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早春 ...
-
“小乐？着了没？”前排的女生转身问，空气里有柔和的栀子香。
乐狄单手支着头，半闭着眼嘟囔了一句。
“小乐啊？”她同桌探手在他面前晃，带来柠檬的气味。“学期都要结束了，你还是没有同桌哦。”
“是哦。小乐已经三个学期一个人坐了哦。”
“可怜的孩子，只好用睡觉来打发寂寞哦〜〜〜”
乐狄摇摇晃晃地坐着，眼前有一片薄白。鼻腔里还存着凉凉的雨味。教室自修时间一贯的嘈杂一波一波推过。
空气被划开，有人要靠近了。
他缩了一下。
“好啦，看吧，就说小乐不喜欢别人碰吧。”带着一声小小的“啪”
“好啦好啦，你厉害。”分辨不出不服气还是洒脱的语气。
乐狄默默微笑。
这对朋友啊。
睡意渐沉，拖着他一路走低，最后伏在课桌上了事。
嗯，拍打身体的细小空气振动停了？
蒙胧中，有气息驻进身侧。
不要靠近。。我。。。。
波莱罗舞曲在寂静里君临。
弦乐管乐在脑门里肆意行军。鼓点踩踏心脏。
浅眠里神智四分五裂，由植物神经忠实指引的呼吸，在繁复重叠的乐句中，踉跄着被毫不留情的节奏推搡，直到肺部再也无力支持。
乐狄胡乱抓过床头柜上让他拥有溺水体验的元凶，按下接听键。
“找到了！”瞬间接通的对面，柳青的声音。
乐狄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
“什么找到了？”他紧张地问。
“跟了几天的猫贩子找到了。”柳青突然压低了声音，“他们正在装猫。我们要上了！”
空间断裂。
乐狄保持着半撑起身的姿势，盯着手里的机器。
窗外漆黑一片。雨点打在不知谁家的雨蓬上，急促地仿佛乐狄现在的心跳，水的腥味漫进整个房间。
他骂了一句，火速冲去房间另一头把窗关紧，再跑进浴室，拿来抹布，伏在地板上把从窗缝里渗进来的雨吸干，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
体温在冰冷的空气里消散得很快，他打着冷战，也顾不得善后，急忙钻回被窝里。
潜入深深温暖的黑暗。
耳朵里切断前间突然切入的猫哭声怎么也淡出不了。
发抖停不下来。
额头猛得一疼，他掀开被子，七手八脚穿好衣服，抓过钱包冲出房门。
“没事。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柳青对围着他的人群一再保证，“你们快动手。雨太大了，对猫不好。”众人这才散开。
柳青抓着相机，小心保护着镜头，在广场上穿梭。
小小的空地上方开着一只强光灯。
地上杂乱丢着十几只粗糙的木条钉成的小小猫笼。
有的人在笼子间穿行高声反复呼唤着，有的人丢下伞蹲在笼子边急躁撬着木条。
猫笼小小的缝隙间被雨淋得湿透的爪子狂乱地挥舞着。
大大小小的影子和猫哭、强烈的异味一路纠缠滚出强光灯的范围。
终于一只笼子撬开了。几只强壮的猫率先蹿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其余的猫在笼子里相互挤着，踩踏着，死命从小小的口子逃出去。一只一只惊魂未定地消失在黑暗里。体格弱的猫惊恐地从笼子的底部对着打开牢门的人惨叫。那人只好竖起笼子，把不能离开的猫从笼子里倒出来。
一只一只笼子撬开了。柳青一边留意不要踩到脚边逃窜的猫，一边拍着照片。
雨水从雨衣缝流进来，湿透了额头上的手帕，吸收不了的血流进眼睛，擦也擦不干净。视线模糊的柳青终于停下手，在暗角里挑了一个稍微干净一些的角落坐下来，喘口气。
“看！看！我找到没下巴了！”一个娇小的女生抱着一只姜黄的猫，满脸泪痕地笑着到他身边坐下。一坐下来她就麻利地从大背包里抓出一块大毛巾，把她的没下巴一口气裹了进去，不停擦拭。猫发着抖靠着她，两只耳朵紧张地不停换方向听着。女生擦着擦着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还好找到你了。”
柳青叹息，伸出空着的手，轻轻拍拍女生的头，说：“嗯，太好了。”
丝毫不带温柔的雨下着，最后一只笼子也打开了。
有的人将重新找回的猫紧紧抱在胸口，有的人跑进黑暗，呼唤着，有的人拿着dv忙着纪录全过程，有的人哭着将不能行动的猫收集起来，小心放进带来的包里。
有的猫在人的怀里死命挣扎，大声惨叫，有的猫钻进角落里避雨，一边努力舔着毛，一边机警地打量着周围，有的猫在人群中徘徊，有的猫软软地不再活动。柳青捂着额头，安静地看小女生照顾没下巴。
“哎呀，忘记打电话了。”他突然叫了起来，急忙从外套里面掏出手机，在耳边按下键，等着接通。
“向女朋友报平安？”这会儿小女生已经不哭了，擦着没下巴问他。
“向我的半身。”柳青朝她眨眨右眼，“要报平安也向男朋友报。”
“呜啊～～～”女生可爱地叫了起来，让柳青也笑了。
“没人听吗？”女生问。
“嗯。真没良心。”柳青不折不挠继续打。
“什么叫你的半身？”没下巴已经擦得半干，小女生又抓出一块大毛巾，将没下巴再度裹了进去。没下巴眯起眼睛，坐在她膝盖上。
“看来已经没事了？”柳青指指没下巴。
“他胆子很大的。”小女生转头问没下巴“对不对？对不对？”没下巴发出呼噜呼噜声，在她伸过来的手上蹭了蹭。
“等你看到就知道什么是我的半身了。”柳青看着空间的另一边，抬高下巴，露出微笑。
小女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人快步走过来。进入强光灯的伞下，是一张和身边人一样的脸。
没有笑容。
那张脸带着茫然在人群前停下来，东张西望，变得不安。
“笨蛋啊。”柳青带着笑容放下手机，挥手高声叫：“乐狄！我在这里！”
小女生抱着没下巴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眼前两个人的互动。
左边的人正在给右边的人贴纱布。
同时出现的皱眉撇嘴，同时转过头看她，同时互相指者对方说：“够白痴吧？”
“我哪里白痴了？”左边不悦。
“贴个纱布都笨手笨脚的。”右边不悦。
“没有笨手笨脚被人打到的白痴。”左边不悦升一度。
“因为你平时不运动，才害我也手脚不利索。”右边不悦加一格。
同时抬头，鼻子出气，鄙视彼此。
“呜啊～～～好厉害啊～～”小女生可爱地叫出声，“真的好像照镜子啊！”
“同卵双胞胎真的有心理感应吗？”小女生问柳青。
“不知道。”柳青回答。
“可能会不知不觉会做一样的事情。”乐狄接下话。
“柳青没告诉你地址你还是找到了，这不是很神奇吗？”小女生对着乐狄眼睛闪闪发光。
“抱歉要让你失望了。”乐狄笑了，“是科技的力量。”
“因为看了我平时上的论坛，今天的解救地点置顶。”柳青摸摸额头接话。
“唉。”小女生的肩垮了，没下巴蹭蹭她的胸口。
“柳青。”空地中央看似领队的中年女性大声招呼，柳青对两人点点头就过去了。
“因为有血的味道。”乐狄轻轻说。
“啊？”女生问。
乐狄只是有点悲哀地看着她，看得她有点尴尬，只好找话题：“你们是兄弟吧？怎么一个姓柳，一个姓乐啊？”
“他跟他爸姓，我跟我爸姓啊。”乐狄停了停，歪歪头，“我们很早就分开了。”
“哦。。。”女生和乐狄再度陷入沉默。
“乐狄！”柳青跑回来。“看呀！” 从他怀里探出一模一样的两只小猫，怯生生地看过来。
“呜啊～～～好可爱的双胞胎～～～～”没下巴则不感兴趣地转过头。
“养吧。”柳青问。
“怎么养？”乐狄问。
“我们养啊。”柳青答。
“滚。什么我们，到最后还不是我养。”乐狄答。
“别人说要养只能养一只。我不想它们也分开。”柳青说。
乐狄皱着眉头凑近两只小猫。
蓝色眼睛的暹罗猫仔，对着他叫了一声，紧紧挨在一起。
“好吧。”乐狄叹息。
“呜啊～～～～～～～～”
风翻乱了书桌上的稿纸。
波莱罗舞曲在寂静里君临。
乐狄揉着眼睛，抓起手机潜入被子，两只暹罗猫懒洋洋睡在身边一言不发。
“做恶梦了？”柳青的声音听着也不太精神，这点让乐狄有点开心。
“还没做到底。”和黑暗待在一起，脑筋反而清醒了。
“呵呵。”柳青笑。
“火车？飞机？轮船？”乐狄将自己蜷得更加舒适一些，罗列项目。
“火车。”柳青的哈欠传过来。
“哦。”乐狄蹬了一下腿，头探出被子，“梅花开了。”空气里飘着梅花香。
“窗户下面的那株？”
“闻起来不太像。大概是更远一些的梅花树。”
“等我回来再让窗户下那株墨梅开哦。”
“滚！”乐狄吼，柳青嘎嘎乱笑。
似乎转向别的方向和谁说话，柳青的声音模糊地传来。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我正在和我的半身说话。”接着是“呜啊～～～～”。
猪头。乐狄骂。
“一定先吃早饭，再继续拼命翻译。”柳青笑着回来，很认真地叮嘱：“否则我没力气抗过高原反应。”
乐狄无力。
“有超级严重反应的人就不要那么急着找死。还拖累我。”难怪这两天心慌气短。
“不要乱诬陷人啊。我才刚刚到昆明。我有没下巴他娘亲作证哦。”柳青撇清，“是你自己作息不良。早衰。”
“谁早衰？！”
“你你你，就是你，乐狄！”
“猪头柳青！！！”
“如何？！”
“我切了你！”
“来啊，来啊〜〜”
“欠扁。”乐狄磨牙。
“啊哈哈哈哈。回见咯〜〜”
“滚！” 切断。
乐狄捏着手机，深吸一口气，潜回被子，和两只一起继续沉睡。
“乐狄和小仙小罗在睡觉哦？”
“肯定的啦。这个家伙有本事连续睡二十四个小时的。”
“小仙小罗你分得出来吗？”她歪着头看柳青手机里的照片。“它们也是同卵吧？”
“我是不行啦，不过乐狄分得出来。”
“呜啊～～～” 柳青往下滑了滑，全身都懒洋洋的。
“柳青啊，乐狄是不是不太喜欢很人在一起啊？”她问。
“他不是不喜欢。”柳青看着她。“而是他认不出人脸。”
“啊？”她抬起头，凑到柳青眼前，“什么意思？！”
“就是他认不出金城武和八两金谁是谁的意思。”
“什么？！！”
“就是这个。”柳青淡淡地评论。“他也认不出自己的脸。”
“天啊。。。”她叹了一声，枕到他肩膀上。“这可怎么办？”
“味道。”柳青拍拍她的头，“他的鼻子很好。只要不是很强烈的干扰，靠着味道认周围的人没什么大问题。再说数他身边的人用十个手指头就足够了”
“嗯。。。。。我还是不要频繁换香水好了。”她结论。
枕着的肩膀上下震动。她听见他沉沉的“谢谢。”
“乐狄也是靠气味来认小仙和小罗吗？”她突然问。
“估计他是真的认得出来它们两个的区别。”
“呜啊～～～～”
“是啊。呜啊～～～乐狄个妖怪～～～”
“我们睡一会儿吧？就入藏了。小子！下面就得听我的了！”
“是！没下巴他娘司令！”
“睡了睡了。”
关灯。
黑暗里世界没有样貌。
所以，能一直闭起眼睛就好了。
不要靠近。。。。我认不出来。。。。
气息慢慢靠近，有久违的太阳味道，听到：“回来了。”
啊，欢迎回来。。。
我的半身。。。
“不是恶梦。。。”拍拍小仙小罗的头，睡去。／“不是恶梦的样子。。。”拉高被子，睡去。
春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