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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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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沈炼第一次见面不算什么好的开始。
大抵是他误认为我是贼,还一见面就砍了我一刀,留下这丑陋礼物。
可我总是还记得那天。
还有从那以后的两次以所谓“官与贼”身份的相见。
*
好漂亮的缨络项圈!
这是我打开那个红木箱子时的唯一想法。
那天我本来是去“送货”的,谁知道回来的路上正巧遇到被打劫了的进城镖车。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劫匪光天化夜下在京城主街打劫,而镖师却跑的跟自己才是贼一样。看起来就很贵的红木箱子就那么放在地上,我才好奇心大作开了锁。
也许我不该开锁的。
那天的我这样想。
不,还是应该开锁的。
后来的我这样想。
总之,我开了锁。
金灿灿的缨络项圈上镶着好几节手指粗的羊脂白玉,精致的流苏和绕丝穗子缠成好看的同心模样,各色璀璨宝石点缀其中。
怎么说呢?
我要了!
不是缺钱,就是因为这缨络项圈合我眼缘。我也不多拿,只喜滋滋的把它戴到了脖子上。
啊,分量十足。是我买不起的重量。
就在此时,身后一声长喝——
“蟊贼休走!”
等等!蟊贼?谁呀!谁走了?
一转身,绣春刀裹挟着的气势把我吓的向后跌坐在地上。
飞鱼服,绣春刀。
是……锦衣卫啊。
刀尖抵在我脖颈上,眼神淡漠的男人盯着我。
“不是……”
我向后瑟缩一下。
“不是我偷的……”
敌方气势很吓人,我认怂,我认怂。
他没说话,刀尖向下一寸,指向我胸前的项圈。
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看,我懊恼的一叹气。
我……我手欠啊我活该!
“按大明律例,偷盗押运财物乃是重罪。你立刻摘下面巾,跟我回北镇抚司——”
话音未落,我抽出腰间的长刀别开了他指在我脖子上的绣春刀。刀刃之间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却已经一步跃出他一丈以外。
锦衣卫大人在别开刀尖的一瞬抽身后退,却在我刚刚落地时刺出一刀。
我抬手拦下,力劲之大震得我手臂发麻。
是个武功不差的锦衣卫。
我深知自己并不擅长与人拼斗力劲和耐力,所以向来以刀锋锐利伤人、武器速度迅疾取胜。而他一招一式走的大开大合的路子,于我恰好有利。
然而,是我想多了。
我手腕一转,使了一记虚招,刀锋顺着绣春刀的刀背滑了出去,贴着他的袖边给他衣服开了个口子,又向下朝着他手臂砍去。
绣春刀猛然抬起顶在我刀的正中间,我没有人家高,握着刀的手自然也不如人家握着刀的手抬得高。一时间竟然慌乱不知所措。而他趁此机会一脚揣在我肚子上,把我踢出去老远。
我摔在地上疼的想要打滚,却又不敢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候任性。幸好刀未脱手,我赶紧拄刀爬起来——
拔腿就跑啊。
跑了没两步,我突然止步回身一劈,他没来得及反应,差点撞在刀尖上。
我立刻右手顺着他身侧带了一记。刀刃被他拦下后,长刀被我高高抛起在他头顶划了一圈,又落在我左手,
左手拿着刀在他腰腹间划了一下却不深,很快又递到右手劈砍。
师父教我的刀法以灵便迅疾为主,主要目的是让人眼花缭乱左右难防,不断制造伤口,最后把人活活拖死。
细长的戚家刀在我左右手间不断变换,一个个细小伤口很快就让他狼狈不堪。
但我今天的目的却不是杀人。
我最后带起一刀绕到一身小伤口的他身后,却在轻功跃起的那一刻被他狠狠砍在了手臂上。
我步伐一歪,又很快正了过来。
左臂上被砍了一刀,血透过黑色袖子染在肩上白线刺绣兰花,很快就成了红艳艳的一朵。
可我不敢再耽误了,几步越上房梁。
而他刀尖立在地上,上面还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我的血。
我被吓的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一路上蹿下跳穿梭在弄巷之间。
想当年我拜师学艺,师父也是老早就发现了我不擅长打打杀杀,所以除了刀法以外,还特别教了我轻功一门的逃跑秘法。
至今多年,我可谓是受益匪浅。
我纵身一跃窜上房梁,蜻蜓点水般掠过檐上片瓦,身后锦衣卫大人却也很尽职尽责的左追右赶。一开始他还偶尔说一句“竟敢逃走”“别跑”之类的威胁话语,可越跑到最后,体力不支,他倒是安静了。
今夜京城十分安静,没有打更声,只有我俩踩瓦片和喘息声。
就这样,我和沈炼第一次相遇的那晚,他追了我大半个京城,而我捂着胳膊跑了一路。
委屈,想哭。
不就是项圈么?
最后我在一家酒楼前把他甩远,直到溜回家门。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沈炼,那天他砍在我左臂上的伤深可见骨、久久未愈,后来伤好了,也留了一道疤。
若是他喜欢的那姑娘身上留了疤,他定然是极心疼的。可我就不一样了,那天他想抓我,很有可能还想砍死我。
所以……
我本以为我是讨厌他的。
我本以为。
*
丁修带着我勾的穗子走了,锦衣卫闹闹哄哄的查了几天那袭击官兵的贼之后也不查了,一切就当是没发生过似的。
他跑的倒是快。
他走之前,我特意去老狐狸陆文昭那哭了一场。当时他正在吃鱼,可脸色就跟咽药一样阴沉。我小心翼翼走过去开始唱大戏,说自己快过不下去了求您松松手赶紧让丁修走了得了别来烦我。
陆文昭看着我的表情很是头疼,所以我就说,那您就看在我姐姐的份上——
“你姐姐可不愿意借你面子。”
他冷冰冰的怼了回来。
我站在北镇抚司陆千户大人的屋子里愣了愣,脸上的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就……”
我还是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那就让我姐姐借我师哥个面子吧。这之间本也没我的事儿不是?是我爱瞎张罗、多此一举了。”
烛火掩映下,他抬眸看我,眼神里少了几分中年人的无奈庸碌,倒是多了一丝算计。
“你——”
我见势不对,赶紧打断他。
“我不求您了,反正说多说远,咱们师父还是有同一个师父呢。我姐都会救师哥,干嘛我还出来晃悠呢是不是……”
我一边说一边后退,一点点蹭到门口。
“我不求您了啊,我走了走了……”
陆文昭看我一眼,眼里那种算计的意味也渐渐收了回去。
“那我走了啊——”
一转身,却和来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穿着飞鱼服的人迅速后退一步,反倒是我踉跄着差点和门框子贴上。
我抬头看去——
是他。
距离之近让沈炼不得不垂眸看我,而我半抱着门框,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惊恐万分。
可我在惊什么,又在恐什么?
怕是谁都说不清吧。
突然,我想起来身后还有陆文昭这么个人物正盯着我俩。背后就一阵毛骨悚然。
“哟,这不是沈大人么。”
我刻意支起一个颇为轻浮的笑来。
“白老板。”
身后陆文昭冷声道。
“你没事就走吧。”
呵,装不认识他倒是比我还熟练。
我从沈炼身边经过时,他那可怕的冰冷目光从我身上剐过一遍,直到我走回欢香馆,手心里还有黏糊糊的冷汗。
可我又是在怕什么呢。
欢香馆明面上是个客栈酒楼,背地里却做着那起子暗娼的生意。这并非我本意,却又不得不为之。
这生意红火,不同官家教坊司里客人尊贵,欢香馆是布衣来得,宫里也送得。旁人眼里我赚的盆满钵满,可谁又知道我本是不想——
不想什么呢。
不想如她丁白缨那般家国天下的忧虑,我自私的只想着自己。
我总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