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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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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快亮了,朔还没有回山洞里。
如今鬼杀队的情报系统传递越来越迅速,去大一点的乡镇狩猎也变得困难起来,很容易会暴露自己,所以只能找落单的旅客下手。
眼看着太阳快要升起来了,他正打算躲起来的时候,闻到了人类的气味:
健康年轻的人类女性。
朔很快看到了一个人走在路上的花子,确认目标之后他猛地起跑跳跃,像离弦的箭一样只一眨眼就到了对方的面前。
他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衣领带回山洞——快没有时间了,然后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刹那间条件反射——
花子被突然出现,并……迅速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然后她看见地上的人抬头,悲愤地看了自己一眼,毅然决然地扭头冲进了树林里。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要被杀掉了。
就像昨天救了她的那个男人一样。
花子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往浅水镇上走去。然而一直到太阳升起,阳光把她整个人都晒得暖洋洋的时候,她恍然地从不真实感中反应过来,真正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坚实的大地。
浅水镇不大不小,镇民多数互相认识,对生面孔比较敏感;同时会途径这里的旅客比较多,他们倒也不会太好奇这些客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花子先买了食物,又买了一些作物的种子,以土豆、地瓜这些容易熟又能作为主食的作物为主。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草垫、一些简单的炊具、碗筷。现在天气不是太冷,她自己带着的衣物已经够了,还不需要买棉被。
中午的时候,她在镇子边上吃完了最后两个饭团。
就在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和她搭话:“小姑娘,你是从南边来的吗?”
“是的夫人。”
那个年轻的妇人又问:“那你有没有经过那个方向的山呀。”
她指了一个方向,正是浅水阴山的方向。看见花子点头,她又接着问:“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她和你差不多高,穿着黄色的衣服,梳了两个辫子,脸上有一点雀斑,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花子原本想说没有看见,但是妇人还在絮絮地说着那个女孩的特征,一时插不上话。
一直到一个男人过来拉她:“玉子,快回家了。”
男人又转头向花子道歉:“抱歉,我妻子从两年前她妹妹在浅水阴山失踪,就有点魔怔了。”
“不…没关系的。”
因为第一次到这里来,花子买齐其余需要的东西花了不少时间。等她回到浅水阴山附近的时候,天边已经有橘色的霞云了。尤其是阴山边上的高山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走近这附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温的变化。
不远处旅人往这边走,看见花子之后,远远地向她招手。
他走近了之后问:“小姑娘,这是去浅水镇的方向吗?”
“是的,已经快到了。”花子照实回答。
那人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能休息了……小姑娘你现在要往浅水阴山走吗?最好还是等白天的时候去吧,那里晚上还是有点危险的。”
给出善意的建议之后,旅人也没有执着于一定要阻止花子往那边去,和她告别之后就往浅水镇上去了。
回山里的路上不会路过花子先前被袭击的路段,不过她特地绕路去了那里。
昨天救了她的男人被埋葬在附近。
她从背筐里拿出一合清酒和一盏酒碗,小心地放在简陋的坟前。
郑重祭拜过后,花子才离开那里往山上走。
太阳快下山了,黄昏的一点余光慢慢消退。
她捏紧了背筐的肩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整个人在微微颤抖,她忍不住想要奔跑起来,却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着。
中午镇上年轻妇人的话,和刚才旅人善意的提醒,让她忍不住猜测联想。
这座山里,到底有什么?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原本的山路突然有一瞬的寂静,花子觉得自己仿佛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属于人类的世界。
晚风并不猛烈,带动路边树的晃动,发出如窃窃私语的声音,她感到如芒在背,仿佛在她看不到的黑暗里,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窥伺的眼睛正盯着她。
早晨时,这段路是风岐带着她飞速掠过的,竟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而现在,她几乎要被充满危险的夜色压迫得转身逃走。
同样的漆黑,让她又回忆起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还记得那个人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浑身带着腐烂血肉的气味,像是从地狱底层爬出来的恶鬼……
“太慢了。”
花子的思绪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抬头,发现风岐站在她的面前,神色淡淡,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
花子只觉得对方的出现,如同带着太阳一样明亮温暖的光,把她从无尽的绝望与黑暗中解救出来了。
风岐看着花子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脸一点一点皱了起来,最后嚎啕大哭:
“好可怕……这里好可怕!”
大约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吧,在之前,死亡威胁的阴影还没过去,她就一直处于恐惧之中,害怕深山里的潮湿阴暗,害怕黑暗中藏着的不知名的危险,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好的话,风岐就会丢下她。
风岐对她的态度不差,但也不算好,所以她一直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懦弱。
一直到刚才,她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关心,才敢放松一点,展现出自己最真实、柔软、弱小的样子。
看着对方哭泣的样子,风岐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果他还是人类,那大约就是心脏跳动的时候滞塞了一下,带来微酸的疼痛感。
可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心脏早就不再跳动,血液也不再自然流动。
他被排除在生与死之外的缝隙之中,这里没有色彩、时间、知觉。只有吃下人类的血肉的时候,感受到未消散的生命融入躯体,仿佛才有了一瞬“活着”的错觉。
而现在,被一个弱小的生命依赖,他从其中获得了一点不一样的感受。
就好像原本寂静荒芜的黑白中,突然出现了一丝不知从何处来的微风,它没有源头,转瞬即逝。
却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最后花子自己渐渐平静下来,小声地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风岐示意她跟上,转身带着她往小木屋的方向走。
夜还不算太黑,但比起昨天还有月光照明,现在的山路反而更难走。
大约是因为自己刚才突然哭出声的事情太尴尬了,而且风岐就那样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显得愈发尴尬。花子闷着头跟在他身后,不时被崎岖的道路绊倒,但也没有发出声音。
风岐突然停了下来。
花子差点撞到他,还没有表达疑问,就看到他把手臂伸到自己的面前。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奇迹般地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最后花子拉着风岐的衣袖,走完了剩下的路。
晚饭照旧风岐没有吃,但还是看着花子吃完她那一份。
等吃完晚饭,花子把今天买的食物、炊具、工具放好,开始做修缮木屋的计划。
风岐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山顶晒月亮,安静地坐在屋内看花子在纸上半写半画。
他在这座山、这个山涧边上的小木屋里待了很多年。他一直呆在这里,虽然不和别的鬼来往,但还是会抓鬼回来打扫卫生、洗衣服。一直一直,久到他都忘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到现在他恍然间想起来了。
鬼不需要居所、不需要保持卫生、不需要替换衣物。
但是人类需要。
原来他还觉得自己是人类……
“……风岐大人。”
风岐回过神,对上花子的眼睛。
于是花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修缮计划:“不然等再过两个月天气变冷之后,屋子漏风可不好受了……对了……”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新的发绳:“呃…那个……请用。”
风岐轻轻点头,接过发绳,一时没有动作。
“大人不…不嫌弃的话,我来吧。”花子又取出梳子,到他身后梳拢长发,绑上发绳。
她梳头时的动作小心而轻柔,生怕弄疼他。
风岐垂下眼。
她也觉得他是人类啊……
夜深了,花子跪坐在居室外侧,像昨天一样和风岐道晚安,然后铺好临时的床铺,吹灭桌上的蜡烛,准备睡觉。
风岐突然起身走到花子的边上。
她连忙坐起身:“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我在这里。”原来他想了那么久,才想到怎么安慰之前哭泣的花子。
“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