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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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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二团听说要修输油管道的时候全团都乐翻了天,集团军里第一批,无关捡便宜捞好处,就是觉得这是一种肯定和荣誉,整团的人每天眼巴巴的看着盼着,一直修了小半年这条输油管道才修好,团里重视的不得了,大手一挥就派了七连一排去驻守。一排接了这任务也是光荣的很,连里特意开了誓师大会才把这批精兵派到了大草原里,刚来时候连王庆瑞都觉得自己这任务很神圣,呆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好像理想跟现实有那么点差距,就说那输油管道吧,根本全自动化不用操心,不用操心就是没你什么事的意思,既然没什么事那全排几十人干呆着就容易有人发牢骚,更何况七零二团是装甲步兵团,装甲步兵什么概念,开坦克打攻坚的,把多少尖兵窝在这么个四六不靠的地方耗着上不去训练场,王庆瑞自己心里有时候想想都烦的慌,觉得把好兵扔在这儿浪费了。
铁路拿起被吃掉的弃子敲敲棋盘,“排长你走神了。”
王庆瑞收回心思看看自己被杀得七零八落的阵势越发闹心起来,伸手掏了烟点上,又随手递给铁路,铁路看看伸过来的烟摇头,王庆瑞笑了收回手,“马涛说你不抽烟我还当他说假,不抽好,反正对身体又没好处。”
铁路说知道没好处你还抽,王庆瑞呛铁路,“管的倒是多,当兵的有几个不抽烟的,你看你现在说不抽,将来搞不好就抽了。”铁路说空虚的人才抽烟,我不空虚我不抽,王庆瑞说你哪听来的,胡说八道,你看看你班长空虚了班副空虚了还是刘恒空虚了?铁路想起来马涛家里给说了个媳妇让他回家看看那事了,问排长你到底什么时候给班长放假,王庆瑞说我干嘛告诉你,铁路替马涛着急看王庆瑞不紧不慢那模样就不高兴了,嘀咕人家的好事你卡着缺德不缺德。
王庆瑞心里本来就有火,听铁路说他缺德火气马上就飙起来了,啪一拍桌子吼跟你有么子关系,出去站着去!铁路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说出去就出去,转身拉门出去驾轻就熟上空地上拔军姿去了,林洋缩回脑袋看着屋里一堆八卦的眼睛不吱声,刘恒着急说看着什么了倒是说啊,我要不是脑袋大我就自己看了,林洋说你就是伸出仨脑袋也没事,走廊没人,排长没出来铁路自己气呼呼出去罚站去了。
刘恒摸摸自己脑袋往窗边走,说咱排长这也太不厚道了,没事就找人家,找去了没半个小时又吼人家,真是不懂得尊重知识分子,林洋跟腔说可不是,事后一问还都是鸡毛蒜皮的破事,委屈咱铁路了天天当炮灰,旁边有人跟腔说排长本来就是那一点就着的臭脾气,大伙纷纷附和,林洋感叹,什么时候咱排长要是变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了多好,话说完自己先觉得渗得慌,众人围上去殴打,“你再乱说话吓唬我们试试!”
马涛本来坐在桌边写东西的,看看大伙打的差不多了停笔说得了得了别打了,说完站起来要走,刘恒问你干什么去,马涛摇摇手里的请假报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瞧热闹去。”
等马涛走了林洋活动活动刚挨完揍的身子指马涛床铺,“他最坏。”
大伙听了纷纷真挚而诚恳的点头。
马涛悄么声推开办公室的门正看见王庆瑞站了个视觉死角的地方看窗外的铁路,那时候一般人买不起也买不着相机,马涛看着那侧影激动的就想掏笔画下来,这眼神这表情这姿势,活脱脱的行为艺术,不幸的是马涛还没掏出钢笔王庆瑞就先察觉了有人,回身狠狠瞪马涛,马涛又正直又无辜的看着王庆瑞,“排长你看,我来交请假报告,一高兴忘敲门了。”
王庆瑞不信马涛那套说辞,奈何马涛表情摆的太到位抓不出破绽,翻了个白眼坐回办公桌边接过请假报告看看,问怎么不多请几天,马涛说就回去看看,成不成还是个事呢,请那么多天假干什么,王庆瑞说反正呆在这个地方也没大事,休十五天吧,要是姑娘不错就定下来,也不小了。马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没张口,王庆瑞说你要是想说就说,别装模作样的,马涛被揭穿了嘿嘿笑,笑完脸色又正了正,“排长你都二十八了,该找也找一个吧,不想在家里找让嫂子给你介绍呗,你看看营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参谋长孩子也学说话了,这日子不知不觉一晃就过去了。”
王庆瑞翻眼皮看马涛,“还没讨老婆就教训起我来了,我心里有数,你明天起早走吧。”
马涛点点头,王庆瑞说差不多就叫铁路回去吧,别一个人在外面杵着像谁虐待他似的,马涛说你要爱看就让他再站一会儿呗,当美化营区环境了,王庆瑞无名火起,还没来得及爆发马涛已经跑没影了,王庆瑞气得自己狠拍了好几下桌子。
马涛溜达回宿舍立即被大伙围住了,看着一个个那眼神马班长温和的说背后说排长小话不好,要是实在没事做就训练去,看咱们铁路同志军姿站的多好看,刘恒说得了别墨迹了,不就夜岗么,我替你站,马涛听了立即站到窗边摆了一个深沉的姿势望着窗外,表情那叫一个望穿秋水,林洋说咱排长这样啦,马涛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去接咱们铁路同志回屋了,那么好看张脸吹出褶子来糟蹋了。
这边说铁路正气鼓鼓的站在院子里站着,看见马涛过来了也不搭茬,马涛瞅着铁路那眼神就知道憋着火呢,笑笑说得了进去吧,铁路说排长让我外面站着的,我不进去,马涛说我这不也是排长放话了才叫你进去的么,赶紧回去吧,这大太阳晒着多难受,铁路犹豫了一下,表情又正色起来,“我没听见排长让我回去,我就听见让我站着了。”
马涛一看这次铁路是真对上了,这倔脾气王庆瑞不亲自来请怕是他能站到长出花来,按理说平时人被吼出来了谁一叫算给个台阶下人也就回去了,今儿怎么还拧上了,马涛想可能铁路这次是真委屈大了,问什么事啊这么个气法,铁路觉着自己说是为马涛的事有点卖人情的嫌疑,索性嘴巴一闭什么都不说,马涛说那你要真不回去我可陪你站着了,叫不回去你到时候我也得被撵出来,好歹我也是个骨干,自觉点,直接站得了。
铁路跟没听见似的看都不看马涛一眼,马涛心说这真是拧起来不管不顾的主儿,估计正气头上自己陪他一起站到开出花来也不带心软的,笑笑说得了我还是回去被吼一下再出来吧,怀着看热闹的心情转身悠哉悠哉的回宿舍去了,进了屋拉过刘恒说看在你替我站夜岗的份上我给你个看热闹的机会,刘恒问啥机会啊,马涛说瞧咱排长热闹的机会呗,排长让我去找铁路回来,铁路不回,你去把这事告诉排长,到时候就有热闹瞧了,刘恒一听拔腿就去了,林洋说我见过恩将仇报的,没见过你这么恩将仇报的。
过半分钟刘恒就出来了,要不是人高马大估计得横着飞出来,一脸悲痛的回了宿舍说咱排长整个一无差别攻击的炮仗,我话音还没落呢他就又火了,对了他说铁路要是不回就让他站着,还治不了他了!
铁路一个人在外面站着,大伙都偷偷趴窗户看,像四班那样无良的还下注赌俩人到底谁拧得过谁,一直僵持到吃晚饭也没分出个胜负,王庆瑞想有本事你就别吃晚饭,谁知道到饭口铁路往队伍里一站没事人似的跟着唱歌进食堂,不声不响坐在桌边比平时多吃了一大碗又上原地站着去了,王庆瑞本来看见铁路吃饭以为就这么算了,一出食堂看见人又站着去了额头暴起好几条青筋,狠狠瞪了眼铁路回办公室去了,马涛一看这么僵着可没完没了,心想得了炮灰就炮灰吧后脚也跟进办公室去了。
王庆瑞扫了马涛一眼没吱声,马涛说排长到底什么事啊你跟个新兵蛋子计较起来没完,王庆瑞说是我跟他计较么是他跟我计较,马涛说那总有个缘由吧,你说给我听听我好想办法把人弄回来,王庆瑞寻思了一下,差不多是连吼带嚷的把事讲了一遍,马涛说铁路也没说什么就让你平白吼了一顿能不窝火么,王庆瑞吼我么子事都要跟他个新兵蛋子报告么!
马涛说得了我把人弄回来去,王庆瑞说反正你想办法,我是不会去跟他低这个头地。
马涛回去叫了一班的人就气势汹汹的找铁路去了,铁路冷眼看着压过来的一堆人,马涛说你要不自己走我们可绑人了,铁路说你们要先动手别怪我不客气,大伙一听反了反了都上去揪铁路,铁路正憋着一股子气唰唰几下子连扫腿带过肩摔的收拾了好几个,刘恒一看乐了说都让开都让开,看我不绑了这臭小子,瞧着有好戏看大伙围了一圈留出空地看俩人比划,王庆瑞站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骂都围那么严实干什么,随着一声声叫好声王庆瑞脚尖越抬越高,但是这地理位置他就是站凳子上该看不见也还是看不见,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看人堆散开了,俩兵抬了绑着手脚的铁路回屋,后面刘恒一边走一边龇牙咧嘴的揉肚子,马涛朝王庆瑞这边笑笑,王庆瑞赶紧离了窗边。
铁路被扔在床上还乱挣扎,马涛说得了别不懂事了,你说他卡我好事这话他不火才怪呢,铁路不动了也不开口就瞅着马涛看等下文,马涛说咱排长以前也谈了个女朋友,觉着不错正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派前线打珍宝岛去了,三月份起的事,后来虽没再大冲突可是兵都在那儿集结守着随时准备开战,这一拖就拖到十月份才算完,从前线撤回来那姑娘就提分手的事了。铁路急了问为什么,刘恒说还能为什么啊,你想想她胆战心惊的守了八个月,再一寻思还要这么提心吊胆过一辈子,能不打退堂鼓么。
铁路听了有气,说分了更好她配不上咱排长,马涛一边帮铁路解绳子一边说她配不上你能配上啊,年轻不懂事,姑娘嫁人图什么啊不就图个保靠么,我见过挺好个姑娘也不能怨人家,排长那时候还是我班长呢,见天跟我说不怨人家怨自己是个当兵的,你想想这事搁他心里能没个伤么,你还说他卡我好事这话刺激他,跟你说这放假的事排长早批了,我下午交了请假报告明天就走了,临走都不带让人省心的。
铁路被解了手脚也没动弹还原样在床上躺着,刘恒看铁路这样又心软了说得了你也别太在意,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咱排长也不是想不开的性格,铁路说不是想不开干嘛这么多年还不找,说完爬起来就往门外走,刘恒喊你又干啥啊,林洋拉刘恒,“你甭管了,肯定找排长道歉去了。”
铁路习惯性的保持着一定节奏敲门,王庆瑞听这敲门声就知道是谁了,装模作样的坐回凳子上摆好架势喊了一声进来,铁路进了屋干净利索的立正敬礼,“报告!”
王庆瑞看都不看铁路,拿着手里的工作计划认真的看,铁路见王庆瑞不搭理自己就规矩的在一边站着,过了几分钟王庆瑞才抬眼皮看铁路,“你来有什么事?”铁路说排长我错了,王庆瑞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走吧陪我出去走走,铁路点点头跟在后面。
正赶上阴历月初没有月亮,除了营房里点点温暖的灯光四处都被粘稠的黑暗搅得一片混沌,两个人并排走出大门毫无方向的慢慢溜达,王庆瑞问你为什么突然道歉,铁路正懊恼四周太黑没拿个手电出来,听王庆瑞一问顺口说他们给我讲你女朋友的事了,话出口铁路就后悔了,倒是王庆瑞没什么反应,说我跟你发火是我心里本来就燥,跟那些个没关系,铁路不信服,说要真没关系这么多年干嘛不再找媳妇,王庆瑞侧头,黑糊糊的也看不清铁路的脸,索性不看人了自己念叨,“找了也照顾不上,何苦拖累人家。”
铁路说要照你这么说全中国的军人都活该打光棍了,王庆瑞说你才多大,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俩人刚和好了铁路也不想再惹恼王庆瑞,说不讨论就算了,王庆瑞说以前我们连也有个高中生,那时候我还是班长,他分在我们隔壁班,排长特别喜欢他,后来打珍宝岛我们连上了,正紧要的时候他吓的啊啊叫着就往回跑,排长怕他中弹去扑他,结果一梭子机枪子弹差不多全招呼排长身上了,身体都打透了,俩人一个也没活,那是我第一次看着身边的人没了,就一眨眼的功夫,当时红了眼报仇,事后想想觉得咱这样的娶人家姑娘真是拖累人,那一仗牺牲了六十八个人,你说我能保证下次下下次我就不是六十八个人里的一个么。
铁路知道这是心病,但是那年头也没有心里小组也没有心里干预,甚至都不知道这心病也是要看医生的病,铁路觉着听了心里不好受也怕王庆瑞想太多了心里难受,缓缓情绪笑着说排长你不说不说这事了么,王庆瑞反应过来说是啊不说了,心想怎么跟铁路嘀咕起这些来了,自己老领导用了那么多方法可都没从自己嘴里撬出过一个字去。
两个人走的有点远了就转回身朝着几点黄豆大的光亮走回去,来的时候讲了很多,回去却一路平静,两个人的步子都不快,肩并着肩往回走,到了大门的时候铁路才开口,“排长,找个足够坚强的人来爱吧。”
王庆瑞听到这句话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疼了一下,转过身去看铁路,营房里暖色的灯光已经能铺展过来一些,铁路脸上映着柔和的光朝着王庆瑞笃定的微笑,眉眼年轻而美好,衬着身后混沌的黑暗,就像一株不知名的小树,在绝望里也能让人看得到力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