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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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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心同坐在房里,心中竟微微的期盼,镜儿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可是真的不在意她的面容?
走到梳妆台旁,对着镜子轻轻地摘下了面纱,十几年了,看着自己残破的面容,依然是心惊肉跳,左手轻抚上凸凹不平的左脸,似乎仍能感到那种灼痛。他真的能接受么?接受这样的面容?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都极少摘下这面纱,因为,母亲的声声叮咛;因为,清楚地记得镜儿初见到她的脸时,那恐惧的表情,是的,那就是恐惧,仿佛见到了鬼一般。那年荆心同九岁,镜儿六岁,原本她的生活是由母亲照顾的,可是母亲的身体日渐不好,她便搬到了涤月阁里,身边的丫头都是母亲千挑万选的,想来是事先里都交待好了,所以,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她的脸,直到那日,因为洗发湿了面纱,月娥摘了去换,这时镜儿来了,她和镜儿本是熟识的,镜儿急匆匆跑了进来,手中捉了只红色的蜻蜓来给她瞧,谁知却见着了她的脸。她回过头时,先瞧着的是镜儿苍白的脸,然后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六岁的镜儿竟给她吓得晕死了过去。
哎,又想这些做什么?不过是陡增自己的烦恼罢了,伸手重又戴了面纱。这怎么么镜儿去了便不回来?难道是给娘留住了?还是给爹发现了?
荆心同焦急地在房里来回的走着,莫怪她的心急,也莫要笑她的心急。她是容王荆显棣的女儿,已经是双十年纪,这个年岁的女子本应已经成婚,可她却还待字闺中。个中原由,你在安阳城中随便问上一个人,都会仔仔细细的道给你听。这荆家三小姐的命运,着实让人可怜,据说她四岁的时候,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容貌。那场火烧的很蹊跷,容府里对外说是灶房里不小心引着的,外人却传是容王的仇家寻来报仇,众说纷纭,却谁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场火虽烧掉了容王府,隔年,皇上就下旨修了更气派的容王府,可三小姐的面容却任再多的银子也修不上了。其实这容府三小姐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只听得人传,却不曾有外人见过,听人说,便是夜叉也比三小姐要好些。总之,容王府中的四位小姐,如今就只剩了三小姐一人,不过传闻三小姐的娘是容王最疼爱的妃子――蕖妃,三小姐的亲哥――荆子衍,是容王唯一的儿子,所以在府中三小姐倒也是有些地位的,而且据说这三小姐个性温柔、娴良,也是很得着人缘。
一阵风透过竹帘吹了进来,荆心同感到了一丝的凉意,焦急的心绪也随着轻风平缓了下来。遮上面纱,她笑了笑,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当真盼着嫁人么?是啊,三个姐妹先后做了人妻,而大姐已为人母,如今就只剩了她一人还呆在府里。她知道娘的担忧,也知道安阳城里没有人不晓得她,哪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便会和她做比的。若不是这脸,如今的她会是个什么样的生活呢?有时看到姐妹传回来的信,她忍不住会幻想,或者也同她们一样的吧。
三日前哥哥风风火火的来了涤月阁,着实吓了她一跳,哥哥长她六岁,做事从来都是沉稳的,是什么事竟让他失了本性?
“心同,心同,”荆子衍拉着妹子的手,“你还记得前年殿试的探花么?”
“前年的探花?……是那位父亲收为门生的探花木衡易么?怎么了?”看上气不接下气的哥哥,她用帕子给他擦擦汗,又回到绣架旁,“什么事值得哥这样?父亲收了多少门生?也不见哪个让哥这样的……”她抿嘴笑笑“怎么,这个有什么不同么?”
她的父亲容王――当今圣上的叔父,一个心思深沉、思维慎密的人,父亲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多年前他以肃帝之名得了此江山,虽拥着肃帝做了皇帝,可是她和哥哥都知道父亲的野心,不然,三个姐妹怎么会选了那样的姻缘?大姐嫁到了柔利国,是安庆候府的三夫人;二姐嫁给了孟舒国的护国公,作了他的五夫人;小妹去年由哥哥送到了司幽国,成了司幽国三王子众多妃嫔中的静妃。姐妹们的夫婿都是父亲千挑万选的,为着什么,她晓得,但说不得,尧是她得了父亲的疼爱却也不敢放肆。
这些年来父亲少说也收了三、五十的门生,经过父亲的栽培、提拔,多已走上了宦途,成了父亲的得利帮手。只是这个木衡易长了什么样的能耐,让哥哥如此的激动?
“是啊,不同,大大的不同,好妹妹你停停,这可关乎你的终身啊。”
“哥啊,心同的终身就是在容府里侍奉父母,这个你不晓得么?”
说起这个妹妹,荆子衍是满心的心疼,他四岁上时得了个亲妹子,第一眼看到那个粉白的小娃儿,心中高兴得紧啊,小妹妹呀呀学语时最先说的竟是哥哥。可是,那场火,那场蹊跷的火烧坏了妹妹的面容,也变了她的个性,儿时的妹妹总是围在他的身前身后,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嘻嘻哈哈的笑个的不停,可是那场火后,她很少再笑了,总是躲在涤月阁里,很少出阁子走动。
“心同,这个人不同,真的不同。父亲要把你嫁给他!”
这句话惊得荆心同拿针的手一歪,一滴血自刺破的指尖滴到了她绣着的一幅咏梅图上。
“什么?”她抬眼,“把我许给他?”
这个消息让她一时想不明白,恍惚了一会儿,感动指尖的疼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这咏梅图是不能要了。她压住指尖,回过身,
“哥,父亲要将我嫁给那个……木衡易?父亲不是已经允我留在府里的么?……木衡易他可知道我的脸是……”
不待她说完,荆子衍截下她的话,
“他知道,他说他全都知道。他说,早就听过三小姐的故事,知道你的脸给火烧坏了,他说皮囊是身外之物,他说他还知道你温顺娴良,知道你习韵律,通女红,他说这些强过容美如花。”
荆心同心中大动,这几句话让她感动不已,除了亲人,谁曾给过她这样的公平?
“可是,哥哥,他只是听过我的事,不曾真的见过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幅什么样子,若真的见着了,怕就不是这样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的,妹妹,你不是一直羡慕着诸葛亮和黄素么?”
荆心同脸一红,“哥呀,你只觉得自家的妹子好。我哪里比得上黄素呢?木牛流马,她是一奇女子呀!……哥,这个木衡易的身上定有着什么过人之处吧,要不,父亲怎会这样?怎么会如此的中了意?”
而且顾不得她的容貌,急急地想将他拉在身边?
“是吧,具体的我也不晓得很清楚,他这几年在朝中做的很好,走得很快,似乎皇上也很中意他。……哎,反正,父亲是看好了他,木衡易也应了,所以……心同,怕由你不得。”
荆心同心同苦笑,这事是由她不得,几个姐妹的婚事不也是这样的么,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被做了这样的交易。她以为,她的容貌会让她在容府中终老一生,想来,父亲是当真的中意了这个木衡易了。耳边听着哥哥再说着,
“我觉着这木衡易不是一般的人,或者他能带给你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的生活?是啊,嫁人便为人妻,去了他的府上,生活是不一样了吧。
“心同,三日后,他就正式上门提亲了!好妹妹,只愿他是识得你的人。”
这三日,由哥哥那里她知道了些木衡易的一些事,听说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前年中了探花便拜在了父亲的门下。哥哥说他与别人不同,为人很冷淡,即便是对父亲也没有奉承,不过他看事、做事很有见地,而且他悲悯世人,想来这样的他对她也会心存一份悲悯吧,这话哥哥没说,她也猜得到的,是啊,莫说父亲利用了她,莫说这交易的姻缘幸与不幸,若是没有父亲的这样的安排,她今生怕也是觅不到姻缘的吧?
这几日里,母亲忙着给她做新的衣裳,又遣人送来了许多的胭脂、水粉,她看了,都只是笑着收了,母亲啊,她的脸怎是用这些胭脂、水粉遮得的?暗下无人时她会除了面纱,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他真的接受得这样的自己吗?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荆心同知道她的贴身丫头镜儿回来了,不待镜儿跑到,她便起身开了房门。
“小……小姐,”镜儿跑得气喘吁吁,“我看到了,……”
“不急,你先喘口气。”
“没事,没事……”镜儿一手抚胸一手叉腰,“姑爷好俊朗啊!我借着送茶的功夫瞄了几眼。……个子高高的,人很白的,口眼鼻耳没有一处不周正的,讲起话来斯斯文文的,”镜儿搜肠刮肚的想着平日里小姐教的,小姐说什么来着?对,书到用时方恨少,“哎,小姐,我说不好,反正,……反正是人中的龙凤了!”
听着镜儿兴奋的描述,荆心同的眼光一黯,原来是个俊朗的人,原来是人中的龙凤。是啊,父亲的门生哪个不是人中的龙凤,只是,这样的人会中意了自己么?若是除去这脸孔,她知道自己是为人妻的好人选,只是这皮囊虽说是身外物,谁又能真的不在乎呢?就连母亲不也切切的叮嘱,万莫忘了带上面纱的么?
那年她的年纪尚幼,大姐还不曾出嫁,一日同父亲、母亲、二位夫人、哥哥和几个姐妹在园子里用餐,本来说好夜里看了满月再睡的,可是席间一阵风吹掉了她的面纱,她记得二位夫人厌恶的表情,记得二姐的失声尖叫,至于父亲,他起身便走了,然后她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好好的一场晚宴被她搅得不欢而散。
这府里,真正不在乎她的容貌的有几个?母亲,哥哥,大姐,小妹,再有便是小时曾被自己吓得晕死过去的镜儿了。若说最心疼她这容貌的,便是父亲,三个姐妹都如花似玉,为父亲带来了利益,独她不行,这次若不是父亲中意这个木衡易中意得紧,怎么会出了这个下策?她知道,这木衡易定也是为难的,谁不想娇妻如花,可娶了她便是皇亲国戚,这官途一路要顺畅很多,而且,依着父亲在朝庭中的地位,父亲说了是哪个又会说个不字?
看着走了神的小姐,镜儿笑着不去想心中的担忧。小姐除了那张脸,可是什么都好!断文识字,作得一手的好画,织绣更是闻名安阳城,宫里的妃嫔、娘娘们,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小姐绣的东西。小姐的脾气更是好的没话说,她跟在小姐身边有十多年了,不曾见过小姐动怒,哎,也是,小姐的脸给帕子遮着,旁人自是看不到,不过,小姐讲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只是,世人只知小姐貌丑,谁知小姐的好?府里的另外三位小姐都嫁了,只留了小姐一人,小姐曾说一生侍奉老爷,终老在府里,没想到,老爷哪里找了这样好的人来?他可会好好的待小姐么?
“小姐?”镜儿试探地问。
“嗯?”荆心同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想这样多做什么?哥哥说的对,这事由她不得的。一会儿父亲会到她这涤月阁来,事是由不得她的,不过,父亲一向做事周全,所以,到底还是要和她说的。
“镜儿,去取了那块清荷的帕子来。”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今日提亲的来了,怕是不出两个月她便要嫁了,姐妹们的婚事都是这样的,她的也不会例外罢。从前在府里,也不是常常见得到父亲,日后成了亲,虽也住在安阳城里,想时常回府里见父母亲是不能了的,所以捡了父亲喜欢的吧。父亲心比天高,眼看的,心里想的都是那王位,唉,想想她能为父亲做什么?嫁了便嫁了吧,只当对父亲这二十四年来的养育之恩的回报。不知当年三个姐妹出嫁时心中是怎样的?应该有兴奋有期待吧,可还有她这样的惴惴不安吗?
换了面纱,接着又绣了一会,就听见镜儿的声音响起。
“老爷!”
“嗯,三小姐在房里么?”父亲的声音从来都是这样的,平缓中透着威严。
“在的。”
荆心同起身来到了门前,正迎上荆显棣,她福了福身,
“父亲。”
“心同,这些日子可还好?为父近来公务缠身,多久没见过你了?”他的声音里隐约透着慈爱。每次见了她,总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这是他最为懂事乖巧的女儿,可是,偏生烧成了这样,天总是不遂人愿啊!
“多谢父亲关心,心同有三个月没见着父亲了,知道父亲有要职在身,所以也不敢去扰了父亲。”
说话间,父女二人便来到了桌边,荆显棣坐了下来,她就站在他的身侧,
“你也坐吧,今日来有一事同你商量。……你的三个姐妹都嫁了,你娘常为了你流泪,我也心焦,女孩子总是要嫁的,这样才算做了女人,要不,终是遗憾。只是这人选……为父中意了一人,是三年前的探花,此人文采了得,又率性洒脱,那日里提起你,他同情之意溢于言表,为父想,他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
她知道,该是她说话的时候了。
“女儿的事,但凭父亲做主。父亲阅人无数,女儿相信父亲。”
荆显棣满意的点点头。
“慧妃要的那幅咏梅图你可绣好了么?”
慧妃是他推荐给肃帝的妃子,此女极是貌美,真真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这几日肃帝已不早朝了,是被慧妃迷了心窍去吧。他统揽着大权,想来不出一年,便可废了肃帝自家称皇了。
“明日便好了,”看着父亲皱起了眉头,她急说道,“那日刺破了手指,污了布,这几日赶着绣,明日早上便好了,父亲若是急着,那我今晚赶赶,想来子时应可绣好的。到时再嘱人送到前厅里,父亲早朝前就可拿到了。
“嗯,也好,”他起了身向门外走去,“为父还有事,你莫送了,去忙吧。”
荆心同送父亲到门边,就停住了,这绣图父亲紧着要。
荆显棣走出房门,又回过身来,
“唉,人老了,想说的竟险些给忘了,一个月后,木衡易便来迎娶了,你也准备准备吧。”
月朗星稀,涤月阁里静悄悄的,荆心同房里的灯还亮着。亥时,荆心同剪下了最后一根线,揉揉发酸的眼睛,从绣架上取下绣好的衣裙,这可能是为父亲绣的最后一件了吧,以后她会再绣给谁呢?呵,是夫君吧。起身唤了镜儿,让她同有才给父亲送了去。
荆心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白天父亲的话又在耳边想起。一个月,好快啊!她都要做些什么?嫁衣是要绣的,别人的嫁衣绣了三十多件,想想绣嫁衣时心中的那份羡慕,如今也到自己了。还有些什么?都不用她操心,父亲自会准备好一切的,她只管等着那天着了嫁衣,嫁到木府便对了。
只是,这木衡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听得哥哥和镜儿说起,自己却不曾见过。他对知道自己多少?听是听的,瞧在眼里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有时她看着自己的容貌会想,她前生里是也许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要不,今生怎会给她这样的惩罚?对,是惩罚,对一个女子来讲毁去她的容貌就是最大的惩罚啊,无论你的修改如何的温良,如何的娴静,面容就阻去了人们看向你的目光,又怎么会去了解你呢?
今后会是一种什么生活呢?她有些期盼,也又不敢深想。
同样的星空下,失眠的人还有木衡易,不惊动任何人,他借着月光来到木府花园中最偏僻的一处角落里,行至一棵树叶落尽只剩枝丫的大树前俯身跪下。静静的跪着仿若泥像,可他的心中却万马奔腾。
今日他向荆显棣提了亲,爹娘可会怪他么?杨家枉死的七十口,可会怪他么?一个月后他就要娶荆家的姑娘了,若是还有另的办法,他是不会出此下策的。他拜在荆显棣的门下已经三年了,却始终不得要领,这荆显棣谨慎得很,从不肯相信外人。虽然荆显棣的谋位之心已是昭然,可朝廷却奈何不得,用不上几年,他就真的可以使他的野心成为现实。
如今他已经暗中联上了父亲当年的旧部、门生,由他们推荐到了肃帝那里,他知道肃帝也想除去荆显棣,只是不敢贸然行事,现在就只差速速拿到荆显棣的谋位的罪证,便可使他罪昭天下,为朝廷除了最大的忧患,了了父亲当年的心愿,也报了当年的灭门之仇。
三年前由边外回到安阳参加科举,他本可以中状元的,不过,为了拜到容王荆显棣的门下,他只中了探花,这三年来,他紧锣密鼓的联系着,在朝廷中的地位日渐提升,这也让荆显棣重视了他。要不,怎么会想把女儿嫁了他,同肃帝商讨过后,他去提了亲,因为这是获得荆显棣信任,拿到他的罪证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多年来他孑然一身,怕的就是牵连了谁,却没想到,自己要娶的竟会是荆显棣的女儿,这是不是上天弄人呢?他听说过这荆三小姐,也知道烧了她容貌的那场火是父亲的一位旧部引的,心中也可怜着这位三小姐,可是若要她作自己的妻子,他是万万不愿的,不是因为她破损的容貌,只是……她是荆显棣的女儿。他犹豫、踌躇了好久,他只是恨着荆显棣,不想误了他的女儿,可是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若是拒绝了,怕是连接近荆显棣的机会也没有了。为着杨家的七十几口,他便受了吧,可是他能以为夫之心待这位三小姐吗?这中间真的会一点恨意也没有吗?他日若真的除了荆显棣,这三小姐又会如何?他不知道,真的,他甚至不敢去探想个究竟,他只想着当下的吧,想着如何得到他需要的证据,其他的,待来时再说。
荆心同觉得这一个月过得竟这样的快,这心态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生活、对旁人都没有过多的期许,可是,这段时间她却不一样了,每个新嫁娘都是这样的吧?母亲为她准备了上好的衣料,非红既紫,说是喜气,还有着许多的珠宝首饰。她也为自己绣好了嫁衣,又为自己的夫君绣好了迎娶的礼服,她还绣好了鸳鸯枕、鸳鸯被,总之她想得到新房里用的,就都绣了,这一针一线里,都是她的情爱和她的期盼啊,她常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如那众多的新嫁娘一般,憧憬着自己的姻缘。
对于荆显棣来说,这一个月过的是那样的漫长,不曾想,最后竟是这三女儿为他留得了他多年来最器重的一个门生。他的门生不下五十,也多数为官,却都不得要职,独这木易衡不同,所以,他急急的要留住他,这人会成他的事,若是不然怕也会坏了他的事,留不得便要除了。这一个月来,他更是看到了木易衡了卓识,他想,过不多日,这天下便会是他荆家的了。
木易衡也由多日前的犹豫中走了出来,临着日子的接近,他发现荆显棣对他已是不同昔日了,虽然他依然接触不到机密,不过,荆显棣已是信任了他的,想来,不出一年他便可实现了当年在将军府所下的誓言。
荆心同在涤月阁里坐卧不安,父亲说今日要引木衡易来,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可父亲说是木易衡求的,他说已是父亲的门生,如今又定了姻缘,可是若只等着成亲的那天才着面,怕她不惯,不如先见见,也算彼此有了印象,成亲之日,她也不会尴尬。
“公子,这边走。”
听到镜儿的声音,荆心同一震,来了是么?她又朝镜中看了一下,很好,额上覆的是一块白帕子,面上是绣着雨竹的面纱,配着她身上同是雨竹的白衫,也算是婷婷而玉立了吧!
稳了稳心神,她起身迎了出去。迎面一人剑眉星目,神采飘逸,举止间,独具一派英风锐气,是他么?
木衡易由一个清秀的丫环引领着来到了涤月阁,这里很是幽静,走上阁楼见到一白衣丽人立于门边,这女子满身的雅气,越走近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安心是一种于他来讲已经远去了的陌生的感觉,而这个从未谋面,现在也见不到真面目的女子竟让他感到安心。
“心同见过木公子,公子屋里请。”荆心同微微一福。
“小姐多礼,是木某叨扰了。”
坐下后,荆心同听着自己心跳如鼓,盘算着该说些什么?她很少与外人交往,而眼前的又是她十日之后的夫君,她更是不晓得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的脸那样的烫,仿佛要烧了那面纱一般。
镜儿上了茶,就护在荆心同的身边,木衡易看着眼前那僵直的人儿,心下微微一笑,
“小姐的绣艺闻名安阳,王公大臣们的夫人、小姐挣着小姐的绣品啊!”
这应是她所熟悉的话题了吧?
听着他提起刺绣,荆心同稍稍的安下心来,
“承人谬爱!……”
话没说完,镜儿插口道,
“木公子说的没错,我家小姐绣的便是栩栩如生哦,安阳城里我家小姐若认了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呢!”
“镜儿,”荆心同轻斥着,“让木公子笑话,她是我的贴身侍女,自小同我一处长大,……”
“没有,镜儿姑娘说的是实话!”
镜儿便是要在这未来姑爷面前,夸夸自家的小姐,
“我家小姐不但绣的好,还作得一手的好画,而且脾气也好的没话说哦,前厅大福家小孩子用的家什都是求小姐给绣的!姑爷不见我们小姐给您绣的礼服哦,手工那叫精细,小姐整整绣了七天呢!外人只道小姐的容貌,却不知小姐的好,他日,姑爷要好好的待我家小姐哦!……”
荆心同脸上褪去的红潮,这时又起了,这镜儿是越说越不象话了,再由她说下去,可真是羞死人了。
“镜儿!莫在这里胡闹了,大姐要的披风绣好了,你送到大夫人那里,别让大夫人急了。”
快快支走这个镜儿吧,竟在这里一径的夸起她来了,这,这……可真让人笑话了。
镜儿笑着拿了披风就走,说完了当然就走,难道还真的不识趣,赖在这里不成么?镜儿一阵烟似的走了,只留了屋里的两个人,荆心同却又悔了,有镜儿在,还有个伴儿,现在,她,她可如何是好?
“小姐绣这些也极是辛苦的吧?这一针一线都是心血啊!木某这里先谢过了!”
荆心同心中感动,她绣的不下千件,除了母亲和镜儿可还有谁体量过她的辛苦?都只道于她极是简单的,却不知哪个她都注进了心血啊!这眼前人却如此的细心,有幸与他结为夫妻,是她的福气啊!莫论父亲到底为着什么,这夫君也许真的为她选对了。微微一笑吹动了面纱,她又重回到现实中,还有这面容呢!
“心同这里谢过公子的体恤。”她一咬牙,“公子已听过心同的事了吧,也知心同的面上有疾,我知公子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应了这婚事。……既今日得与公子相见,若公子不弃,心同……心同……”
她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摘下过面纱,心中几经犹豫挣扎,
“小姐,我曾对王爷说过,于我来说皮囊只是身外之物,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既已提亲事,便是不在意小姐的面容,不过,日后日夜相伴,我愿见小姐真面目。”
听他如此说,荆心同伸手轻轻除下了额上的帕子,是啊日夜相伴,终生相对,难道一生一世带着这面纱不摘么?夫妻,夫妻,是要坦诚相待的啊。
她的素手轻除帕子,木衡易看到了面纱下那破损了的容颜,她左面的面颊已不见正常肤色,皮肤凸凹不平整,左眼已经变了形,左侧的鬓角较右侧的也秃了许多。他感到一种的心痛,心痛她幼小的年纪承受火烧的疼,心痛她二十年来被人另眼相看的苦,她是如何走过的?他虽恨着她的父亲,却从没想过报复在她的身上。
荆心同紧闭双目不敢睁开,她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她只想让他看到而矣,她只想日后他若怨,怨气也会少些。正胡乱地想着,她感到帕子又覆上了她的面容,一串泪悄然滑下,他怕么?他怨么?他悔么?睁开双眼,见着了满是心疼的目光。这便够了,除了母亲与哥哥,她不曾在谁的眼中见着这样的疼惜,尤其看到了她的面容之后。
木衡易轻轻的为她覆上帕子,他的心中有了决定,若说今日之前,是身不由己,是迫不得已应了亲事,那今日之后,便不同了,为了这张脸,他愿照顾这女子一生一世,因为对眼前的女子他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小姐的面容木某看过了,不似外面传的那样。木某不介意,心中也不会有芥蒂,所以请小姐也坦然吧。十日之后木某便来迎娶了,十日之后我们便是夫妻,日后木某有不周之外还要请小姐担待。”
荆心同赶紧起身,他如此客气的话语让她很是不安,
“公子多虑,日后心同定会用心服侍公子,倒是心同有不周之处请公子多多担待啊。”
木衡易起身扶起荆心同,对上了她的双眼,这双澄清而坦白的眼睛让他羡慕,她的不愁不怨让他感动,而她的平静无求让他心生欢喜。一个只谋一面的女子,竟让他心生如此多的感怀。
“小姐多礼,木某告辞了。”
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荆心同平抚不下心中荡起的层层涟漪,这个男子让她心生爱慕,只见一面她就心生爱慕了。这是一个不同于父亲的严厉和兄长的随意的男子,他待人有礼又体恤别人。脸微微的红了,是啊,这样的感觉是她从没有过的,她不曾想过父亲和兄长之外的男子,心中也不曾有这样的一种暖暖的情愫升起。她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心中的喜悦让她没有静心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