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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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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混……”萧楷两步跨过去,一边抚着他的后背,焦急地问,“怎么样,那毒伤到你没有?”
谢混摇摇头,仿佛透支了全部精力,他以手撑住额,染血的双唇,衬着那张苍白如槁的脸,平添了几分邪气。“不碍事,我已将毒全吮净了,不出意外的话,等过个三五天她就会恢复。”
萧楷长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昏厥的君羽,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这样子,什么时候能醒?”
“至少两个时辰。”谢混闭上眼,眉尖笼着淡淡倦意。默了片刻,他又将脸转向火边的男子,“找到生草乌和白芷了没?”
王练之面容僵硬:“白芷有一点,生草乌没有寻到。”
谢混默然颔首:“这种冬寒的药材,如今是难找到。麻烦你先用水漂净,加两钱泥土,和沸水一并煎半个时辰,等公主醒了,再给她灌下去。”
王练之嗯了声,默默将地上的草药拾起来,转身去湖边取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谢混蓦然蹙起两道长眉,仿佛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这些天一直冷眼旁观,王练之对君羽怎样偏护,他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
如猜测的那般,正有种强烈的预感笼罩过来,像张无形的大网,朝他最担忧的方向扑飞而去。
如练之这样的人,平素孤高冷漠,一旦动了心,便是烈马脱缰决计不肯回头。而这个丫头性情顽劣,对谁都是没心没肺的,并不见有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倘若这样下去,迟早要酿出祸端。倘若以后伤了练之,还真不如不救她,早点死了,也免得日后是个麻烦。
这样盘算,谢混回过身,冷冷盯着草垫上的君羽。此时,她紧合着眼帘,浓黑睫毛投下弯影,宛若轻盈的羽扇。那张脸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异常苍白,像一张没有生气的剪纸。大半细弱的颈子坦露在外面,盈盈不足一握。
若是现在杀了她,只怕还为时不晚。就算顾及身份,皇家追查下来,也是她自愿出宫,谎称淹死在水牢,或是兵荒马乱中被滥兵误杀,横竖也牵连不到他头上。只要她没了,那么所担忧的一切也都会烟消云散,再也不用为之心烦。
念及至此,一抹寒光闪过他阴郁的眸子,凛然中带着杀戾。他一咬牙关,猛地攥住她的脖子,五指收拢,劲瘦的手背上青筋暴凸。
“咳咳……”昏迷中的人闷哼了一声,发出低哑痛呓。他冰凉的指尖随即停住,掌心不断有薄汗侵出。不是下不去手,只是这样做未免太卑劣。
这个念头让谢混很沮丧,他叹了口气,五指一点点松开,眼中的灼热褪尽,又恢复成原先冰雪般的冷淡。
两个时辰后,昏厥中的君羽突然抖了一下手指,整个人也逐渐有了知觉。她干涸龟裂地唇轻轻翕动,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呓语。守在旁边的王练之察觉到,立即扑了过去。
“水…我要…要水……”听到她断断续续地句子,心跳骤然漏掉了半拍。仿佛迷途在沙漠的旅人找到绿洲,王练之如梦初醒,慌忙去寻找盛水的器皿,萧楷干脆用手捧了一掬来。
“先别给她喝水。”清冽的声音像是冷水,浇熄了众人心头的灼热。他们俩相顾无言,唯将目光投向发话的谢混。
“毒性遇水流窜,冲入心脉中,便有麻烦了。还是先吃点药,等耗净了毒再说。”谢混说着,一面从袖里掏出包散粉,倒进煮沸的药汤里。“这药里掺了玉屑、蚌粉,虽不是什么好东西,止血愈伤还是有几分成效,先给她试试。”
君羽动了动,终于艰难地睁开眼。她捂着额头,从草垫上费力撑起身子。
“咝……”后背的伤口又火辣辣地疼,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视线慢慢清晰,意识着自己赤裸的肩头,条件反射地裹紧衣服,警惕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而已。”萧楷答。
“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
君羽一听立刻慌了神,从草垫里滚下来,跪在地上四处翻找。众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均露出疑惑地目光。见她光着脚,王练之连忙提来一双虾红缎面绣履,欲替她换上。
“不用啦,我自己穿。”她还没习惯被人伺候,夺过鞋慌忙一蹬,对他们三人羞赧地笑笑:“抱歉啊,我得回宫了,细柳还等着我呢,要是回去晚了,估计又会连累她们几个挨揍。”
“等等,先把药吃了。”谢混唤住她,从篝火上取出吊壶,熟捻地用篦子滤过药渣,盛入粗碗中。君羽在身后静静欣赏,一颦一动皆可入画。
端详着这张英俊而略显阴柔的脸,不自觉已心惊肉跳,“我脸上有字么?”谢混倏然抬起眼,直直盯着她。君羽脸一红,差点呛住,接过他手里药碗,咕咚全咽进肚里。不知怎的,苦涩的汁液竟然夹杂着一丝甜蜜。
“慢点,烫……”王练之忍不住地提醒。等她饮完,萧楷也牵着马过来,将缰绳交付到君羽手里:“公主的恩德,萧某没齿不忘,今后若是用得着我的地方,萧楷自当万死不辞。只是神爱她……”
“放心吧,我会尽力照顾神爱姐的,你也要好好活着,等着有一天和她团聚。”君羽会心一笑,王练之已经跨在鞍上,一手箍住腰,将她整个人轻巧地提上马背。乌骏纵蹄长嘶,焦躁地来回盘桓,不时打了几声响鼻。
君羽低下头,发现身上还披着谢混的衣裳,正要脱下来,只见他摆手道:“不过一件袍子而已,公主不嫌弃就留下。”
那件皂袍古素无华,纯正的墨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袖底透出淡淡清冽暗香,正是他身上最常闻到的味道。君羽略微一嗅,那股冽香直冲鼻腔,胸中的淤闷瞬间消散,似乎上瘾了般,越闻越欲罢不能。
“那…谢了。”她扬唇微笑,学着侠客的样子冲他们抱拳一揖。王练之也说了句:“保重。”随后轻夹马腹,一路绝尘而去。
旭日冉冉上升,穿透了厚密云层。轻薄如纱的晨风凛凛而来,吹的人衣袂飞扬。萧楷也揽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
“你现在去哪儿?”。
萧楷冲着日出的方向,扬起眉毛:“到北边去,其实我以前时常想,若不当这个校尉,放羊牧马也未尝不是快活一辈子。”
“可据我所知,北方现在战祸频繁,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干净。北魏胡虏凶残,拓拔圭跃跃欲试,姚兴、吕光也不甘寂寞,更何况还有慕容家那一帮狼崽子。你以南人的身份过去,难免不会受到排挤。”
萧楷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极为鄙夷不屑:“我留在晋国又怎样,还不是落得斩首的下场。陛下昏庸无能,任用司马道子、王国宝这等佞臣,将朝野上下搞的乌烟瘴气。桓玄虽然精明,却跟他爹桓温一样狼子野心,迟早是要篡位。我不如走了,也眼不见心净,少受这窝囊气。”
他又望了一眼谢混,担忧地说:“倒是你和练之才让我放心不下。王谢两家虽然钟鸣鼎食,可自淝水之战后,陛下明显起了戒心。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眼下你叔父掌控北府兵,连陛下都要顾及三分,不如趁着这个时机,你接下他手里的兵权,日后也好重振家声,桓玄就算再嚣张,也不敢拿你怎样。”
谢混静静地沉默了一阵,低声说:“我不想受制于谁,一辈子听人摆布。相处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清楚,我的心思从来没放在夺权上。”
“你以为不争,人家就会放过你吗?隐忍抱痛不是逃避的办法,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豁出去与他们一争长短。若不早备防患,等你叔父去了,兵权落到旁人手里,还是难逃一死。”
萧楷拍拍他的肩,从腰里接下佩剑,隔空抛给他,“这个拿着,权当我提前备下的一份喜礼,等你封侯拜相之时,咱们再把酒言欢,好好痛饮一回!”
谢混接过那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用力拔开剑鞘,抽出一柄秋水薄刃,锉了暗花的剑身上殷红如许,他把拇指搁在刃上一压,一股腥热顺着血槽蜿蜒而下,映着那双幽长凤目,仿佛看见了光华开合,那一抹收敛极深的锋芒。
“子混,多保重。”萧楷拨转辔头,双脚一踩马镫,向着日出的方向扬鞭奔去。远天四际苍茫,旷野的长风浩浩荡荡。
谢混眺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一人一马都融进了晨曦中。艳金色的天光兜头洒下来,他抬袖遮住脸,一个人在里旷野里走着。初夏的,热浪迎面冲来,吹得他的白衣袂飞扬。
天上鸿雁划过,那纯粹的钴蓝色,宛如一块大秦宝石完美无暇。人心若能如此纯净,这世间
该少多少尔与我诈,杀戮纷争?
他仰起脸,望着远处的天空,可是那双浓黑的眸子,却在一瞬间老了。仿佛是风沙散尽的苍穹,
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君羽回到含章殿,趁四下无人,溜进自己寝室里,卧到塌上盖好被子。等到了往常梳洗的时间,她就开始唤人。
殿门推开,一个鹅黄春衫的宫女趋步进来,捧着镜奁净盥,安然跪到塌边。君羽习惯性地瞥了眼,并没有见到那抹熟悉的绿影。她想着细柳守了一夜哨,大概早已困倦了,也就没有追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