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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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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金色的纱幔左右拂开,君羽默然走到云台前,一扬水袖,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声而动。踩着千百次如一的节拍,挽着细细碎碎的花式。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金铃,清泠声响。
琵琶清亮,洞箫悠扬,云台蓦然升高,将她烘托到大殿的至高之上。
众人仰头望去,目光都被那一袭红衣吸引去。风乍起,那华锦上金线勾描的凤鸾惊艳绝伦,经光折射,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天地逆转,墨发与红纱翩跹飞扬,君羽漫不经心地回头,越过千万人潮瞥见那一抹剔透亮白。他淹没在鼎沸人声中,那么干净落寞。谢混在人群中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目光从云台上扫过,与她轻轻一触。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清亮的双眸显得有些突兀。
笛韵悠扬,低吟浅唱。台下的人心神摇曳,目遇皆是水袖翻飞,幻化成声色顶端的华丽缘。龙涎在熏炉中袅娜而升,玉鸢花随风摇曳,伴着蹉跎光影与残香共舞。
远处,司马元显看的兴致昂然,不时用手肘撞撞身边桓玄。“嗳,没想到宫里藏龙卧虎,居然还有这等尤物。你不是要去江陵镇守了么,不如我给陛下说说,让他把这女子赏给你做个妾室,一路上也不寂寞。”
“分明是你色心大动,还耍赖到我头上。”桓玄抿唇轻笑,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你以为此番过后,这等美事还能轮到咱们么?”司马元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武帝与会稽王也看的如痴如醉,不是跟着节拍敲击,当即恍然大悟,与桓玄若有深意的对视一笑,不再言语了。
大殿角落,同样有一群人携壶对饮,指点着云台上的女子,不时窃窃私语。
“子混,在看什么?” 王练之推推身边的好友,男子蹙起两道长眉,默声道:“没什么,只觉得这个舞女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裴绍也恍惚看去,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你酒喝多了吧,这等绝色藏在宫里,咱们哪有幸碰见。”
荀奕也笑道:“难得有女子也能入得谢大公子的法眼,你若面薄,我去请陛下降旨,将她赏给你如何?”
谢混不觉莞尔一笑:“在下命薄,这等艳福可消受不起。”
台上的君羽忍不住瞥回头,隔着憧憧人影,瞧见他那一抹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
无端觉的动人。面纱后的脸颊微微一烧,暗自在心里想:他长的可真好看……
幽幽的琵琶声在风中流转,更更迭迭地光影投在男子如玉的颊上,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漆黑眸子浓如旋涡,让人沉溺。
四目相对,君羽的心跳突然漏掉半拍,一下……两下……有点眩晕,心就乱了。脚下慌忙踏错步调,银筝已变了徽调,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还没站稳,仰面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啊——”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在众人的惊呼中坠落。惶恐排山倒海而来,耳边风声呼啸,君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这回非死不可。仅瞬间的功夫,她就落到一个安稳的怀抱中,闻到淡淡的衣料香,君羽睁开眼,碰到那人坚硬的下颌。低头看去,只见桓玄正将她拦腰抱在怀里。
惟恐暴露身份,君羽急忙推开他,转身退开一步。桓玄也察觉出什么,盯着她的背影说:“姑娘,总觉得你好生眼熟,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君羽掩了掩面纱,故意压细嗓音道:“将军说笑了,奴婢只是琼华苑的一个小角色,哪里有幸见您。”不等他追问,她已经慌忙插进舞伴们的队伍,朝台幕后走去。
“慢着!”一声威严的喝止从背后传来,不用猜也知道,那声音发自孝武帝。帝位上的男人捋着颌边的须髯,漫不经心道:“那个穿红衣的留下,朕有话问你。”
真是祸不单行,刚才摆脱了桓玄,这会又引得孝武帝的注意。君羽只得尴尬停住脚步,任那些舞伴们从身边鱼贯而过,纷纷留下艳羡地目光。
见她纹丝不动,孝武帝仿佛来了兴致,继续命令道:“转过身,朝这边来,快!”
君羽犹疑着,回身一步步向前走去。每经过那些臣僚眼前,都惹得一阵窃窃私语。她不由放缓了脚步,经过大殿中央,最终走到了帝座脚边。伏膝跪下,她将头埋的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谁,朕怎么从来没见过?”武帝盯着她脊上优美的弧线,笑里多了一丝玩味。
君羽颤声答道:“奴……奴婢出身琼华苑的教坊,自然无缘得见陛下天颜。”
武帝挑了挑眉:“来,你到朕身边来。”
君羽愈发紧张,心想他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吧。提起阔长裙裾,缓缓走了过去。武帝指着她脸上遮面的罩纱,和声道:“你不用害怕,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吞了你不成,把它给朕摘下来。”
君羽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除了从命,再没有别的办法。她抬手,扯开面上轻薄如烟的纱绡,纤长的浓睫一寸寸扬了起来。
武帝终于看清了少女的面容,眉宇间神色动摇,脱口唤了一声:“君羽?”
连旁边伺立的内侍都变了脸色,惊愕地无以复加。只有司马道子与王恭不明内因,诧异地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跪着少女。君羽垂下头,不敢看武帝暴额的青筋,支支吾吾道:“父…父皇,儿臣只是一时好奇,想给您个惊喜。”
惊喜?武帝攥紧了拳头,刚想抬手掴她,被王恭悄然按住了袖子。“陛下,这位大概就是含章殿的晋陵公主吧?”他将声调扬的极高,重音放在“公主”两字上,使得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句话像投进平湖里的巨石,一时涟漪四起,惊得满殿喧哗。也正好赢得了王恭的目的。碍于颜面,武帝只好缓和了脸色,点头答道:“不错,她就是朕的七女,晋陵公主。”
台下的殷仲堪等人纷纷嚷道:“既然来了,公主何不回过身来,让我等一睹芳容!”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武帝冲她摆摆手道:“转过去,让诸卿好好认一认你。”
君羽僵硬地挪动步子,旋身面对台下。瞬间,大殿里一片高呼,百官惊艳喧哗。她不知所措地站着,俯望层层跪拜的人群,山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水,逐渐撕裂耳膜。
“晋陵公主?”裴绍不由自主地张大嘴,舌尖打颤,推着身边的萧楷说,“我是不是眼花了,这不是在烟雨楼遇见的那个‘君玉’么?”
萧楷也困惑道:“我说她怎么知道瞻园的宅址,原来是身份所殊。”
就连熟知她身份的王练之都吃惊不小,自从东华门一别,数月未见。本以为她在宫中安稳度日,想不到竟在这种场合下撞见,真是又惊又喜。
众人都兴奋莫明,有人庆幸公主未嫁,有人惋惜不敢高攀,只有谢混却是出乎寻常的冷静。他唇角噙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王练之:“练之,你早知道她是公主了罢,为何要瞒着我们大家。”
王练之窘迫地张了张口:“公…公主清誉重要,我怎敢随便乱说。”
谢混听罢,低头抚弄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自顾自地笑了。
转眼午时已到,婚礼继续进行。
司马德宗身着喜服,待在正殿中央,看着新娘款款走近。
从殿门到墀下长长十丈的距离,王神爱由媵人扶着一路趋来,步态娴雅从容,长长的裙裾曳于身后,如一抹凝红的血。
先是沃盥礼,司仪将金盆高举过头顶,司马德宗牵过她的手,在盆中一蘸,冰凉的水侵过指尖也淹没了她的心 。新人对席入座,司仪切下一片彘肉,以筷夹着送到云兮唇边,她却迟迟不肯张口。司仪尴尬之下,不免望向一旁,司马德宗惊讶道:“娘子你真傻,连肉都不吃,那全都归我了,嘿嘿!”说罢亲自接过彘肉,全部塞进嘴里嚼完,唆了唆指头上的油。
接下来是结发礼,司仪将匕首递到她面前“请太子妃断发。”
萧楷忿忿地望着她,王神爱的眼光透过红纱在他脸上迂回一瞥,迅速地别开,木然接过匕首。她依言割下一缕发,与司马德宗的搓到一起,共同放进锦囊里。这里越是喧嚣,越衬出她的凄凉,仿佛这诺大的寝殿不是皇宫,而是一座坟墓。
最后是合卺礼,御郎斟满两杯清酒,呈到新人跟前。司马德宗端起一杯呷了口,然后交换另一杯。清光兀自在杯底潋滟,照见新娘浓墨般的乌鬓,和半边晦莫如是的脸。只听媵人唱起祝酒歌:“一杯开扉,两杯喜泪,三杯五杯恩情似水……”
王神爱面无表情地端起来,准备将半盏残酒一仰而尽。她闭上眼,把凉盏送到唇边。突然一声裂帛,头顶的鲜红被撕的粉碎。还未回过神,手里的酒杯就已经裂了。
萧楷横身站在前面,冷冷盯着她,像是在说:“跟我走。”女子摇摇头,眼里含了饱满的泪,亦像在说;“对不起萧楷,我不能害了你。” 她的瞳孔里像锁了面镜子,反射出所有悲哀却无力逃脱的宿命。
大殿中哗然四起,指责、嘲骂声包围过来,像窒息的洪水淹没过来。而萧楷只有一腔的愤懑,烧得心涸如死。满地狼籍的红纱,一如他卑微可笑的痴心。
“大胆狂徒,你是何人?” 太监扯着比女人还尖细的嗓子,颤颤地指着他,立即有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萧楷轩眉一振,大袖翩然一甩,那些铠甲侍从们顷刻间摔倒在地,手中所使的剑戟也扭成了一堆废铜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