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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第三十七章
      天气越来越冷,到了李昶拜堂成亲的那一天,寒风大作,滴水成冰。城里的大街小巷空荡荡地,偶尔有打架的野猫野狗发出两声凄厉的痛叫,在空寂中听来,让人一阵心惊肉跳。
      这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王爷的三儿子上军将军李昶大婚,又将近过年,可天空不见太阳,阴沉沉的乌云笼罩着整座都城,那喜气不知不觉就惨淡起来。于是满城老百姓都暗地里传说,这位姜家小姐,系出名门,看来性子也相当厉害,大婚这日,竟然冷成了这样。
      自李昶府第通往姜家的路上,燕王爷让人日夜赶工,搭了一座歇轿的明台,明台之上,刻着大大的两个字“如意”——也许在燕王心中,满门忠勇的姜家跟自己最得意的儿子结姻,天下事从此该如意了吧?
      李昶穿着大红的喜衣,跟谭昕立在书房之内,此时满府上上下下都是刺目的大红色,只有这件屋子还是老样子。当日燕王正妃姜氏带的人曾经在这里翻了个遍,声称找到了李昶跟顾英勾结的信件,事情到了燕王跟前,虽然不了了之,但姜家和姜氏绝对不会就此罢休,此计不成,不知道还会使出什么招法来。李昶自李晞府回到自己家的当天,看着坍塌的供奉母亲灵位的大殿,心中又痛又怒,八岁时看着母亲被活生生勒死的情景一霎时浮现在眼前——这些年来,他一直等,想等自己足够强悍了,足够灭了姜氏一族再为母亲报仇,现在看来,已经没法子再等了。
      而他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绝对不会如姜妃一般,只翻翻书房就了事的!
      “谭公,各营各卫都准备妥当了么?”他坐在桌前,手里拈着一张信笺样的纸片,最后一遍对谭昕确认道。
      “妥当了。”谭昕低声道:“王子手下的二十万大军一直护驾王爷,此时驻在城外,随时等着城里的消息;姜家有十万人留在大江之畔,顾英将军已经得了王子的命令,自会抵敌;剩下姜氏人马的指挥将领,一旦发现姜氏四虎已亡,自然会归顺王子,就算不然,王子的大军也足以将其击溃。”
      李昶点点头,“城里尚有我大哥虎卫营,姜家家甲,加上晏的朱雀营,这几处务要一举拿下,切勿疏忽;重兵守住我父王及四弟府邸,不要伤了这两处的人。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虽然出于无奈,但天下扰攘,人心未定,我不想做那众人唾骂之人,姜家一灭,你马上拟就一份姜氏叛逆的罪诏,宣示天下。”
      谭昕本一一答应,听到最后要草拟姜氏罪诏,忙躬身道:“老儿草野出身,这罪诏既然给天下人看的,恐怕还得一位词章之士写才行吧?”
      李昶忙伸手扶起谭昕,“公腹有良谋,再莫提草野出身这件事。你今日助我成此大事,他日我大权在握,自当号令天下,废除这士庶之分,那时候举荐词章之士和天下良才的重任,就在谭公身上了。”
      谭昕听了大喜若狂,不但不起身,反而猛地屈膝跪下,颤声道:“若真能如此,老儿就替天下所有怀才不遇的寒士谢谢王子了!”
      李昶扶起谭昕,将自己手持的信笺递给他,沉吟着道:“姜家上下一百六十二人的名字都在这封信上,切勿走漏一人。”
      谭昕伸手接过密札,细细扫了一遍,低声道:“姜家府里的奴仆不杀么?万一这些人逃——”
      李昶摇手道:“只要不姓姜,就饶了他们。”
      谭昕点点头,姜氏久居北方,世家大族,加上对这次联姻十分看重,已经于前一日送来了妆奁,王侯之家的婚事,其富贵奢华看在普通百姓眼里,自是触目惊心。昨日李昶看了堆满后院的女方嫁妆,却只淡淡一哂,对身边的谭昕笑道:“过了今日,这些东西自然都是我的。他们先送来也好,省得咱们搬了。”
      谭昕道:“从这些妆奁来看,姜家丝毫没有防备。王子殿下,你确定要在如意台上动手么?那里若有百姓围观,众口铄金,见此屠杀之事,恐怕于殿下名声不利啊?”
      “此事容易解决,我已经派人混进姜家送亲队伍里,如意台上他会先行刺于我——”
      谭昕吓了一跳,忙道:“这使不得!殿下万金之躯,如何能亲身犯险?”
      “我犯一时之险,得万世之利,所失者小,所得者大,有什么不能的?只要先动手的是姜家,天下人就怪不到我头上!”李昶说罢,双手拍在谭昕的肩头,叹道:“不做大事则已,一旦做了,才发现人才不够。公一个人联络城内城外,统筹调度,辛苦了。”
      谭昕听李昶语气恳切,这位王子大事上心狠手辣,毫不拖泥带水,小事上能放下身段,尊贤重能,确实是成大事的人才!他心中暗喜自己跟对了人,一身本事到了衰朽之年,尚能施展,心里感激,对李昶躬身称谢。两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看看辰时已到,李昶戴上帽子,出门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鼓吹着向姜家而去。
      城里的各级官儿陆续到李昶宅第贺喜,路上车轿纷纷,在姜氏和李昶两处之间往来。虽然是腊月里最冷的一天,街道两边看热闹的老百姓并不少,红得扎眼的喜服,锣鼓唢呐喧天地响,不知就里的人们看见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青年王子去迎娶大族家的千金小姐,都跟着喜气洋洋起来,赞叹声羡慕声此起彼伏。
      亲迎新娘的队伍到了姜家,李昶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进去,他随身的护卫紧紧跟随。这四姜姜诩的宅第一样的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大厅的屏风后拥出新娘来,李昶扫了一眼她,见其蒙着红色的盖头,浑身上下是一片耀目的红色和金黄的丝绣,心中一霎时想起柯绿华来——如果眼前的新娘是她——,如果是她……
      他心中闪过一点淡淡的遗憾,脸上却镇定如恒,静静地拜过天地和敬过四姜夫妇,在燕王军中的姜家各位男子,多数都在这厅堂之上,唯独不见二姜姜翎的踪影。李昶心中暗暗忖度,姜家在北方经营多年,没有一个人是草包,这二姜不在这里,绝非寻常!他想到即将到来的厮杀,多年仇恨,今朝分明,心头不但不害怕,反而兴起一阵兴奋。
      姜诩在李昶带着自己女儿走之前,对李昶道:“王子殿下留步。”李昶转过头来,听姜诩躬身道:“小女自幼娇养,今日能侍奉贵人,下官全家都感激王爷的恩德。以后小女若有顽钝之处,还请王子看在我姜家给王子一家卖命三十多年的份上,多多海涵。”
      大喜的日子说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话外有音。李昶点点头,若在平时,他会自顾自转身离去,对姜诩丝毫不会假以辞色,此时屠杀姜家在即,反而伸手扶起姜诩,看着自己周围围绕的姜家众人,柔声抚慰道:“各位忠勇之心,父王和我都牢记在心,刻刻不忘。从今以后,大家成了一家人,我大军明春平定江南,正是咱们一家人协力同心的时候。”说道这里,他看了看人群,似乎随口问了一句:“二姜将军怎么不在?”
      “愚兄管下的兵出了点事,他今晨出城去了。”姜诩答道。
      什么事情值得一个领兵的大将亲自出城处理?看来姜家果然对自己起了戒心,这李昶城府极深,虽然对着满屋子的仇人,心中连番地想着对策,嘴上还能把二姜勤力之举大大地夸奖一番,夸完了方带着姜家女儿离开四姜的府邸,向着如意台而去。
      天越来越晦暗,大街两边的枯树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嘎嘎地叫声,更增凄清的感觉——这不是一个结婚的好日子,却非常适合厮杀!
      一群人即将走到如意台,只听嗒嗒嗒、嗒嗒嗒地声音自远及近,一骑马风驰电掣般地自左侧的大街向着迎亲队伍前头的李昶奔来,马上之人赫然是到城门口联络内外的张房。他这般狂奔,显然身有要事,李昶勒住马,眯细了眼睛警觉地看着滚鞍下马的张房,问道:“什么事?”
      张房翻身下马,凑近李昶耳边,轻声禀道:“二姜将军集结军队,驻扎在都城北边。”
      李昶点点头,此番内讧,难以善了,以自己的上军硬拼二姜的中军,最后的结局定然是两败俱伤——自古帝王莫不踩着成千上万的尸骨才能戴上皇冠,他从来不曾心软过,今时今日,更是狠下心肠的时候!在燕王未曾起兵时,他闯荡天下,越是危险的情境就越是能激发他浑身的斗志,现在想到要一刀一枪地把江山自姜家人手中夺过来,胸口顿时激荡不已。他低声吩咐张房道:“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即刻进城,守住四面城门。一切按照谭公先前的筹划,姜家,百官,世子府,我二哥那里,还有父王和四弟,这些地方该杀的杀,该保住的保住,二姜留给我,我来亲自对付他!”说到这里,又加了句:“保住王爷和姜娘娘,不要让人伤了他俩。”张房一一谨记在心,上马离去。
      如意台周围围观的人群更多,很多人自燕王班师回来在此搭台之时,就知道这台子是用来给三王子娶亲歇轿之用,故这日天气虽然不佳,阴风呜鸣,冰寒彻骨,但爱看热闹的老百姓仍把台子四周围了水泄不通。清路的兵士给李昶众人开出一条道,李昶当先跃马高台之上,眼前一道高高的牌坊立在台下,上面大书“如意”二字,牌坊之后,是阴暗的天空笼罩下的燕京城。
      他胸口豪情充溢,眼前这天、这地、这眼前拥挤的人潮,都要见证他为母报仇、只手掌控天下的一刻!大丈夫生有此刻,更有何憾?
      后面的花轿跟着抬了上来,高台之后,特给新娘建了一个暂歇的殿宇。李昶看那姜家女子在青衣内侍的搀扶下走了进去,他刚想翻身下马,但听得台下有人大喝一声道:“李三,你集结部下进城,意图造反,今日替王爷杀了你!”
      李昶心中一凛,此时还不到姜家的细作刺杀自己的时候,这出声的人是谁?但见随着话声,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一群手持兵械的暴徒,走在这群暴徒之前的,赫然是他二哥李晏!他这二哥屡次杀他不成,今朝看见他与姜家联姻,皇帝的宝座无论如何轮不到了,竟然出此下策。李昶心头暗叹,如此蠢材,竟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刺杀自己的亲兄弟,就算给了这人花花江山,难道也是一个蠢材守得住的么?!
      李昶双掌一击,随行的士兵立时冲上来,围在他身周。他朗声对周围的人群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想我二哥为了一己之私,要在我大喜这一天取我性命!各位速速回家,关好门窗,近两天千万不要出来了!”他站在高台之上这么一喊,胆小惜命的老百姓又看见冲进来的暴徒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和长枪,王族娶亲自然好看,可王族互杀就没那么有趣了,众人登时一阵惊呼,呼啦啦地牵儿带女向着各自家门奔去。
      李晏不等人群走净,已经带着手下人向高台而来,其实这位二王子并非草包,他志在不让母族跟李昶联姻,这一番趁着李昶不备,所带的人马又远比李昶迎亲的人为多,杀了这三弟,再用姜家的势力逼燕王逊位,到时候不管是自己当了皇帝,还是大哥李旭当了皇帝,都好过这个心狠手辣的三弟掌权!
      李昶把手伸出,有亲兵递上铁胎弓。苍龙神射,在燕王军中赫赫闻名,一众士兵看苍龙搭箭对准他亲哥哥李晏,这一番亲兄弟阋墙争夺天下,又能亲眼见识神射苍龙的威力,很多士兵都是一阵兴奋。只听三王子苍龙大声道:“晏,我这一箭射你头上簪缨,饶你性命!”话音一落,弓弦响处,一箭带着破空之声,射穿李晏头上兜鍪的缨碎,只把李晏吓得心胆俱裂,脸色刹那间变得死白!
      二王子只愣了一下,就一脸豁出去地道:“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这杂种!”
      李昶原本镇定自若,这时听了李晏辱骂自己“杂种”,脸色立时变得冰冷彻骨,童年时被两位长兄欺辱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把手中的箭再次搭上,这一次对准李晏的眼睛,冷声道:“你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你!”
      他手中的弓拉满,李晏对这个文韬武略都胜过自己百倍的三弟向来忌惮,这番半路行刺实在是因为退无可退才放手一博,心中未尝不害怕,这时候听见弓弦响,一时胆寒,立时就想卧倒,哪知他还没来得及趴下,只听旁边一个手下惨叫一声,已经眼睛中箭倒地身亡,听高台之上李昶已大声喝道:“晏,你屡次刺杀我,天下人有口有耳有目,我行事给天下人看,再饶你一次!我的人听着,所有造反作乱者,一律杀无赦!我二哥多行不义,留他活口,给我父王处置!”
      大街上尚未跑光的老百姓把这兄弟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让李晏心头狂怒,他自小跟李昶一起长大,知道这老三心狠手辣,现在竟然沽名钓誉,做戏给世人看!这李晏自恃人多,此时此刻所谓民心也顾不得了,只厉声对手下喝道:“少信他这套,给我杀了这个野杂种!”他话音一落,手下死士纷纷冲向如意台,哪知就在此时,只听得如意台周围民巷哚哚哚地喧天响,不知自何处竟然涌出来无数军马,精兵猛将,全副铠甲,手持利刃向着如意台下的人群冲来。这些军马衣饰颜色各自不同,自北来者着黑,自南来者着白,东青西黄,到了如意台周围成半扇状将李晏手下、姜家送亲的队伍围在当中,灰暗的天空下北风吹得这些人手上红缨长刀上的红穗子扬扬而起,对敌者无不心头觫觫,杀气蒸腾在天与地之间,高台之上李昶对着这些精兵做个手势,黑白青黄四队人马一齐启动,向着如意台下李晏诸人砍去。惨叫声中鲜血崩涌,染红了青石板,这般精兵对付李晏的乌合之众,直如大风吹絮,铁蹄踏着死尸,呜呜的号角盖住了死伤者的惨嚎,战斗似乎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李昶一直立在如意台上,等手下人把李晏押到自己身边,他静静地看了李晏两眼,那李晏想不到这三弟在大婚之日,也有如此防备,高声喝道:“你跟我母族联姻之日,竟然预备精兵,准备屠杀?”
      李昶看着他,冷酷的眼睛里无情无绪,末了他双手用力搭在自己的大红喜服上,刷地撕开衣领,钮鑻崩崩地碎裂开来,精工缝制的喜服碎成两片,落在如意台上,露出他里面所穿的一身白衣,寒风吹得他白色的衣袂随风拂动,整个人越发眉目湛澈,英气勃勃。他对李晏道:“只有你这样的蠢材,才会相信今天是大喜之日!”他见这个二哥听了自己的话,眼睛里渐渐露出失望的神色,慢慢地低下头去,瘫成一滩软泥般。李昶静静地看着,他向来自诩拿得起放得下,成大事者莫不残忍无情,当日晏派贴身侍卫千里追杀自己,金矿中他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杀了晏,报仇雪恨。今朝自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二哥成了阶下囚,心中的快意却只不过瞬间的事,这个自小欺辱自己,又数次暗杀自己的人,如果可能,他还是愿意饶其一命!
      他在心里冷冷地自嘲片刻,台下誓死效忠的精兵,台上身后拥护的死士,卖命拥立的绝不是一个心慈面软优柔寡断的阿斗,今日一时不忍,异日后患无穷!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人带走李晏,自己转过身子,上马向着北边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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