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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许作弊(2) ...

  •   按照上两堂数学课睡觉的生物钟,我本该到下课后才能醒来的。可今天,可能是神经中枢强大的求生欲刺激了大脑,我就跟被电击一般,陡然提前从梦境回到现实。
      睁眼的一瞬间,我因为场景切换得过快,一下子有点懵,不知今夕是何夕地醒着盹。
      然后我听见前方和蔼可亲的方教授平铺直叙地扔炸弹:“我们现在做一个随堂小测,我摸摸底,看大家都是在什么水平,方便之后教学。大家不用紧张,摸底不计入考试成绩,你们按照实际情况发挥就好。”
      我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老师你看着如此面慈心善,怎么暗地里还磨刀霍霍向猪羊呢?测验无论计不计分,当如西部牛仔决斗一样,要事先指定好时间地点才行,即兴发挥搞free style是要出人命的啊。

      幻灯片上的三道题,不是选择题那样的小甜心,也不是填空题那样的小棉袄,而是三道不分(1)(2)(3)小点的大题,不给台阶,不给送分,属于没有感情的杀手类型。
      方教授不是来摸底的,他是来掀底裤的。
      我22岁了,上过老师的当比做过的题还多,深知老师的嘴骗人的鬼这个道理。一句平平淡淡的摸底,对我这种数学渣渣来说,背后却是暗藏玄机。
      玄机就在于,我要交了白卷,那我就成了老师课堂上眼神的箭靶子。我中途上个厕所是准备跑路,趴着睡觉那是不思进取,要是炯炯有神听听课,叫我起来答答看,好做那抛砖引玉那块砖,给学霸们的解题思路做对照组。
      你要不交卷,那就自证缺勤。我最有信心拿的就是考勤分,总不能因小失大,连送到手的分都不要了吧。

      我向四周看了看。人口密度过高的学霸区此时正奋笔疾书。那油亮板结的理工男脑袋们,像极了秋收的田野上沉甸甸的麦穗。休闲区为数不多的小伙伴们则迅速达成了结盟关系,在桌子底下井然有序地传递着机密纸条。养老区——呃,养老区只有我一人。
      此时的我,如一座孤岛。
      孤岛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了一处人体的温度。我转头看,才发现我后面还有人。
      哦,我忘了,今天我坐的是倒数第二排。这人大概是在我睡着后从后门进来的,上课前这里并没有人。

      嚯,这个毛茸茸的脑袋真是一枝独秀,卓尔不群呀。你看那空荡荡如明台一般的桌面,你看那把头埋得跟个坟包一样的胳膊肘,你看脑袋顶上那竖起的一簇不服输的毛毛,无不透着一种众人皆醒我独睡的不羁。
      真的勇士,就是敢在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中呼呼大睡。

      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我初高中的时候,还是很崇尚武侠精神的。所谓盗亦有道,同学之间抄抄作业友爱互助的事我没少做,但考试中作弊的事我真没做过,我还被奉为抄抄党里“生得伟大死得光荣”的道德标兵,思想高度可见一斑。
      还有一则原因是我爹自从练出神掌之后也很具备武侠精神,但凡知道我作弊,我那瓷实的脑袋也经不住他那套从天而降的掌法。
      唯独一次例外,是高一的某次模拟考。那时掀起江湖腥风血雨,我也被我爸打得差点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我急流勇退,剁手不干了。
      可是作弊这个事啊,跟家暴和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在孤岛中,我给自己铺了个陡峭的台阶——严格来说,这次测验不是考试,只是一次摸底。摸底嘛,气氛还是比较随意的,也不计入考分,本质上就是作业。
      抄作业的道德标准就不用那么高了。再说,我要不抄,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数学问答题,我又不能靠编,何况我特么连题都没看懂。

      于是我从兜里摸出手机,关了闪光灯,趁方教授不注意的时候抢拍了一张题目的照片,发给了徐正,附上了SOS三个字母。
      多年好友心领神会,迅速回来一行字:“200起拍。”
      “250,要不要?”
      “没诚意就算了。”
      “行行行,趁火打劫吧你就。战争期间准是你这种人哄抬物价。”
      “我看你还挺想和我斗斗嘴的,要不我先不做题,和你练练嘴皮子先?”
      “哎哟,祖宗,您先忙,小的给您跪安了。”
      过了十分钟,徐正发来写了答案的照片。我拾笔誊抄,才几分钟就把一张白纸塞得满满当当。我有好几年没这么策马狂抄了,一气呵成后,甚至产生了自己是数学天才的神奇错觉。

      我功德圆满,无事可做,一时无聊,便转头又去看了看我的阶级兄弟。
      我国伟大的小说家老舍先生曾写下过这段文字: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起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我如果记着这段话,我把头拧下来摆在桌上跟猪头一样被人祭拜后再吃掉,也不会扭过头的。
      我国著名酒店企业家佟湘玉女士也曾有言:额错咧,额一开始就错咧,额如果不嫁过来,额滴夫君就不会死,额夫君不死额就不会沦落到介个伤心的地方——
      是的,我错了,我从一个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转过头,我不会动同情心,我就不会手贱地给他答案,我也不会被老师——
      然而这都是马后炮。

      因为当时,我转过去看那个睡得昏天暗地的他,想的是一路以来,我也是这般睡过来的。
      于是我回望了下我穷困潦倒又充满了温情的数学人生。
      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当年高中的早自修是差生救济会,在朗朗的早读声中,我和各位抄抄党默契地传递着前一天晚上的作业,有时候资源紧张,还要各自分工,相互配合,统筹劳作。我作为还能产出文科答案的一等公民,在差生届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也享受着先抄为敬的特权。但良善如我抄完后从来不高高挂起,从心底里关心其他弱智群体,义务指挥大家在短短十分钟内有效抄完所有作业的轮转任务,并切实做好老师突袭检查的防范工作。这种不求回报、巨细靡遗的服务精神赢得了群众的广泛信任,我也获得了“行走的海底捞”的口碑称号。
      按我这海底捞员工的节操,见路有冻死骨,我是该抢救一下的。
      但是,从不及格率名额上来说,他的缺勤增加了我的胜算,正所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我作为一个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数学差生,决然不该救竞争对手。

      可是,这不是我们武林中人的胸怀和节操。
      霍元甲说,中国人要帮中国人。
      我说,差生要帮差生。

      讲台上,方教授的枸杞水喝完了,端着水杯往外接水去了。
      设:接水的地方离教室大约200米,方教授步行速度为1米每秒。饮水机出水口直径1厘米,水管内流速10厘米每秒,方教授的水杯容积为600毫升,忽略拧瓶盖盖瓶盖的时间。
      问:方教授在外逗留时间约为多久?
      答:90秒。
      我猜的。
      在这黄金抄袭时间90秒,我们在行动!
      休闲区的那几位大哥已经从这头跑到那头了。学霸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还有个胆大的竟然开始打电话了!
      时不我待,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生命,我迅速把答案纸放到了他的桌上,叩响了桌板,见他仍然睡得酣畅淋漓,急得我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他终于(被我拍)醒了。

      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或者老天爷见识到我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高贵品质,立马来搞现场大酬宾了。
      我不过是随便敲了敲,跟敲西瓜一样,怎么就敲开一个新鲜红嫩,汁甜肉脆的大西瓜了呢?
      这人长得也太帅了吧?你看那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的脸上,黑压压浓密的眉毛和睫毛下,刚清醒过来的眼睛迷蒙中如雨后竹林,波动间似是微风吹过,雨滴簌簌。
      书到用时方恨少。彩虹屁到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江郎。
      简单地说,他长得一张一万部青春偶像剧的初恋脸。

      我是如何受到上天眷顾,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出此等符合小言路线的举动呢?
      接下来剧情应该会这样发展吧:
      受到我的照顾,他肯定会铭感于心。为谢我的一纸之恩,他请我吃了顿饭,吃饭时我们作为差生,共同话题多不胜举,我口吐莲花,妙语连珠,他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在我普通的外貌下其实有一颗非常骚动,划掉,有趣的心,约好今后都一起上课互帮互助。他也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某次我因病无法前来,他深感无聊且不安,这才发现,原来在细水长流细枝末节的相处中,他早已爱上了我!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一地球的帅哥。
      在我脑内剧场里。

      虽然我心怀鸿鹄之志,力图翘起整个地球的帅哥,可惜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帅哥也很难觅。
      尤其是长宁大学作为十校联盟里的帅哥盐碱地,校草质量堪忧程度,也只有如今一言难尽的港姐选拔赛能battle下。
      在民间各大高校间举办的各项pk赛,譬如十大最难吃的食堂、十大最恐怖的校园传说、十大最闻风丧胆教授等项目中,长宁大学因为其纯正理工大学中规中矩的血统,无法在八卦娱乐项目中拔得头筹,唯独在十大最丑男生高校评选中,长宁大学一举崭露头角,且自创立此榜单以来,常年占有一席之地,以致于长宁女生一出去跨校聚餐,自爆校籍,便可受到格外照顾,令人无限唏嘘。
      然而眼前这人,因脸长得过于高级,乃至周身似乎有隐形的次元壁,仿佛一尊头顶光环的神,来拯救长宁女生于水火之中了。

      我之前在学校里没见过这号人物,我猜他很有可能是这届新生。
      嘻嘻,姐姐来了。
      我强按下脑子自动播放“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的曲调,带着点少女娇羞劲儿,眨了眨眼睛看他。
      我想象中,我应该是蛮温婉动人的。像是男女主角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时的慢镜头,非常经典非常心动。
      你看,他一直盯着我看,眼神从迷蒙到震惊到不可置信地仰望苍天再到饱含深意地看向我,四舍五入就是一见钟情。
      他慢慢坐正了,黑亮的眼睛看了眼桌上的答案纸,问我:“这是什么?”
      声音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和我这种大猪小猪落淤盘的有云泥之别。
      “教授摸底测验,你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写吧?赶紧抄。”我贴心地解释道。
      他动作一顿,手指在桌面一敲:“那就谢谢了。”
      我说:“客气客气。”
      他又问:“有笔吗?”
      这孩子出门连作案工具都不带,也忒不敬业了吧。
      嘤嘤嘤,姐姐把最喜欢的胡萝卜笔给你。
      他接过来,又为难地问:“有纸吗?”
      是我思虑不周。既然没有笔,肯定是没有纸的。我怎么可以让帅哥为难呢?我把活页夹里的纸取下来给他一沓。
      用不完也没关系,以后给我写情书用。
      他颇有家教地双手接过纸,又问:“有镜子吗?”
      “有。”嗯?你抄就抄,为什么还要镜子呢?哦,我笑了笑,不愧是同道中人。以前抄抄抄时,我也会拿着镜子看教室后门,以备老师背后突袭。
      我边掏镜子边笑。方教授不至于从后门进来吧?取水的地方离正门更近呢。不过新生不习惯教室的线路图,也能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案喜好。要镜子我就给吧,有备无患,人家心里也踏实点。
      我把镜子递给他,他推了回来,笑着说道:“镜子是给你的。”
      我不明所以地端在手里瞧了瞧。
      小小圆圆的镜子里,我的左脸上鲜红的“不准”,右脸上殷红的“睡觉”,就跟脚上纹一对“反清”“复明”一样,连起来看,食用效果更佳。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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