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澜心弦》溪忆

3、请君怜我到天涯

　　是夜，残月如钩。

　　清清冷冷顺如潺潺流水的琴音从曲曲折折的深闺中传出，孤寂宛转，震碎此心……

　　凉月安静的听着，一个人抱膝坐在院子里的青石上，仰头望向这轮残缺的月亮，良久良久……微风携来丝丝凉意，浸过凉月单薄的裙衫，浅浅的裙角微微闪动，腰间飘带顺风舞起……

　　月华凉如水，皎如无尽的落寞，毫无杂质……

　　一声杂乱，琴音骤然断了。

　　凉月慌忙起身，奔如屋内，“公主，您怎么了？”

　　一丝鲜血顺着月遥公主的指尖划落，而公主刚刚所抚之琴，已然有两弦断了。

　　“公主——”

　　月遥凝眸浅笑，精致的眉宇间似有不尽柔情，娇声轻言：“双弦尽断，人亦离别，真是好巧啊！”

　　凉月骤感心惊，“公主何出此言？”

　　月遥公主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温柔的笑着，伸出仍在滴血的左手，轻轻柔柔的抚上完好的琴弦，决然一曲残缺的仙音，铮铮冷冷的琴声伴着深深的怨恨传出，很远，很远……漠然给本已清冷的月夜再添几分幽幽的凄婉……

　　丝丝琴弦浸染鲜红，娇艳欲滴……

　　月遥公主微笑的嘴角擒着一抹不可捉摸的意味，轻然笑道：“凉月，记得毁掉这把琴！”

　　随后，安然抬手，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左手深深的伤口，缓步向外走去。长长的裙摆拖在后边，随之轻舞……

　　凉月怔了一下，慌忙追出去，“公主——”

　　“此曲只为离人奏，琴弦双断，月遥此生再不抚琴！”月遥公主轻启朱唇，淡淡冷冷的誓言让凉月惊诧不已……

　　轻轻的垂眸瞧瞧割伤手指，月遥公主笑容依旧，那份甜美的温柔间，似有不尽怜惜，却又似乎掺杂着些许莫名的异样……

　　不觉间，凉月锁起眉头，有些担忧的看着今天异常冷漠美丽的月遥公主，隐隐约约间，感到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待凉月回过神来，月遥公主已经走到院中，倚在繁茂的月桂树下，星星点点的银光透过零星的叶孔洒在月遥公主纤细美丽的身影上……她轻轻的抬起头，水润剔透的面庞越发显得白皙清冷，几近透明……

　　月下的月遥公主美的超乎想像，盈盈月色中，有种虚无飘渺的空洞，这种决然的美丽让凉月触目心惊，那种挥之不去的空洞萧索更是深深攫住凉月的全副心神……望着这样的月遥公主，凉月油然间生出一缕陌生遥远的思绪，仿佛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午夜时分孑然淡漠的梦……

　　既然是梦，那么，等待的是破碎……

　　翌日城中传出消息，萧将军的爱子萧朔猝然而逝……

　　霎时间，满城皆惊，哀悼不止。

　　萧朔年纪轻轻，却屡次立下显赫战功，深为其父萧老将军所喜爱。同时，也深得皇帝器重。假以时日，其身份必然尊于其父……

　　萧朔的容貌俊逸非凡，虽久经沙场，却丝毫看不出其冰冷无情，为人温和谦逊，深得人心……

　　凉月抱着琴从长廊走过，听到其他人纷纷杂杂的议论，心中猛然一惊……

　　萧公子，猝死……

　　这，怎么可能？

　　公主，怎么办……

　　凉月有些心慌的找个角落悄悄的把琴烧掉，掩好痕迹后，匆忙离开……

　　仓皇跑回到月遥轩，凉月看着静静淡淡，唇边挂着冷漠笑容的月遥公主，不知所措……

　　月遥公主转过身来，浅笑着询问：“凉月，那把琴处理掉了吗？”

　　“回公主，已经烧掉了。”

　　“那就好！你也下去休息吧！”月遥公主的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焚琴煮鹤，这等煞风景之事，自己是要做尽吗……

　　萧朔，月遥此生，绝不负你……

　　凉月心里十分矛盾，到底要不要告诉公主，萧公子，已经……

　　月遥公主见她面有难色，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不肯离开。不觉有些疑惑，便淡淡的开口询问：“凉月，还有什么事吗？”

　　凉月不觉间咬住了嘴唇，眼神闪烁不定……

　　内心挣扎片刻，凉月声音低低的开口：“公主，外边传言，萧公子，昨日已经薨了……”

　　闻言，月遥公主纤细的身形猛地一晃，双手无力的扶住细细雕刻的古木窗扉，睁大眼睛，微微有些茫然的问：“你，说什么？”

　　凉月已经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看到月遥公主失神的样子，数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潸然而落，却无法再说一言……

　　月遥公主呆呆的滑倒在地上，眼睛中满是不敢置信和茫然……

　　萧朔，你竟然……

　　凉月哭着扑到月遥公主的身边，泣不成声，“公主……”

　　月遥公主仿佛没有看到身边落泪的凉月，没有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睛中的担忧……

　　茫然的望了凉月一眼，月遥公主的嘴唇微微抖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过了一会儿，月遥公主才勉强的说了一句：“凉月，你先下去吧！不要打扰我。”

　　凉月困难的止住泪水，“公主……”却再也无法说些什么……

　　随后，依言悄悄的离开……

　　静静的，一个人，一动不动……

　　只是，蜷缩在窗下的一角，默默的等着……

　　月遥公主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黑色的眼睛漆如墨染，此时却雾蒙蒙的，但是，并没有泪水流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萧朔……

　　你要，这样做……

　　你说过，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所以，你选择，以死相谢吗……

　　这世间，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萧朔，我到底该怎样做……

　　良久。

　　月遥公主的眼睛里的水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磨灭的信念……

　　眼眶依旧有些泛红，月遥公主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萧朔，今生今世，生死相依……

　　缓缓的站起身来，月遥公主慢慢的坐到梳妆镜前。

　　古色古香的铜镜，映出古黄色的面庞，有些模糊的迷离。细细镌刻的镜边，是繁复精致的凤鸟的图案。

　　凤？

　　月遥公主的嘴角逸出一点冷冷的笑容，远嫁到晨启国做皇后，也算是凤舞的尊贵了！母亲为了给自己争取到这个机会，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两国联姻，自己则贵为晨启国的一国之母。母亲虽无子，但凭借自己在晨启国的后位，她的地位也得到了巩固，虽不能封后，却与其同样尊贵。

　　自己这个女儿对于母亲来说，原来仅仅只是在父王面前争宠的工具，目的达到了，便不值一提……

　　哪怕把自己丢到陌生的国度，是生是死，已经与她无关了……

　　只要两国顺利联姻，达到彼此的政治目的，至于这个所谓的公主或者皇后是谁，已经无所谓了。父王不会去追究，母亲也不会去在意……她要的，只是尊贵，只是地位……

　　当初未能生一个皇子，已经让她十分不悦了吧……

　　而晨启国的后位，又岂是那么容易坐的？

　　更何况，自己何时在意过这些荣华，这些地位？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来，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

　　母亲何曾关心在意过自己一次？

　　何曾看着自己慈爱的笑过一次？

　　何曾在自己生病时担心的守候在床榻边一次？

　　一次，一次都没有过……

　　她所关心在意的，只是自己能有什么用处……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温柔的待自己的，是萧朔。

　　唯一会真心的对自己笑的，是萧朔。

　　而自己心中唯一爱的，是萧朔。

　　唯一的愿望，是和萧朔，天涯相随……

　　母亲，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月遥失去的太多了……

　　这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了……

　　背负了太多，我累了。

　　月遥公主静静的望着镜中的自己，纵然美丽依然，却也只剩下空虚寂寞了。

　　缓缓的，恍若淡淡散去的迷雾般，月遥公主原本迷离虚无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的坚定执着起来。

　　美丽的唇边划过一丝隐隐的坚忍，这次，我会按照自己的选择走下去……

　　自己的生命，只是一种形式，一种任人摆布的可悲的存在。

　　失去萧朔，一切都失去原有的意义了。

　　那么，自己决定好了……

　　皇宫里的一场宴会，月遥公主作为主角，自然是盛装打扮。

　　淡粉色的丝质长裙，整体的用金线秀满了凤鸟的图案，几丝银线精巧的点缀在凤鸟的尾羽边，尊贵的图绣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轻盈柔软的裙摆长长的垂在后边，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纤细如柔荑的手半掩在衣袖下，而宽松的袖口则布满了银线和金线交错相织的流畅纹络，繁复细密却丝毫不显乱意。

　　月遥公主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清冷的弧度。这种惊人的绝世美丽，也只是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的躯壳罢了……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凉月有些担心的悄悄看看月遥公主之前伤到的手，由于光线朦胧的缘故，看不出指尖的伤痕……但愿一会儿不要出什么意外才是……是自己的错觉吗？公主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月遥公主礼数得当，一阵繁琐的礼节后，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前，轻轻坐下。凉月则安静的站在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