂肚子。
　　“呕......”徐刚眼睁睁的看着杨涛嘴里喷出大量唾沫星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诚实。

　　这边厢谢睿整个人神清气爽，一口大白牙冲着徐刚一个劲儿的呲着。
　　徐刚：“呕......”

　　“Your pleasure ，你的荣幸。”
　　徐刚：“呕......狗贼！”

　　*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众人脸色铁青的看着谢睿手中的尸检报告。

　　“妈的，这个死变态，垃圾，人渣！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死都死了还不放过，要是让老子抓到他，打到他妈都认不出来。”
　　徐刚脖子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桌上，完了还不解气，一推椅子站了起来，指尖的烟火一根不罢一根，完了还朝虚空狠狠的挥了几拳。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还想不想干了？”范哲同样一脸炸毛，但好歹还有点理智。其他几人脸色也都不好看，除了杨涛。
　　毕竟他验的尸，该骂娘的该气愤的都做完了，而且这种事情见多了，很多情绪慢慢的就淡了，不过依旧为这个尚未见识过世间美好的少年感到惋惜。

　　谢睿将手中的软中华掐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窗外太阳初升，阳光落在谢睿的左半边脸，留下藏在黑暗中的右边脸庞，混合着烟雾，似光明与黑暗在无形中进行着一场厮杀。
　　终于，谢睿缓缓转头看向窗外每天都会照常升起的太阳，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虽然冬天的太阳晚了些，但终归是要升起的。

　　“范哲，尽快确认死者身份，再去排查各中学近一周请假未归或无故旷课的学生，芦溪村着重排查，还有各派出所接到的青少年失踪案件。”

　　“是，昨天我打听了一下，芦溪村里符合这个年龄的孩子有十五个，我已经排查了九个，还剩六个没联系到，我要来了村里的人口登记表，马上核查，但不排除是别的地方的，死后抛尸到芦溪村。”

　　“芦溪村地处偏僻，平时少人，如果有陌生人陌生车辆出现会引起村民注意，受害者和施暴者我推测有一方大概率是芦溪村人，但也不排除是外面人对芦溪村有一些了解然后趁夜抛尸，毕竟那条污水沟距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初次进村的人不可能准确的找到那个位置，不过我更偏向前者，你先去查。”
　　“好的。”

　　“徐刚，芦溪村这一周进出的车辆，包括三轮车这种可载物的交通工具，还有让你查的那辆车有消息了没有？”

　　“我昨天已经调出这一周芦溪村村口的治安监控，已经在做排查。昨天因为警方封锁，很多车辆改道，进出村子的车辆并不多，您让我查的那辆车我已经查到了，奶奶的，还真是个有钱的主，迈巴赫，豪车啊，好几百万啊，我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买不起啊。”说到那辆车，徐刚不自觉的擦了擦口水。

　　“说正事。”范哲胳膊捅了捅徐刚，这人又习惯性跑题了。
　　“哦哦，这辆车牌号为洮AAA999的迈巴赫车主是个叫王祜的，一家服装生产公司的老板，现年四十八岁，本地人，我查了他银行信誉，公司纳税情况都良好，他本人也没有犯罪前科。”

　　“一个服装公司老板，跑去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这，我还不知道，我马上去查。不过也说不准是走亲戚，皇帝还有几个穷亲戚呢。”

　　“就怕都是你这样的穷亲戚，好了，都行动起来。对了，还有这个。”谢睿不耐烦的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扬了扬，“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昨天我回来就在我桌上了，之前怎么没人通知我？”

　　几人不解的互相对视片刻，齐刷刷的摇头，“人事调令？”他们忙起来，几天不回来都是常有的事，这种事情问他们还不如去问问隔壁院子的那几只警犬。

　　“这个林欸（èi），这个字念什么？ēi？éi？ěi？èi？怎么取个名字还唉声叹气的，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人肯定就长了张丧脸。现在莫名其妙塞个人给我是什么意思？这都过了上班点了人还没报道，当我这里是清闲衙门还是收破烂的啊！”谢睿一天一夜没睡，正是毛不顺气不畅的时候。

　　“你小学毕业了吗？”
　　“废话，老子当年可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重点初中！”谢睿下意识翻了个满是红血丝的白眼才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

　　初升的阳光从窗口洒落，落在林欵白皙近乎透明的脸上，似乎不适应阳光直射，他微微皱了皱眉，径直走到谢睿旁边的阴影处坐下。

　　“你谁啊？”
　　“林欵。”
　　“不认识，你来这里做什么？”谢睿长腿一伸，一脚踢在了林欵坐着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