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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打赏金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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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听到老板娘要自己去顶替,陆婉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行的……”
就算上辈子她为了讨好谢景黎,跟着名角踏踏实实地学过一段,那也是不行的。
“行,怎么不行?”老板娘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张小脸顾盼生情,就算是她多年来练就的老道眼光也挑不出毛病,只点头赞许道,“身量相仿,身段也好,虽是个男子,也可以假乱真了。来了这儿这么久,怎么也听熟了几首,唱两嗓子试试。”
陆婉莹还待拒绝,二当家脸变得极快,冲她的时候又变成了鬼煞阎罗:“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我唱。”陆婉莹听到钱,就被抓住了七寸,只能开口唱道,“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众人愣住,老板娘却像看到株新的摇钱树一般,不等她唱下一句就喜道:“就你了,来人给他上妆!”
华灯初上,娇莺楼的灯笼也挂了出来,桌椅摆放整齐,焚着暗香,等待贵客的到来。
陆婉莹站在戏台子上,一双秀眉像含黛的远山,眼角的牡丹仿若烟霞,咿呀开唱:
“春秋亭外风雨骤,何处悲声破寂寥。”
一只锦靴踏了进来,金丝绣线的下摆扫过青石板的门槛,谢景黎清冷如月的身影仿佛从黑暗中破光而来。
“哟,谢二爷来了。”老板娘堆起笑容迎了上去,惹得谢景黎身边的男子不满:“你就看到了谢二爷,没看到我吗?”
老板娘赶紧安抚道:“哪儿能呢?咱不是要一一叫过来吗,魏小少爷?”丞相之子,她可惹不起。
魏锦秋笑了笑,一双杏眼眯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谢景黎身旁的三五好友也簇拥着他走了进来,拖着桌椅板凳坐了下去,长腿直接就搁在桌子上磕起了瓜子。
“今儿个专门请二爷来乐一乐,二爷娶了亲,就犹如野马拴了缰绳,这几天在家被那范家小姐管的,可不好受吧!”一个公子哥吐着瓜子壳说道。
另一个贵公子举起酒杯劝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喝就完事了。”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
魏锦秋看着一言不发的谢景黎,搂住他的肩膀道:“景黎,想什么呢?要不和兄弟聊聊你那位美娇娘?”
他这个兄弟自成亲以来就闷闷不乐的,和以前判若两人,完全不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了。
“不提也罢。”谢景黎闷声饮尽一杯酒,沉沉的眸子里印着孤寂的夜色。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他半世凤凰巢。”
魏锦秋给谢景黎剥了个花生,笑道:“远花乔姑娘今天唱的曲子似是新谱的,从未听过呢。”
谢景黎心不在焉,可忽然却听出了异样。
他猛地抬头盯着陆婉莹的方向,倏然站起了身。
被……被认出来了吗?
陆婉莹稳定了下心神,才能继续开口:“种富得富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怎么了,你想见见乔姑娘吗?”魏锦秋察觉到谢景黎目光所在,关切地问道,“还是,你有些喝多了,要出去走走?”
谢景黎仍然盯着陆婉莹的方向,一言不发。
魏锦秋招了招手:“老板娘,请乔姑娘下来歇歇吧,来陪陪谢二爷。”
“哎!”老板娘得了指令,连忙将陆婉莹扯了下来,“还不来陪各位爷喝酒!”
陆婉莹挪到谢景黎的身边,心里没底地抬头看他。
只见谢景黎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根木樨花枝形状的金簪子,沉沉地望着她,带着微醺的酒气道:“这个送你。”
这是……陆婉莹呆立当场,这簪子,不是谢景黎娘亲死前给他的遗物吗?
上辈子的谢景黎没有遇到倾心之人,无论是作为妻子的范雅,还是作为外室的陆婉莹,连碰那根簪子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他会——
“谢二爷打赏金簪一根——”报赏的小二恪尽职守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陆婉莹只能茫然地伸手,把这簪子收下了。
自那日之后,谢景黎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就经常出现在娇莺楼。富家子弟身上总是带着些游手好闲的纨绔之气,成日斗鸡走狗、招红引绿的,碰到些好看的姑娘手脚就会不尊重。可谢景黎不一样——他虽也在那群人之中站着,却仿佛遗世独立的修竹,不沾染丝毫的红尘俗气。
他总是淡淡地瞟着窗外,然后浅啜一口热茶。陆婉莹看不透她,上辈子看不透,这辈子更加看不透。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陆婉莹猜想,他是来看远花乔的。
这群人一坐就是一天,好像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一样。不过老板也不可能赶人,谁给钱谁自然就是祖宗,爱怎样着怎么着。
苦的人只有陆婉莹而已。每月拿一样的工钱,这个月却特别忙。而这多余的工作,完完全全是谢景黎带给她的。
不知道是第几天,谢景黎又坐进了阁楼的雅间,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斜斜地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风神俊朗的侧脸在木荷香的烟雾里若隐若现。陆婉莹在门口端详着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的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你很慢。”谢景黎没有侧头,却知道她在看他。一直偷看一个人是很失礼的行为,但谢景黎没有计较。他在意的,似乎只是陆婉莹没有及时到他身边而已。
陆婉莹被他突然说话吓得一惊,踌躇道:“底下事儿忙,二爷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一听到银铃就赶快过来了,可还是有人嫌弃她慢,而这个人,她真想赶快把他打发。
谢景黎的睫毛扇动,如同黑蝴蝶栖息在墨玉上:“有没有桂花冰糖?”
陆婉莹一愣,缓慢点头道:“有,是要泡水吗?”
谢景黎看向他,眸子里有说不清的情绪,似乎赞赏她的善解人意,温然一笑道:“嗯。”
陆婉莹道:“稍等。”于是便下了楼。
她边把桂花冰糖丢进热水里边五味杂陈地苦笑,倒不是她善解人意,也不是她聪慧过人。她只是太过于了解他了。
全淮州的人都知道谢二爷爱喝茶,却不知道他是个没断糖的。他最爱的,是桂花泡好的冰糖水,早起晚睡前必喝一杯,据说是他娘小时候给他养成的习惯。其实新摘下的桂花是最好,糖却要陈年的。但是这种做法太过麻烦,出门在外只有桂花夹杂在冰糖里面现成的糖,也就不苛求了。
想当年,她是很用心地摘了许多,晒好之后等他喝的,只是他从来不愿意多在她身边逗留一小会儿。
陆婉莹端上茶,再次回到了阁楼。不想去的不巧,里面有人。软软的嗓音传了出来,看来谢景黎等到了他要找的远花乔。陆婉莹端着木案,靠着墙等她出来后再进去。
阁楼隔音不太好,站在门外也能听见里面细碎的交谈,陆婉莹本不愿听,却还是听了个彻彻底底。
“哎哟,让二爷等了这么久,等急了吧!”远花乔的声音。
一阵静默,看来谢景黎在中意的人面前也还是这么端着。
“知道二爷日日来此看望乔儿,乔儿感动得紧,央着妈妈亲自来答谢二爷。不然,二爷今日可见不着乔儿。”乔儿什么的,真恶心的自称。
还是默,陆婉莹站在门外不禁莞尔。
“二爷!人来了却不说话,什么意思!”远花乔生气了。这大小姐难哄至极,陆婉莹默默在心里给谢景黎点了根蜡,到这份上了就别要面子了吧,赶紧哄哄!
“乔姑娘。”谢景黎终于开口了。“你站得太近了。”嗓音依旧那样好听,但陆婉莹已经想象到远花乔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远花乔气冲冲地跺了几下木地板,似乎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这下行了吧。”
“簪子可是在乔姑娘手中?”谢景黎不论什么时候都这样端正有礼,即使是面对最蛮横的女子,也能维持好脾气,陆婉莹心想,可能这就是天生的贵族涵养。
“簪子?”远花乔迟疑了一下,“哦簪子!在我手上啊!二爷的赏赐,自然是要好生保管的。”
“当日谢某喝醉了,簪子是误送,在这里给乔姑娘赔个不是。哪日有空,可否将簪子还给谢某?谢某的疏忽,一定用更精美的簪子来赔偿。”谢景黎语气和善,听起来真是真诚歉疚至极。
原来真是喝多了。当日谢景黎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时候,就该意识到是喝多了。陆婉莹隔着衣袖摸了摸那根簪子,等会儿远花乔一定会找她要去的。虽然是误送,但好歹也拥有了这几天,圆了前世的梦。
桂花糖水凉了,看来今天他是喝不上了,陆婉莹摇着头笑了笑,端着杯子走下了楼。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婉莹就被远花乔充作跟班,随她去十里铺子的琳月坊看首饰去。琳月坊是全淮州最好的首饰店,最新潮的首饰都会第一时间在这里上新,不管是宫廷贵妇,还是名媛淑女,都把这里当成每隔几天就要来的地方。
还没进店,就听到丁零哐啷的声音,是匠人们在打首饰。
远花乔心情好像特别不好,走几步就停下来,撞得陆婉莹一个趔趄。
“你没长眼睛吗?竟敢往我身上撞!”远花乔的火气忒大,像是吃了十斤炮竹。
陆婉莹不想和这位大小姐计较,低头道了个歉。
远花乔像是想起什么,将手一摊:“谢二爷的金簪子,在你这里吧。那是他赏给我的,快物归原主。”
陆婉莹忙从兜里取出金簪子,金黄色的木樨花栩栩如生,如挂枝头。
“喏。”陆婉莹将簪子递给了远花乔。
远花乔满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帮我戴上去吧。”
簪子斜入乌发,在黑色的衬托下更加熠熠生辉。陆婉莹不禁看得呆了,竟然生出向往之情。
不知这簪子,戴在自己头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陆婉莹摇摇脑袋:这是谢景黎的东西,最好是半点关系都不要沾上。
戴着金簪的远花乔得意洋洋地走进了琳月坊,尖声唤道:“老板人呢,还不把最新款的首饰都给我拿出来?”
转眼一看,屋里站了乌泱泱一大帮子人,都是妆容精致的贵族少女,围成一团。老板站在一旁点头哈腰,没工夫搭理远花乔。
少女们闻声看了过来,给最中间被围着的女子让开一条道。只见那女子修眉皓齿,英气逼人,金翠缀着明珠,正定定地看着远花乔发上的那根木樨金簪。
范雅。
陆婉莹心下暗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